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福贵的眼眶有些湿润,将钱慢慢推回到我这边:“不用,你的好意我领了,你有你的难处,这钱我不能收,给女儿看病的钱我有。”我知道他们家没什么存款,单麻将这一项每月要耗去几千块,还有喝咖啡、买小礼品等也要用去一两千,杨惠又没固定工作,困难情况早就告诉过青青了,但耿福贵作为一个男人不会和我说这些。
“你不要硬充好汉了,我知道你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离开我去方氏的,只是为什么这些你都不早点告诉我,钱你一定要收下,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你不容易,公司最近是这样子,麻烦事太多,我不想让你再操心。”耿福贵的声音很低。
“收下吧,阿贵,我是诚心诚意的,我欠你太多,真的,收下,要不然我会一辈子不安的。”我把钱又推到他面前。
耿福贵递了根烟给我,点上,深吸,没有表态。我看着他,继续说:“实不瞒你,我一度把你我之间的友情也当成工具,利用你和林总之间的矛盾来达到我的目的,作为朋友我应该去调和它,可是没有,我是利用它,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很卑鄙,很下流,很无耻,你批评我批评得对。”
耿福贵有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其实呢我说这些话只是一时气话,没别的意思,属无意识,不要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自责,我本来就和林升不过张,如果我们关系好你从中挑拨,那样才叫卑鄙,你这样不算什么,说到底也是为了公司的发展,你的本性其实不坏,我还不了解你?如果换成别的老板会更差,真的不算什么。”
我把手放在袋子上:“阿贵,谢谢你的理解和宽容,我恳请你把钱收下。”
耿福贵怔怔地望着我,声音有些哽咽:“好,我代表全家谢谢你!”他把手放上来按住我的手,一种久违的温馨在我体里升了起来。
“其实自责的应该是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耿福贵说。
“什么事?”我有些诧异。
“刘欣的事。”
“她还有什么事?”我心里又产生了一丝紧张。
“其实我早就发现她心怀不轨,有一天晚上我去公司拿资料,无意间发现了她在你的办公室,神情很慌乱。”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唉,一言难尽,那时我的话你根本听不进去,虽然我暗示过提醒过你,也怪我,我又不能明说。”
“不能明说?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有一天我和沈静从她房里出来被刘欣撞见,她知道了我和沈静的关系。那天晚上她看见了我,威胁我说如果我告诉你她就把沈静的地址告诉杨惠,还要告诉沈静的香港男朋友。你想想,如果杨惠知道了会怎样?她肯定会去找沈静算账,我这个家也玩完了!那香港男人知道了会怎样?沈静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垂下头,想发火但发不起来,体内的火气一点都没了,就像一只没有了液体的打火机,我的激情已经消耗殆尽,我已经变得毫无野心和追求了。这不能怪耿福贵,我自己不也有责任吗,如果我对他的话能多听进去一点,多想一点,如果我对刘欣没那么信任,稍加一丁点儿的怀疑,这一切会出现吗?
所有的事已经发生,如覆水般无法挽回,怪谁都无济于事,何况怪了又能怎样呢?
一阵沉默叹息之后,我开口了:“你把钱放到车上去吧,林升快来了。”
散伙饭
秘书台发来的呼入电话有赵友财的,杨雄伟的,都是好几个,我不想回,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有一条短信是赵友财的:“老李,我也被玩了!”我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他妈的吃了人还说是被逼无奈。人啊,人,这世界还有什么比你更复杂难懂呢?
我和赵友财在景程当总监的时候,我们两个片区业绩最好,销售额不相上下,有一天赵友财主动找我,说要联合起来要求公司提高出差标准,每天50块的生活补助和300元的酒店住宿已经不够,别人那些国际大公司随便一个小业务员出来都是100元的生活费,住的是五星,而且是国际五星,住低了不允许,说是影响公司形象:“我们两个总监级的,为公司挣了那么多钱,这样的标准简直说不出口!”我其实对这些无所谓,吃得好点住得好点不会让你发财致富,于是敷衍他随口应承下来。
在会上赵友财将这番话抬了出来,当然语气比跟我说要委婉许多,然后再习惯性把客户搬出来:“酒店住差了客户都瞧不起,他们就是从你住的酒店看你公司的实力和你个人的重要程度,据不完全统计,住五星级酒店比住三星级签下合同的速度要快30%,成功率高出20%。”老板在赵友财一番胡吹忽悠后征求我的意见,我慢吞吞地说:“其实呢,这个,公司形象和实力体现在多个方面,包括员工个人素质和谈吐见识等……”老板边听边点头,赵友财边听边变脸。虽然后来象征性地提高到60元和350元,但还是和赵友财结下了梁子。这次找他合作我开始有些担忧,但我坚信在钱的面前任何仇恨都可以化为乌有,何况只是芝麻大小的过节呢?
赵友财同我一样,不过是个每天要吃肉喝酒的凡夫俗子,莫非我真的低估了他?为了一段小小的是非他宁可舍钱而取义?
“真的没戏了?真的没有挽救的可能吗?”林升急火火赶过来,斜着眼问我,要了一根烟。
“没有了,我竭尽了全力,命该如此了。雷总那里我预付了20万,杨雄伟我承诺给他1个点,每个月结算一次,赵友财如果配合我,今天晚上我就会一次性付给他30万,这样的条件已经超过了市场行情。而且我留了一手,最后时刻再降一点,但我没想到赵友财会釜底抽薪,还有亿立,比我更黑,做不成真的是上天都要灭我们了。”
“赵友财为什么要这么做?雷总、杨雄伟又为什么不帮你?难道你判断的市场行情不准?”林升语气急促,有些质问的味道。
我转头望向窗外,沉默。
“不知道,也许是赵友财从万老板那里拿得更多,杨雄伟也是如此。”过了两分钟后我幽幽地说。
“那就是市场行情已经不起作用,是三家的心理博弈了,总之还是你的判断出了问题。你经常干扰乱市场行情的事,最终还是又栽倒在这上面。”
“是,我承认我有责任,但超人也不是万能的,李嘉诚都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我这样游击队小老板了。”我对林升非但没体谅我反而不依不饶有些不满。
“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没有斗志的人,失败了就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李嘉诚是失败过,但他从来没放弃过,绝望过!”
“你这些都是书上的理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容易得很,你不知道现实情况有多复杂,牵扯有多麻烦。”
“李小飞,我不管那些所谓的复杂,所谓的麻烦,即便你说我自私是为自己也好,你就这样放弃了,你平时不服输的匪性到哪儿去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周围的人连同远处的服务员都朝这边看过来。
林升站在我面前,手指着我的脸,怒发冲冠的模样,唾沫星子飞出来掉在我的脸上,我没有反应,我脑袋蒙了,不作回答,耿福贵在一旁闷头抽烟,不说一句话。
我一顿风卷残云,将一份美国牛仔骨和一份德国猪手套餐一扫而尽,感觉胃口从来没这么好过。饭毕我将一根牙签塞进嘴里,大手一挥:“兄弟们,走!目标,酒吧街!内容,散伙酒!程度,喝死算!”
在金色吧,迪声震耳,光影乱眼。我连灌下三杯皇家礼炮后就开始陷入迷幻状态,身边走过一位白衣长靴的女孩,我马上抓住她的胳膊要和她跳舞,结果旁边一个男的上来将我推开,我想挥拳,被耿福贵冲上来抱住。我嘴里骂了两句,一时兴起,解开衬衣跳上圆台,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耿福贵扶住我,我叫他去弄点摇头丸来,耿福贵生硬地回绝:“没有!”我用手拍拍他的脸:“不帮我……你小子不够意思,我自己去找!”说完我就往外冲,又被耿福贵拉回到桌子前:“你想找死啊!”
我揪住耿福贵的衣领:“兄弟,我就是想找死,你别,别弄得这么理智,别跟我玩深沉好没?疯狂点,来,come on,疯狂点好不好?”
我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把将林升拽过来:“告诉你个秘密,我,喜欢王小丽。”我拍打着林升的胸脯,他一把将我按在凳子上:“好,我知道了,下次我帮你转达!”我的脑袋好像给脖子撑不住,在桌子上方晃荡:“嘿嘿,挺大方的哟。”我把手支在桌上撑住头,另一只手抓住耿福贵的肩膀:“兄弟,你说,为哪样我们衰到黑。”
“过去了还提它干啥,喝酒!林总,来,一起喝!”耿福贵朝林升喊叫。
烟雾迷漫之中,我叼起一根烟眯着眼问林升:“升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人才市场认识吗?那时多好,单纯,希望,现在呢,伤痕累累,生不如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真像一场梦。”
“开始作诗了?狗嘴终于吐象牙了。”林升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手搂住我的肩,“什么梦不梦,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反正我们精彩过!”耿福贵也把手搭过来,嘴里呼出的全是酒气:“林总,以前我老是和你作对,你恨不恨我?”
“恨什么恨?我也不是什么好鸟,何况方永辉到珠海那天你还帮了我,你去深圳没把我和王小丽的事告诉方永辉,够兄弟!我知道你心地不坏,啊,这就叫,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况咱们还是一家人,是公司的共同股东!”
“什么一家人?什么共同股东?不是了,马上就撤股散伙了!哈哈!”我仰起头狂笑两声。
“老李,要不我们重头再来吧,我也不去方氏了,林总,你说好不好!”
不待林升回答,我手一舞冲口而出:“重来——来过鸟!命中注定的,我们好过一场就够了,不是说,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勾,勾当吗!”
“对,好!好过一场就够了,我们来一首《一场游戏一场梦》!”林升扭过头转向舞台。
不要谈什么分离,
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
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不要说愿不愿意,
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在意,
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游戏。
……
哭、笑,笑、哭,我们三人手挽着肩在台上站成一排,张大嘴巴使劲地吼叫,如疯了般,整个世界的喧嚣停止了,所有的光线都暗淡下来,只为这一刻,只为我们。
我们摇摇晃晃地挪出酒吧,在人行道的树下我双手抓住林升:“老林,你,你放心,我要最后给你一个交代,明天我就去科美闹,我做不成,他们也过不好,大不了鱼死网破,图,图个痛快!”这个时候林升反而小心了:“老李,该做的你已经做了,我不怪你,你这样弄以后谁还敢和你做生意?”
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做生意?还做个鸟!从今以后老子不做了,就打工,纯打工,下了班就回家陪老婆。”
“你会吗?我看你是一时的气话,我还不了解你,越忙越精神,越闲越生病!算了吧,你的好意我领了,你自己考虑清楚。”林升拍拍我放在他肩上的手。
耿福贵围上来,一只手把着我,另一只手把着林升:“闹,我支持你,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就为了我们兄弟一场。”
我一把将他推开:“胡扯,你跟我去干什么?以后你还怎么代表方氏和科美做!我谁也不带,就一个人去,老子孙悟空大闹天宫,将科美翻个底朝天!”
耿福贵再次围上来:“管他娘的,闹了再说,大不了不去方氏了。”
凌晨1点,在水湾头酒吧街的路边,三个男人头肩紧靠围成一圈,我们低头无言,像三尊伫立于黑夜街头的塑雕。在一起时有矛盾,要分手了却倍感伤感,此时此刻无论有多少分歧怨恨都已经无所谓了,涌动而出的包容和理解,那是一种久违了好长时间的感觉。
林升挥挥手:“拜拜,我要独自去偷欢了。”耿福贵要送我回家,我说不,送我去酒店。斜躺在座位上我懵懵懂懂地给小玉发了条短信:过来石景山酒店。发完后马上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