桂玉铁了心了,脾气见长,有点儿犯邪。她不声不响,但是内心却要爆炸了。她双手交叉,用力攥着,她多么担心她的丈夫红杏出墙呀。以前总是上网聊天,忽视了他对家庭应负的责任。她不能没有他,她很依赖他。如今他对她失去了兴趣,即将失去夫妻生活。夫妻间不想做爱了,哪还有爱?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是她无条件信任他的结果。
江玉成抽出一支烟刚想点着,他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也来一支?”
桂玉说:“来一支就来一支。”
江玉成给她点上烟,她竟然抽得很有味道,姿态也是那么优美。她可能有很长时间的吸烟历史了,为了一个人消愁解闷,还是有意识地气我?他想。
一支烟抽完了,车内像是起了雾。江玉成打开车窗,干脆跳下了车,让她一个人待着,然而他的算盘打错了。
桂玉步步紧跟,寸步不离,一改方才的兴师问罪,变得温柔体贴。他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他走两步她也走两步,他停下来她就驻足凝视着。
江玉成苦笑不得,他说:“怎么样,又犯什么病了?”
桂玉说:“你才犯病呢。”
江玉成说:“你这样缠着我有劲吗?你想怎么样你说话。”
桂玉说:“你答应吗?”
江玉成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你说呀。”
桂玉说:“我想跟你一起睡行吗?你不能三月两月地扔下我不管,你娶了我就应该尽你的义务。我嫁给了你就为你守贞,你不能折磨我。我不是木头,不是你家的保姆,不是你想穿就穿想甩就甩的一件衬衫,我是你老婆。我为你生了一儿一女,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江玉成却大笑起来:“哎呀,我以为什么事儿呢,你的要求很好。只是现在我不想,明天吧?”说着用手拍拍她的脸,她一点儿也不激动,仍然一脸的冰霜。
“你说,我哪儿做得不好,我可以改。”
“你没必要适应我!”
“那么你适应我,你不能走!今天你要走出大门,我就死给你看!”
“算了,我可惹不起你!”
江玉成只好硬着头皮将车开回了车库。桂玉知道他没情绪,她也没有非做不可的情绪。他走进了洗手间,她一手托腮一手摆弄着一支笔,她写写画画却不能平心静气。她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没劲儿,就像一杯白开水,本没有喝的欲望,你还得煞有介事地端着它,让别人觉得你是幸福的。
江玉成穿着浴衣走进房间。他用手巾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近桂玉,说:“写什么呢?”
桂玉回过头来笑了,回应道:“自己开心呀。”
江玉成瞪大双眼看着桂玉的日记本,激动地说:“我可以看吗?”
桂玉说:“随便,我又没什么隐私。”
江玉成说:“不对吧,谁没有隐私呢,隐私并不可耻。”
桂玉说:“那是你的观点,既然叫隐私就有点儿怕人知道,甚至挺可耻的,就不希望他人知道,这个你比我懂得。”
江玉成调侃地说:“深有体会,这么说你的隐私还挺多呀。”
桂玉说:“跟你这样的人无法对话。”
江玉成说:“我学问低?”
桂玉说:“我是说修养。”
江玉成惊讶地:“哦,你怎么给自己写信呢?这可是世界上少有的奇迹,太不可思议了。”
桂玉说:“值得大惊小怪吗?我是自己哄着自己玩。”
江玉成龇牙大笑了:“我看看你是怎么哄着自己玩的。”
亲爱的桂玉:
你好!
你好久没有静静地想想自己,也没有好好地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吧,家对于你就像一座雄浑、美丽的金字塔。人们除了赞美它的古老与神秘之外,还有什么呢?它几千年来只能寂寞地面对沙漠。唉,这不应该感到骄傲吗?更重要的是你把同学和朋友都忘掉了,你成了一名沉醉家庭的贵妇人,你幸福吗?心情舒畅吗?你的理想就是为了孩子奉献青春吗?为了家庭辞了公职,为了丈夫的事业你付出太多太多了。你从来不想想自己应该怎么活着,难道你这么做感觉不累吗?怪不得同学们说你重色轻友。
朋友,我想念你们呀。想当年同学年少时,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就像天空的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跃跃欲试。那是年轻时代的心气,人毕竟到了中年,务实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来不得半点幻想和非分之念,更不允许做一些令人后悔莫及的事情。因为我们后悔不起,更因为一旦失足,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弥补了。你说呢,亲爱的桂玉。
难道你就没有理由为自己活一回吗?你反复想过,也许生就了一副忧郁的性格,你又能怪谁呀。到了你这个年龄,家庭是第一位的,考虑最多的是家庭。女儿面临着考大学,女儿要是再走了,这个家只有你一个人了。丈夫是指望不上的,他太忙,忙得令人担心。你说你一个女人家该怎么办?你说呀桂玉,你去跳舞、唱歌、打麻将?你只能上网、写日记,自己劝自己。他呢,一个十足的暴君!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你迎来日出又送走夕阳,有喜有悲的春夏秋冬,你在自己的房间,或在庭院里转转,唯一能交流的就是小保姆。恍惚孤标傲世,今日复明日,明日又如何?看到一日想到一年,后半辈子的光彩在哪里?回首往事,时光已蹉跎。桂玉啊!你的心事除却天边月,无人知。
你说我重色轻友?我也不反对,我们已经告别了少女时代,告别了多梦的季节。我做姑娘时就让他野蛮地掳夺了青春,因为他无情地破坏了我的处女生活,我只好听天由命了。并非我多么传统,多么看重贞操。其实,我是万念俱灰啊!
再后来,你发现他也是一个能够体贴你的男人,你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是会变的,你左右不了他。想欺骗女人的男人有的是装腔作势的理由,现在说什么呢?你每天只能活在回忆里,因为你不敢向往明天,可你每天都在向往明天呀!
桂玉,我很爱你,我真想吻你,咬你!和你一起哭一起笑,和你一起干杯。为了爱——那可是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忧郁啊!我想和你一起游览名山大川,或者遁入空门,啊,安居在尼姑庵,每日里自己上山打打柴,烧一顿粗茶淡饭,麻布粗衣,出入山间,观云集云散,看花开花落。朝迎日出,夕送黄昏,伴随着晨钟暮鼓,修身养性,那样的人生也不枉然。不要说你很娇柔,受不了那儿的清苦,我想,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山道弯弯,景色依依,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山色似铺锦,涧水湛如蓝。相送当门有修竹,为君叶叶起清风。月穿潭底水无痕,水流任急境常静。观看奇奇怪怪石,俯视清清悠悠水,仰望渺渺茫茫天,回首曲曲折折路,思想复复杂杂人,陷入琐琐碎碎事,偶遇缠缠绵绵情,渴望真真切切爱,挽着寂寂寞寞日,送走忧忧郁郁月,想来从从容容活,静思平平淡淡真。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啊。我不想超脱也只有默默地超脱了。环境逼迫人也造就人哪!
如果可能,你是想进修道院的,做个西式修女,因为你的历史任务已完成。爱也爱了,生也生了,丈夫需要与否无所谓了,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桂玉,你说的是真心话,真的没有牵挂了吗?你就那么自我超然吗?我不相信,别说你,就是出家的和尚也没有真正做到四大皆空。唐王李世民还得利于十八棍僧的协助呢。他坐了天下之后,也给他们赐封。他们也坦然地接受了。我想人还是尽最大努力超脱地生活吧。可我……永远生活在噩梦中。那一年,你正处在梦幻般的世界憧憬着伟大的爱情,可是,江玉成,一个魔鬼般的汉子却撕毁了你的梦,从此改变了你的命运。
桂玉,你知道吗?你真的想杀了他,可你太软弱了,你劝你算了,如果他真的爱你,你还保持一个完整的自我吧!想来真是可笑,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是呀,你又劝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然而,有许多事情是永远也过不去的,它就在心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狂泛起来,搅得你心绪不宁,热泪盈眶。如今爱也没有了,恨也没有了,你活得就像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桂玉你还不满足吗?你应该满足了,一个女人还求什么呢?在别人看来你是多么的幸福,也许,那仅仅是在别人看来,而你的精神世界是一片沙漠。有时你觉得真不如一个堕落的女人,至少堕落了还有一点儿精神慰藉呢。你的伤痛谁来慰藉?你的歌声谁来听?你的心思谁能明白?
桂玉,我很爱你,我们一起朗读一首诗歌吧,虽然人自己堕落了,诗歌却永远不会堕落!
江玉成看完信,看了看桂玉笑了,桂玉也笑了,问:“怎么,不对吗?我喜欢!”
江玉成拾起信纸,三两下撕毁了,然后将碎纸片扔了桂玉一脸,责怪道:“你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救药!”
桂玉瞪大双眼盯着他,良久,她扭头跑进卧室,一头扑在床上。江玉成随后追进来,说:“怎么啦,说到你心病了吧?”桂玉腾地坐起来,回嘴道:“你才有病呢,你太自私了!你简直就像一头蠢驴!”
“啊,你骂我?”两人正在闹的时候,曹玉芹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江玉成一看是她的号码,恐怕露了馅,想关掉手机不接。
桂玉说:“接电话吧,跟她说,你这就去,你不会让她失望的。”
“喂,哦,这不桂玉也要去。”
“你让她来吧,我有的是姐妹,那就到雪依舍喝咖啡,我们熬上一夜,直到天亮。谈了生意就吃就唱,我会配合你的,我不会破坏你的原则。”
“什么原则呀?”
“吃喝基本靠赠,老婆基本不用,工资基本不动,家庭基本稳定。”
“你呀,小小的年纪鬼点子倒不少。”
“来吧,你只能随声附和一把。”
“好吧,我一会儿到。”江玉成一边打电话一边走,他以为老婆没跟着,他一回头险些撞着她的脸,“哦,你跟着我干吗,吓我一跳!”
“那你是心中有鬼,你心烦!我成了多余的人了?”
“不要这样说话,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至于背叛家庭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跟你谈谈,可惜你太忙。”
“为了生活,为了我们这个家。”
“你真伟大,你还想着这个家,我得好好谢谢你。你给了我这么多幸福,我快承受不住了。”
“好了,还是多看本书吧。”
“看本书,你是说现在让我看书?我还上网呢。”
“上网不错,有什么好消息啊?”
“好消息就是有人请我们,第一次。”
“我怕你寂寞,而打发寂寞的最好办法就是上网聊天。”
“是的,我是应该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你那么野蛮地强奸了我,我才为你生了一双儿女。”
“过去的事儿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我是知恩图报,难道我不应该记在心上吗?我是那么全心全意地爱你。”
“好的,我知道。”
“江玉成,人家都答应让我去了,你还犹豫什么,你觉得我去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的,我去开车。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谁让我认死理,一条道跑到黑呀。”
“你还认死理?哼,你比谁不灵活呀。”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我一直耿耿于怀。当初我跟你说过我的过去,你说你什么都不在乎的,现在看来你最在乎了。”桂玉说。
“我在乎什么?莫名其妙!”
“你心里怀疑,也有一道阴影始终抹不去。你觉得我不应该与刘元新发生一段恋情。其实,你是半路打劫的土匪。”
“哦,你是指过去呀?我明白你也明白,既然是阴影它就抹不去,我也没计较你红杏出墙的事儿啊。我们都在寻找一种心理平衡!”江玉成故意刺激她说。
“你瞎说,我什么时候红杏出墙了?我可不像你拈花惹草。”
“什么呀,那是工作需要。我不跟女人打交道行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男女组成的,不可能什么事儿都是男人顶着,你别不知足,在家一待多好。你别无理取闹了好吗?求你了。”
“怎么是我无理取闹呢,你把话说清楚。”
“得了,这两口子的事儿能说清楚吗?你怀疑我,我怀疑你,有劲吗?我可不想失去你,尽管你一度失过足,我还是感谢你为我生了一儿一女。”
“我什么时候失足了?你成心气我?要说失足也是你一步一步逼的。”
“开个玩笑,你看你,心理越来越脆弱了,容不得不同意见。”
“不是不同意见,而是你别有用心。你什么都忘了,当初我就不该可怜你。可如今我成了什么,我是一个木乃伊。”
“你可怜我?我是乞丐呀。是你哭着要嫁给我的,对不对?”
“你害了我,我怎么办?唉,我是农夫,你曾经是一条冻僵的蛇。”
“那你就是美女蛇,缠着人就不放松了。”
“你知道就行。开车走吧!”
桂玉坐在后排座上,不声不响,不想跟他废话了。她就那么坐在车子里一动不动,两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江玉成,像吃错了药一样忧郁起来。她知道他一定恨她跟踪他。心想,你不让我好过,我也让你难受。
为了与刘元新斗下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想到这,他发动车子,猛地开出院子上了公路。
这一招把江玉成弄得简直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他怎么也想不到桂玉会来这一手。你不能怪她,她是爱你的,自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把终身托付给了你,你没有理由欺骗她呀!
“不行,不能让她跟踪我了,这将让我完全丧失信心。我得想个办法。”江玉成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