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力是科达空调的采购部长,科达是我们最大的客户,年采购额有一千多万,所以黄力理所当然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广东话叫做“米饭班主”,小时候吃饭靠父母,现在长大了在外面觅食就靠他,一定得把他当财神一样供奉起来。
第一次见黄力时他还只是采购组长,印象并不好,肥耳厚唇,顶上没几根毛,腰围差不多有我的两个粗,而且说话牛得不行:“飞升公司?没听说过。”一句话基本上把我给噎死。
如果依我以前的脾气,当场就会和他拍桌子翻脸,可是彼时不行,我的公司刚刚成立,需要订单,失节事小,丢单事大。我满脸堆笑地递上一支五叶神,讪讪地说:“是啊,我们是无名小公司,还请黄兄大人多多提携关照。”这小子肉嫩皮薄,明显比我小,叫兄总比叫爹吃亏要少。黄力把我的手一推,掏出一包软中华来说:“我只抽这个。”
我尴尬地把捏着香烟的手缩回来:“嘿,这个,对,中华好,爱我中华嘛,这是爱国的表现,啊。”我的脑袋在竭力搜索着话题,“这个,不知黄兄,哦黄部长,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的产品,我们,我们的质量还是很不错的。”
黄力头也不抬:“好东西多得很,凭什么要用你的?”
那天只坐了不到十分钟,我们几乎落荒而逃,迈出大门耿福贵就迫不及待开始骂,把黄力的祖宗十八代一个个都翻出来拜祭了一遍。
骂归骂,事情还得要做,何况不就嘴巴臭一点嘛,和我曾经遇到的白眼和羞辱差远了。我相信这世界没有推不动的磨,过不了的坎。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不喜欢钱。“不吃腥的鱼大把,但不吃腥的猫我从来没见过。”特别像黄力这种人,从他的模样和他抽什么烟我就大概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周后我蹲守在他家门口,连拖带拉把他请到金碧夜总会的总统房,左边安排一个“东北波霸”,右边布置一个“江南细腰”,末了还把楼上酒店房间的钥匙交给他,说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干就行了。第二天他主动给我电话,开口叫我“李总”,啧啧的口水声好像还沉浸在昨夜交合的欢畅中。
半个月后我们开赴澳门的回力娱乐场看table dance,我拿了一张千元港币给他塞在北欧艳舞女郎的双乳之间,回来后他就改口叫我“老李”,我给别人介绍他:“黄金的黄,力大无穷的力。”一个月后我和他不再出入大酒店,就在路边的大排档喝潮汕粥吃炒河粉,然后我可以在凌晨两点一个电话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在酒桌上我把他介绍给别人,“这位小弟是我的拜把,黄力,黄色的黄,力不从心的力!”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的声音格外洪亮,然后不管众人反应如何,我自得其乐地哈哈大笑,他坐在位置上也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老李,你终于把憋了好久的话讲出来了,爽吧。”
在横琴蚝庄酒楼我和黄力打边炉要了10斤蚝。这玩意儿表面异常饱满锃亮,名义上有这么多,下锅一煮就缩水,黄力说他一吃这东西就想起“英捷尔法勒”,我说怪不得你胃口这么好,当是喝人奶啊。菜一下锅他就开始呼呼地吃个不停,话都懒得说,透过热腾腾的雾气我看着他那泛着油光的脸,我问他货款怎么办,我都快揭不开锅了。他嘴里含着东西,厚厚的嘴唇努了两下,蹦出两个字:“快了。”我说给个时间,他放下筷子看着我,费力吞下食物,说,“月底争取付50万。”
“50万太少,至少要200万,我账上没钱了。”
“向我哭穷是不?我争取一下吧。”黄力的嘴里又开始发出哧哧的声音。
分手的时候我拿了四条软中华和一大盒蓝色药片放在他车上,说药片是从香港带回来的,绝对正宗美国原产货。他边发动车子边撂下一句话:“明天叫耿福贵到公司来闹一下吧。”
现在正急需用钱,科美招标要押100万的保证金,香港进货需要100万流动资金,公司平时开销需要50万周转,还有青青那边,她不辞而别跑回青岛,看来是下了决心,如果真要办手续,也得要拿出一笔钱来,毕竟夫妻一场,何况还有了结晶,大家好说好散,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似的在法庭上哭穷闹翻,完全不像个爷们儿。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何愁无钱,一妻走了百女至,千金散尽万金来。
我明白黄力的意思,叫耿福贵去闹是做给别人看,也增加他在老板面前替我们讲话的砝码。“不给钱就断供”,意思是这样,但话会说得委婉些,这一招名曰“借坡下驴”。惯用的还有一招,其名“顺水推舟”,有一次我暗示黄力手头有点紧,他就要耿福贵给采购组长阿康打电话,第二天一上班阿康将填好的付款申请单递交给黄力,黄力顺水签署“同意”之前装模作样地问:“金额没弄错吧?付早了付多了可要扣你们的钱。”其实这家伙巴不得算错账,那样他就可以在我面前邀功,从我这里拿到更多的回报。这一招自下而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如此般招法我们屡试不爽,从未失手,使起来如黄帝的轩辕剑,犀利无比,削铁如泥。
刘欣应聘
对外公关计谋为上,对内“整合”也全在谋略二字。林升和耿福贵,我和刘欣,以及林升与我,刘欣与耿福贵,种种纠结错杂,如果说全是我一手造成的,多少有点冤屈,但与我摆脱不了干系。
成立飞升公司之初,林升不同意耿福贵入伙,说他素质低、人下作,会影响公司形象,而且办事不牢靠,被人骗过。我晓之以理:“他被骗呢,我也有责任,何况吃一堑长一智嘛。耿福贵是毛病不少,脸皮厚说话野,但反过来看,这些正适合搞销售啊,别的不说,招待客户他可以三过家门而不入,陪酒可以喝到胃吐血,陪唱可以吼到天光光,陪浴可以洗到脱层皮,这等素质你我都不具备吧?我们是新公司,正需要这样的人。”虽然我清楚耿福贵本来就好这几口,但爱好能跟工作结合起来岂不更好?难道非要让他觉得陪客是个负担我们心里才舒坦?我再趁热打铁游说,“你不是不知道,原来景程招来中山大学的三个高才生搞销售,个个英语八级,张口Hello,闭嘴Goodbye,能说会道,可结果怎样呢?吃不得苦,受不得气,半年后还不是走人了!”
林升怔怔地望着我:“那照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耿福贵还是个人才啰?”
我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吾正是此意。”
最终林升还是看在赚钱的分上接纳了他,而且他明白,如果不让耿福贵参与,极有可能我也不会一起干。但林升附带一个条件,耿福贵的股份不能超过5%,我马上应承,这个玩意儿多一点少一点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最初我担心他俩矛盾激化有伤和气,不利于公司运作,所以一直在中间充当和事老,到后来他俩斗嘴习惯了,三天不鸟对方就如三天未冲凉一样,身心皆不舒服,我也就见怪不怪了,而且我发现他俩闹矛盾,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我,一则都要找我评理,无形中树立了我的威信,二则我可以在他们之间实施态度摇摆来达到拉拢的目的,所以我乐得如此。诞生这样的想法时我脑海里一闪念:这样弄是不是很卑鄙?把友情当做工具,将信任作为筹码,这样还是朋友和合作伙伴吗?但后来转念一想就释然了,我又不加害他们,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和那些为了芝麻大点儿利益就亲人不和、兄弟反目的比起来我可是高尚多了。
但工作可不是处理林升和耿福贵的斗气斗嘴这样简单容易,还有员工的生活、结婚生子、生病请假等一大堆事经常要来烦你。当了一个月总经理我才发觉是个苦差事,我本来就心软,不好意思拒绝,更别提还得黑下脸训人。以前我做销售总监时,手下那一帮兄弟我从没好好管教过,只会带着他们四处吃喝玩乐,犯了错误我不但不批评反而要包庇,他们视我为大哥,铁了心跟我一起赴汤蹈火干坏事。所以跑销售我倒没问题,但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管起来,却很吃力,公司乱得不行,人憔悴了不少。跟林升摊牌,他也不可能来管公司,他从来就是个好逸恶劳之徒,于是难得他大方了一把:“公司内部的杂事就招个行政人员我心神一荡,如果是别人否定我的意见,我一定心生不悦,但刘欣这样做,我却觉得特别舒服。
我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并拢五指中间有缝,别人说我这是漏财相,不会理财存不住钱,事实如此。现在既然有人尽心尽力帮我控制开支,自然求之不得。
刘欣一开始是干行政,负责考勤、人事、办公室这一堆杂事,半年后会计生小孩请长假,而这个位置很重要,不能随便招人,观察到刘欣忠诚可靠、做事认真后,我和林升就决定让她担起来,她原来进过会计培训班,有会计证,上手很快。有了她的得力相助,我和林升轻松了许多,为此林升多次在我面前炫耀,我也乐得推波助澜:“是啊,‘女人杀手’这称号真非浪得虚名,小弟佩服啊,耿福贵和你比起来简直不入流。”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耿福贵并不在场。
让刘欣背恶名,利用刘欣去控制员工,公司的费用得以节省,杂事有人操心,管理走上正轨,我和林升又在员工面前获得到了慈善和蔼的好名声,这样的格局真是美妙不过。
只是,你只当利用别人,怎知别人不是借此在利用你?今日纠结纷生、日后种种难缠皆是我得意下忘形而埋下的隐患。无前因,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