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江玉成背后关上了,电梯开始上升。他看看那位漂亮的电梯操作员,笑着说:“真是的,这气派简直就像要去见总统似的。”妈的,牛什么牛?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刘元新是行长嘛!”她笑着解释道。
电梯停了,门开了,江玉成走了出去。警卫紧跟着江玉成指引道:“先生,请您从这里走。”江玉成跟着他走进一条镶有大理石的长廊,从一扇扇雕花木头门前经过。每个门边都有一盏火炬式的灯具,由一个古典雕像捧着。他随时都在等待其中一扇门打开。这里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阴森、恐怖。
警卫在一扇门前停下来,轻轻地叩了叩,然后打开门,让江玉成走进去。走过一个有点儿暗黑的过道后,江玉成茫然地站住了。他听见背后的那道门又自动关上了,他敏感地回头看了看,心里一阵惊悸。他好像走进了一个独立的王国,这里充满了血腥味儿。
半圆形的办公桌后面,一位姑娘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江玉成。他点点头,走近她。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很礼貌地说:“您是找刘行长的?请您原谅,他正忙着,您在接待室里坐一会儿好吗?”
“哦,好吧。”江玉成说。
“先生您喝茶吗?”女孩子问。
“不,谢谢。”江玉成环视了一下这处偌大的接待室,的确豪华气派。这个小女孩非常适合做电视节目主持人,她具备这方面的条件。“我必须等他吗?”江玉成微笑着问。
那个女孩子没有反应,因为她专心致志地盯着他,脸上浮出一层红润。她突然问:“您就是江玉成吗?”
“是呀,你认识我吗?”
“哦,好像在哪儿见过您。请跟我来。”
她领着江玉成走向另一扇门,他跟着她慢慢往前走。他对她的走路姿势很感兴趣。这是个知道自己有什么并且喜欢感情外露的女孩子。她给江玉成打开门,他站住打量着她。“你怎么没穿那种特制的警服?”江玉成关心地问她。
“先生,你需要什么,请喊我一声。”她的神色没有任何表情,话语有点儿颤抖,但她的眼神看他时很特别。
“你向来这么对待你的客人吗?”江玉成不无讽刺地笑道。
“先生,你有什么意见?我哪儿做得不妥了?”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点儿激动,甚至是一丝羞涩袭来,显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江玉成大声笑了起来:“你真的这么认为?”他问得更加清楚。
她那种皱着眉头的惊愕表情消失了:“当然啦。香烟在桌上的盒子里,报纸和杂志在旁边的书架上,茶水就在您面前的茶几上。”江玉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关上了门走了。
江玉成在这个房间里环视了一下,造价的确很昂贵,布置也是很古典,用橡木雕刻的墙壁,沉重的皮制软垫坐椅,厚实的地毯,布置挺幽雅的环境。他的目光落到挂在对面墙上的一排装在镜框里的相片上。
江玉成走过去,几个非常熟悉的面孔正俯视着他,其中有水城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几张相片上都有名人题词,还有一些名家字画、书法条幅。看得出来,刘元新很会借助名人抬高自己,很好地利用社会力量、媒体的特殊作用。
江玉成把烟头灭在烟灰缸里。看来这是不奇怪的,这个来了那个走,走马灯似的,但刘元新却一直在台上。江玉成坐下来,端详着那些相片。坚强、狡猾的小矮个子刘元新,他没有把这些相片挂在他的办公室里,却把它们挂在接待室,好像他要把人们一开头就约束在他的控制范围内,让你有个初步印象:他并非等闲之辈。在水城他可是个风云人物,因为属于省级分行,刘元新的行政级别实际上与水城市委书记是平级。
江玉成开始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他这样深谙大众心理的人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他看了看手表,他在这个房间里已等了十多分钟。如果他预算准确的话,那么刘元新在10分钟以后会让人来叫他的。因为到那时,这个房间对人产生的心理效果已经发挥他预想的作用了。可见,刘元新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怪不得人们叫他狡猾的狐狸。
江玉成窃笑。他差点儿中了刘元新的圈套。不过玩这种游戏得两个人。想到这儿他站起身子,打开门。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江玉成从架子上抽出一本画报翻了翻,问道:“小姐,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她指了指对面的门,没吭声。江玉成急忙穿过房间,他打开洗手间的门,听见她说:“刘行长几分钟后就有空了,先生您先等一下。”
“请叫他等我一会儿吧。”江玉成一边回答一边迅速关门。
“先生,不过您要快一点儿。”
江玉成在厕所里蹲了大约5分钟,这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从门下面的缝隙里他可以看到一双男式高级皮鞋,它很犹豫不决地在厕所门前站住了。这是意大利进口的皮鞋,他忍不住想笑,但又尽量保持冷静。一分钟后那双皮鞋又消失了,门被关上了。
江玉成觉得父亲早年的一句预言在今天仍然得到证实。父亲曾经对母亲说过,如果有人派警察来抓江玉成的话,那只能在厕所里找到他。他经常蹲在厕所里看书,有时也在思考一些问题,自从经商以后这个习惯就丢掉了。
他坐在马桶上看画报。5分钟后门又开了,他从门下面看去,刘元新从门前一经而过,江玉成猜测他可能焦急起来。
江玉成把画报扔在地上,然后放了一下水,走出厕所,朝水龙头那边走去。刘元新这会儿站在那儿,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他。江玉成满是惊讶地朝他笑笑:“刘先生,你这办公室可真迷人呀,我可能会喜欢上这儿的。”他是故意这么向他说的。
刘元新的专用办公室非常宽敞,简直可以用来做一个音乐厅的休息室,开一个小型发布会不成问题。办公室在大楼的拐角处。两堵墙上都有落地窗户,临窗眺望,可以看到一座又一座大楼,所有大楼上都饰有闪闪发光的建筑联合企业的招牌。刘元新的办公桌占去了一个大角,在这个大角里两扇窗户彼此相临。在他的办公桌周围放了几张面对着他的真皮沙发椅,对面是一张围着一些椅子的会议桌,另外有一张长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很精巧的茶几,大理石面板,旁边还有两张楠木椅子,布局相当有情调、有气魄。
刘元新向江玉成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刘元新走到办公桌后面,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他打量着江玉成。没等着他开口,问题从一边传过来:“你今年多大岁数,江先生?”
江玉成好奇地望着他答道:“45。”接下来的问题一下子把他给难住了:“听说你的伟绩公司的生意不错,你一年能赚多少钱呀?”
“这怎么说呢,能揽到一项大工程,收入就相当可观,一年当中也有没活干的时候。平均起来还算可以。”江玉成机敏地答道,没来得及撒谎。
刘元新默默地点点头,然后看着自己的办公桌,上面有几页文件,他好像是在研究它们。江玉成等他继续发问。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了看江玉成,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请到这儿来吗?”
“我本来想说我知道,可现在我让你闹糊涂了。”江玉成直言不讳地说。
刘元新脸上有点儿不快地笑了笑:“我喜欢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因此我不想浪费时间,现在就谈正经事儿。你想一年挣多少钱呢?”
江玉成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非常高兴你提这个问题,你终于说出了实质性的东西。”
刘元新向江玉成欠过身来,说:“在昨天的会上,你给整个建筑行业设计了一个广阔的前景,你当时很激动,你还记得吧?我觉得你是个帅才,所以……”
“哦。”江玉成点点头,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他并不特别满意那个计划。
“其中有几个缺陷,但总的来讲是好的。你的信心如何?”
江玉成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份有油水的交易还没有被彻底冲跑。突然的激奋使他感到一阵眩晕。“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江玉成急不可待地说。
“我离开会场时,心里相当恼火,这点我承认。”刘元新解释说,仍然是那种亲密的口气,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江玉成,“由于你的那些指责。我不可能看了你们的几份报告就相信你们。国家每年大量地放贷,收不回来我这个行长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得体谅我的难处呀,你为什么不同我们很好地合作呢?”
“请你原谅,刘行长。”江玉成急忙解释说,“那是因为我太冲动。另外你拥有好几个偌大的建筑企业,并不看中我们伟绩建筑公司吧。我总觉得你没有必要把我们并归你们,我怕给你拖后腿,我没有能力与你们联合。”
刘元新大度地摆了摆手,打断江玉成的话:“不必再说了,我承认我把你给惹火了。但是你所说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是整个会议上唯一敢于坦率直言的人。”他似笑非笑地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话了。我不反感你的勇气,但是有一样,我们不应该抱有个人成见,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要什么条件只管说。”
“我知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
“是的,我们个人恩怨总算随风飘散了。我们应该合作,哦,对了,你夫人好吗?”
“谢谢刘行长,她很好,不过她一直忘不了你的关怀。”
“哦,替我问候她。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呀!”刘元新伤感地说。
“如果你现在想见她,我打个电话她就能来。”
“不,你误会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直到现在刘元新都在跟江玉成兜圈子。江玉成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因此,他仍然保持沉默。刘元新用手指着他身后的窗户说:“江总,你看这是什么?这是建筑联合企业,还远不止这些。在水城市和土城市都有我们下属的建筑企业,你应该尽快加入进来。当今世界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力量,尤其加入了WTO之后,我们的竞争能力很薄弱。我实行股份制使它们成为今天这个模样。许多人并不喜欢我的做法,但这对我来讲无关紧要。比这重要的是,我把一个梦想变成了现实。18岁那年,我还是一个信用社的临时工,同建筑结下了不解之缘。你懂吗?因为信用社主任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包工头,他们需要贷款,经常跟银行打交道。”
江玉成想,抛开个人利益不谈,这个刘元新确实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声音里带着救世主般的激情。江玉成默然地思忖着,然后抬头说:“不明白!”
“你昨天说,我考虑得有点儿自私,你说得也在理,所以我不再为自已辩白了。多少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我无法改变别人,但我希望你加入进来,也许你是最好的人选。”
江玉成终于明白他的目的了,但是他不说出自己的观点,他在等待着。刘元新把他矮小的身子靠在沙发椅上,打量着他,然后点上烟。他吸了一大口,自负地喷着烟雾,故作深思熟虑的神态,然后才继续说下去。这样倒也好,因为他说出的话差点把他从椅子上甩下去。
“江总,我喜欢你。”他心平气和地说,“你和我有着相似的性格,都有点儿桀骜不驯、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甚至刚愎自用。不过我将这些叫做注重实际,勇于探索,这是务实的人对生存法则的认识。所以我请你到我这儿来,我提供你总经理的职务,并全权代表我管理建筑联合体的全面工作,年薪800万元。我需要一个有组织才能的人,你应该为建筑联合体实施那项你为整个建筑行业制订的规划。我看得出来你雄心勃勃,你将前途无量。”
江玉成吸了一口烟,使劲抓住椅子,问道:“那么这场竞争会给那些企业带来什么结果?”
刘元新笑了笑,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让他们自己去考虑吧。”
江玉成沉思着,原来是这样。这是他整整一生都在等待着的一个奇迹,现在它出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这样做呢?
刘元新又开了口。他显然是把江玉成那愕然与沉默当成了认可,那种不情愿的微笑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上的那沓纸,说:“江总,这是我在很短时间内搞到的有关你个人经历的档案材料。如你所见,我喜欢尽可能多地了解我的合作者,我觉得我要跟你谈的也就是这个问题。”江玉成疑惑地看着他,他现在到底又要说什么?他了解我的个人资料干什么?他有什么企图?他真是个老狐狸。
刘元新看了看桌上的材料,继续说道:“你在工作方面的声誉是无可指责的,所以你的能力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的家庭生活也很和睦。但是你目前的个人生活就不大好说了,我认为有必要小心谨慎为好,虽然目前人们对于超出道德的事儿不以为然,但我希望我的合作者应该具备超前意识,而不是一个色情狂。”
江玉成浑身一颤,惊慌失措,说:“你什么意思,刘行长?”
“江玉成,昨天夜里你同一个女人住在高级宾馆里,据说这个女人不是你的妻子。你这么做很不明智,你即将作为建筑联合企业的一员主管,不能太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吧。你在这个城市里,注定将受到人们悄悄的监视。”
江玉成一时很是恼火,也很厌恶他,这家伙让人监视我,他所做的一切莫非要把我同黄晓依分开?天哪。他想干什么,我怎么遇到了一个“克格勃”。
“谁在监视呢,刘行长?”江玉成冷冰冰地问,“谁会对我江玉成那么感兴趣,想知道我干些什么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无聊。”
“每个同建筑联合体打交道的人都会受人监视。土城不算大也不算小,当你一跳上大街,总能碰上熟悉的面孔,也许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不是江总。”刘元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