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又没头没脑地向我抛出个问题:“问你一下,美国会不会出兵伊朗?”看样子我不能再沉默了,否则他没完没了,于是我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你要去问美国总统。”
他仍不甘心:“你不是学国际政治的吗?给分析分析。”
虽然我念的是国际政治专业,但我觉得自己的品位越来越低俗,报纸从来不关心头版头条,对那些边角豆腐块文章,诸如杀人放火绑架,贪污受贿腐化,情人二奶小三等则特别敏感,非一字一句研读完不可,早知道有此癖好,我觉得念别的专业才能发挥我的专长。
我说你少操心这些远隔千里万里的事,把招标的事弄好了才是正途。耿福贵顿了顿说,那好,既然你这样讲,我就关心一下身边事,我不相信刘欣真的想自杀!她是为了博得同情原谅使出的苦肉计。
“人家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她,未免太,太那个了吧!”我有些恼怒。
“如果她死了,我相信她真有悔过之心,但她没死,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我说你这是哪门子歪逻辑,自杀不成功的人大把,难道都是像你讲的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刘欣宽容一点?
“宽容?我想对她宽容,但是她不配!古往今来多少例子,武则天,慈禧,埃及艳后?那个叫克丽奥什么的,最毒妇人心啊。”耿福贵仍是恶狠狠的样子,“你啊,防男人有一套,但在女人面前基本是个白痴!”
我差点想把刘欣的信拿出来,以证明刘欣仍有仁慈之心,但又怕他抓住我更多的笑柄,那无异于自己扇自己耳光。理亏在先,耿福贵再怎么说我也只能忍。我说刘欣也有难言之隐,她妈妈有病要用钱,她要还别人的债,不是她自己心黑贪财。耿福贵说:“你还在为她讲话,真是执迷不悟!”
我想再和耿福贵争论这个话题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可能说服他,再多的解释他都认为我是在有意偏袒,但是我就弄不明白耿福贵为什么对刘欣有着如此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呢,我问他:“你和刘欣之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纠葛?”
耿福贵像触电似的怔了一下,眼里闪现一丝慌乱,然后赶快将脸侧向一边,慢慢点上一根烟后断然地回答:“没有!”
与同学见面
林升没有报警,他是一时气愤吓唬我。这事是他在和我去九洲港接郑思思的路上说的,我当即大吼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太好了,太好了!哈哈!”林升被吓着了:“那么激动做啥!”
我管不了那么多,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干傻事的,林总就是林总!冰雪聪明的林总!MBA的林总!”
林升躲开我的手,目视前方:“我其实真的是个傻子!”
“骂我,你这是在骂我!”我双手握住方向盘,眼睛一会儿看前方一会儿转向林升,乐不可支,爽快无比。
林升仍是不冷不热的表情,我情绪大好:“今天校友见面,开瓶拉菲红酒,美美喝两杯!”
“哼,我看你这么兴奋不是因为我没报警,而是有美女要来吧!”
我嘿嘿笑两声:“兼而有之,兼而有之也。”这个时候林升说什么我都不会和他计较了。
我们俩站在入境大厅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一眼就感觉到了她,一袭浅黄色的裙装,披肩长发,胸前一串项链,手拉行李箱,肩挎一大大的包,面泛春光,金领丽人的模样。她也看到了,朝我们这边挥了挥手,我扬起手朝她笑了笑,发觉旁边的林升没任何反应,眼神甚至有些异样。
郑思思从边检口收好证件款款走来,形象越来越清晰,完全是成功丽人的打扮,干练、优雅、贵气。望着这张光洁如玉的脸,她在大学里的样子一下子就蹦现在我脑海,还在五步之外她就笑脸盈盈地伸出右手,我立即趋步上前,随之一阵淡淡的幽兰香气袭来,我握着她的手,指若千千,柔嫩细滑,我的手心微微出了汗,然后我侧开身体让她和林升面对面,正待要介绍,林升说:“我们认识!”
拉上郑思思直奔酒店,一个陌生电话这时打进来,执著地响起,按下接听键,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仿佛从3000米阴暗的地底下传来:“李小飞,我们谈谈。”
“你是哪个?我认识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熟悉。
“你不认识我,但认识刘欣吧!”
我想起来了,宋治国,刘欣的前男友,一个负债累累的失败者。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出房间。
“为什么要玩弄她?”
“玩弄她?笑话!是她玩弄我!”
“不是你玩弄她,她怎么会自杀!”
“我都还想找人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要给老子装憨,你就不怕我把你去拱北嫖娼的事告诉你老婆?”
原来那天跟踪我的是这个家伙,我终于弄明白了。只是我生性服软不服硬,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姓宋的,你给老子听清楚,我最恨的就是哪个威胁我!你要敢跟我玩,老子砸一万块钱买你的一只手!”
耳朵边的听筒里我都听得见自己粗粗的呼气声,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句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过来:“好!走着瞧!”
我一气之下高高扬起手机想砸下去,马上意识到此举不妥,于是一拳砸在墙上,走廊上的服务员奇怪地站在远处望着我。
回到座位上我怒气未息,电话时不时又响起,一会儿是中介公司问我要不要卖房,一会儿是路强约我打麻将,存心不想让我好好吃餐饭似的。郑思思同学看出来了:“李总很忙哦,吃饭也不得安宁。”
我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她,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头发卷曲、淡状精致的玉脸,脸上隐隐有几丝细小的皱纹,这不但没让她显老,反而增添了几许魅力,用“靓女”两字来形容简直看低了她,完完全全是个有内涵有品位的“美人”,和我以前接触的不管是女人也好还是女孩也好,完全不同。忽然间我又感到莫名的害怕,青青和刘欣的事还未结束,又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是那么优秀和迷人,如果要合作,即使她对我没感觉,但我能控制住对她的想法吗?如《凤求凰?琴歌》中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这样的想法一旦诞生,就像野草一样不可遏制地生长,我甚至觉得发冷,12000元的拉菲红酒在我嘴里是一股苦味,痴痴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
林升捅了一下我,你平时不是谈笑风生吗,今天怎么了,玩深沉啊。
我突然惊醒过来,思绪回到房间里。
“唉,没办法,辛苦命,谁叫干上了老板这个最苦最累的职业,连觉都睡不好啊。”话中有无奈却又好似有几分自豪,现在谁不忙,不忙也要装忙,就怕别人知道自己不忙,忙才说明有钱赚,忙才代表事业有成,忙得睡不好觉也是一种炫耀的资本。
“噫,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员工睡得着觉吗?”
“他们啊,睡得不要太好,上班QQ聊天,下班泡妞会友,生活有滋有味。”
“哦,那我和你探讨一下,你听过墨西哥渔夫和美国商人的故事吗?”我摇摇头,林升在一旁抢过话说:“这个我知道,我们MBA学过这案例。”
道理很简单,商人自以为很成功,却不知他努力一辈子所追求的却正是渔夫的简单生活,就像我在宏海湾边上看到的那个老渔夫一样。“当老板的初级境界是员工睡得着自己睡不着,中级境界是老板员工大家都睡不着,最高境界是员工睡不着自己睡得着。”郑思思喝过洋墨水见过大世面,再有钱的生活她都观察见识过体验过了,世界观和人生的追求已和我等土财主截然不同。经她的一番点拨,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我正好可以借题发挥:“我辛苦一点没所谓的啦,只要我们林总自在就行了,合作共事总有人要作出牺牲嘛。”这一招心巧嘴乖信手拈来,如行云流水般天衣无缝,郑思思听了定会叹服本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气和大局观,当然林升不会,他对我这一招太熟悉不过了。
郑思思供职的是欧洲一家大型电子集团,排名世界500强的前50名,此次她来大陆有一项重要任务:寻找控制器生产厂家,提供给他们在泰国的整机厂,一年的采购额有3000万美金。而且郑思思还透露,如果合作得好,不排除今后关掉泰国厂,全部整机交由大陆来做OEM的可能。
这正是我和林升的老本行,以前做亏了,但学到了教训,有句古话不是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嘛,真是老天助我,财运来了谁都挡不住,我似乎已经闻到了USD的味道。
走出五月花,我拍拍林升的肩膀:“兄弟,发横财的机会来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到时去世贸滨江一号买套豪宅,请你前任女朋友全家来作客,看她是不是后悔得直接想从阳台上就跳到黄浦江里去!”
这次与郑思思见面我终于弄明白林升离开大上海来到小珠海闯天下的原因了。林升的大学女友和郑思思是同班同学,也是上海人,谈了两年毕业时却分开了,原因很简单,女方家人不同意,林升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在上海的杨树浦,属“下只角”,说话的口音和最核心的黄浦、静安上海话都有区别。一气之下林升愤而投奔到广东捞世界,一定要混个样子出来给人瞧瞧。
林升捋了捋西装:“我才不干那种蠢事,你以为她是傻子啊,才不呢,她们会回去吹嘘,‘哎哟,我有个朋友住在滨江一号,我还上他屋里吃过饭呢’。”
原谅刘欣
我不同意把刘欣马上除名,我说你们不想想,财务一直是刘欣在负责,那些进项增值税票有一大堆是虚开的,把她逼急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捅到税务局去怎么办?你们不要冲动,请你们冷静地,心平气和地想一下好不好?
林升哼了一声:“她一个女流之辈要真有这个胆,可以找人办她嘛,你平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站在一旁的耿福贵开口了:“打给你老婆那个电话肯定是她干的,这个妇人,害得我和林总成了冤大头!”
我没有回答,其实也不用回答,答案已经很清楚,只是他们不知道过程,其实过程也不用知道,知道是谁这样干的就足够了。
自己犯下的错,苦果只有自己吞,哪怕它是如何地难以下咽。出了这事刘欣不可能再回公司,但挽留的话我还是要说。公司和我个人不欠刘欣什么,她对公司做了坏事,给我添了麻烦,我们不报案,不起诉,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但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恨她,在外人看来送她坐牢或许都不为过,但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直认为她没有挪用不还的本意,她只是窃鸡生蛋,然后再把鸡还回来,如果她真有那么黑心,完全可以将公司的钱全数卷走,然后人间蒸发。但这样的话我不能再给他们说,否则他们一定认为我被刘欣灌了迷魂汤神经错乱了。
林升走出门的时候撂下一句话:“不管怎样,科美如果拿不下来,郑思思那里再搞不定,我就马上撤股!”
我第二次走进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刘欣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把股票的打印清单放在了刘欣的面前,她转过头去不想看。我说:“看看吧,股票都抛了,本金不但没有少,还赚了2万块钱,我和林总商量过了,你的事虽然性质严重,但好在没给公司造成损失,反而还赚了钱,当然这钱就不能给你了,用作充公就算是将功补过吧。”
刘欣仍旧没有转过头来,但我看见盖在她身上的被单在微微抖动。
刘欣妈妈惊喜地望着我:“真的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我说。
刘欣妈妈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突然跪了下去,我赶紧扶她起来:“要不得,要不得。”刘欣妈妈腾出手抹眼泪:“李总,你是个好人,我错怪你了,都是我们家欣欣的错。”
我转过身,想要对刘欣说话却欲言又止,刘欣妈妈看出来了,说:“你们谈一下吧,我出去买点水果来。”待她一走出病房,我就在床边坐下来。
“为什么?”刘欣仍偏着头不看我。
“什么为什么?”我轻声地问。
刘欣缓缓地转过头来,眼里噙满泪水:“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我默默伸出手,轻轻为刘欣拭去眼角的一丝泪水,望着她,嘴角轻轻地嚅动:“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低着头默默走出医院,阳光从斑驳的树叶间投射下来,地上铺满明暗交替的光影。我眯起眼朝上看,阳光刺眼却又有些许和煦,我想起了我的从前,想起了我在大学里为写一首诗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三夜,想起了和耿福贵身无分文地站在情侣路边憧憬着我们的未来,想起了我的幼稚,我的轻狂……一切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珍惜。而现在是怎么了,世界如此疯狂,周围的人如此叵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金钱难道真的就是一切吗?它值得任何一个人都飞蛾扑火般地奔它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