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前台乐乐一看见我从电梯里出来就马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李总早上好!”我嗯了一声边走边吩咐:“通知林总、销售部和刘经理,10点钟开会。”
刚一坐下林升就推门而入,说老李你没事吧,急死我了,你要再不现身我就准备报警了。要在以前我会对他的关心感激不已,而且由于自己做了错事还会心虚,但现在一想到被青青捉奸那天晚上他的嫌疑我就觉得恶心,这张漂亮的面孔是多么伪善!我头也不抬,说没事没事,然后把话题岔开:“老林,10点钟开会商量科美的事。”说话的时候我瞥见刘欣正站在门外背对着我接水,一定是打我踏进公司的门她就在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林升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站起来把窗户全部打开。我没理他,开口说耿部长你先介绍一下科美招标的最新进展,然后点上一根烟,用余光扫了一眼刘欣,她低着头摆弄手机。
耿福贵清了清嗓子,说:“科美的招标定在12月20日,离现在还有1个多月时间,这次入围共有三家,我们飞升公司,珠海南兴和广州亿立。招标可能只取前两家,第一名给60%的份额,第二名30%,剩下的10%作为年终调剂,看谁合作好就给谁,也可能给第三家。”耿福贵说到这将手中的烟摁掉,正要继续,刘欣突然抬起头来,抢了一句:“耿部长,到底是取两家还是三家?少用点可能好不好?”
耿福贵一愣,朝刘欣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向我扫来,我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面无表情地说:“继续。”
耿福贵又咳了一下,身子朝前倾了倾:“相比而言呢,南兴跟科美的合作时间最长,实力也最强,广州亿立原来做北方市场,现在也想插足科美,实力不容小看,我们和科美的合作时间虽然短,但销售部有信心、有决心拿下科美这个大客户,不辜负公司对我们的信任……”
还没等耿福贵说完,刘欣又打断他:“耿部长,这不是开动员大会,喊口号表决心有什么用?要拿出对策和具体方案来。听说你打麻将不是很会算吗?怎么谈起工作来就没有数据了?”
旁边有人笑起来,但马上又止住了。耿福贵有些尴尬,又有点想发火的样子,忍了一下朝刘欣说道:“还是刘经理水平高,毕竟本科生和我这个粗人不一样。”
刘欣虽是朝耿福贵说话,但火辣辣的口气却是明显冲我而来。昨天我手机充好电,秘书台提示有十几个电话是刘欣打来的,招标大战当前我闪人,睡过之后玩失踪,可想而知她心里有多窝火。
不过形势的确不妙,与南兴比,论资金、比人脉,我们差了一大截,广州亿立也放出口风,要不惜血本拿下科美,而且最要命的是时间所剩不多,可直到现在我还没想出能克敌制胜的招法。
说起来这要算我的疏忽,三年前科美空调刚成立时我并不看好它,把宝全部押在当时如日中天的科达空调身上,三年后科美从最初的年产50万台做到了200万台,每年几乎以60%的高速度增长,明年更是把目标定在了280万台,而科达已从高峰时期的200万台跌落到现在的50万台,还有一大堆空调成品压在仓库和经销商的手上,面临破产的境地,至今还欠着我们300万的货款。如果此次拿不下科美,我们飞升公司上下这十几号人就要迎接西北风了。
我已经顾不上耿福贵和刘欣之间的较劲,转过头看着林升,迫切想了解他和香港松洋那边谈得怎么样。林升看出了我的心思,先用“马到成功”四个字对他的香港之行作了总结,然后喜滋滋地说经过与黄正龙的艰巨谈判,对方终于同意给我们降0.5%,但要求每年要达到我们承诺的120万美金的订货额,如果超过150万美金,可以考虑再降0.2%:“嘴皮都磨破了,不容易啊,过两天他就来珠海签合同。”
从行业内来说,0.5%的降幅的确是个不小的让步,难怪林升现在得瑟得不行,话语之中尽显摆功劳。我们是日本松洋在大陆的代理,卖的是IC、贴片、晶振、继电器等一大堆电子元器件,黄正龙是松洋香港事务所的主任,刚刚上任,我们今后在大陆的销售还得仰仗他的鼻息,如果来大陆签合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安排些合他胃口的娱乐活动,在自己这主场一举将他拿下。
只是这些电子元器件产品杂型号多,全部列出来会有五六十种,一不小心价格就会弄错。我正在盘算这些,林升又开口了:“黄总承诺不但保证供货,而且下单交货期缩短15天。别看这15天对我们好像不算什么,对日本企业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让步。”我点点头,告诉林升要将所有产品的规格型号列个清单出来,一项一项把价格理清楚才好签合同。没想到我的一番好心惹毛了林升,“这些你不用操心,是我的强项。”我感觉到了他的不满,也不跟他计较,跟着话题转向耿福贵:“看到没,林总这边多难的事都搞定了,下面就看你们销售部了。”这招叫一石二鸟,既满足了林升的虚荣心,又把压力转给了销售部,干不好我就可以拿他们是问。
耿福贵勉强点点头,情绪不是很高。我说你们送去的样片怎么样了?千万不要跟我说不合格哦。耿福贵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彭前进,彭前进倏地站起来:“报告李总,前天送了5片OTP片,但他们写坏了,昨天我又送去10片,他们说功能还在调整,一旦确定下就马上写进去做成MASK。”
“写坏了?”我心里嘀咕了一下,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但不便公开发作。有句话不是说,你怀疑别人会怎么,其实自己就是怎样,心中有鬼的人才相信世界有鬼,所以这事只能私下调查。而且我对技术一窍不通,什么OTP、掩膜,什么启动电压、阻值等一大堆对我来说犹如天书,这方面不好多言,就指着彭前进说,“给我盯紧点,再出问题我就找你麻烦!”
林升说数字是他的强项的确没错,他是上海人,有天生的理财感觉,我挺佩服他这一点,而这正是我的短板。刘欣每个月把财务报表放到我桌上,我只看四个数字:销售额、成本费用、利润和应收款,至于计算方法和其他的什么呆账率、折旧率等之类根本不看,因为看也是白看。但有时林升对数字又敏感过头,我特看不惯他埋单时的斤斤计较,账单他必过目,刚一拿来还没待看清,他的口头禅就蹦出来了:“噶巨啊!”有客户在场他也拿计算器加一遍,特别有损公司一直努力营造的财大气粗的形象。事后我悄悄对他说:“你说东西贵呢倒没什么,客户脸上也有面子,但差不多就行了,更不要拿计算器出来,让别人小看我们。”林升朝我一瞪眼,说不行:“你要当冲头挨宰就罢了,只要我在餐馆老板就不敢跟我捣糨糊,真正醒目上档次的客人能理解我的精打细算呐。”他说这话真是门槛精到九十六,让我叹为天人。从此但凡有重要商务宴请,我基本不让他参加,除非饭前约定好不许使用计算器,他也乐得不去吃这些出品虽好却没胃口的业务饭。
我之所以这样做不为别的,因为我了解人性,谁会拒绝别人为自己一掷千金?谁不想别人把自己当成重要人物对待?林升说的醒目上档次客人或许有,但我从来没碰到过。
林升说虽然我和他是校友,却和泥腿子老板没啥区别,我的形象简直有损沪江大学这块金字招牌,他还建议我和他再做一次同学,去中山大学念MBA。对于“泥腿子”三字我倒无所谓,我本身就是在城郊结合部长大,小时候经常挽起裤脚打着光脚板到处跑,所以这个称谓还挺恰如其分。但对“MBA”我却是嗤之以鼻。按照我的理解,“MBA”应该是“蒙逼啊”三个字的拼音缩写,现在的MBA有几个是去认认真真学的?不就是混个标签,认识几个老板、总裁加官员,多些人脉好托人办事吗?“所以我认为,”我对林升说,“能不能干好销售,能不能当好企业管理者不是读几本书上几堂课就OK的,它需要天分,还需要观察和领悟,你看现在做大官的有哪个是读政治专业出身?当老板的有几个是念经济专业毕业?我读了四年的国际政治不也照样连个人政治都搞不好,你是经济学科班出身,但你炒股不一定炒得赢天天去市场买菜的老太太,你信不信?”此番言论有感而发,喷薄而出,一气呵成,顿觉酣畅淋漓,一副真理只在我手中的模样。
与林升相比,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巧言令色、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是我的长项,虽然这些技能为孔老二先生所不齿——“巧言令色,鲜矣仁。”我却不赞同。时代不同了,观念也要变,何况他老人家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并不代表真理。
这个技能还带给我一个极大的好处,用耿福贵的话来说,“花言巧语是抠女的必杀技”。虽然我不具备发哥阿汤哥那种瞧一眼就能迷倒一大片的杀伤力,但只要能搭上话,让我和她聊上10分钟,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对我产生好感。这项技能随着多次的运用操练,变得越来越敏捷顺滑,无坚不摧,在其下的生活中带给我无穷的便利和快乐。只不过我现在早已过了二十几岁青春年少的轻狂时期,已经从求量不求质的高歌猛进时代跨入宁缺毋滥的品质生活领域,保住公司十几号人的饭碗是悬在我顶上的头等大事,重任在肩,寝食难安,我已没有了别的心情和精力。
事发当晚
青青捉奸那天晚上,公司十几号人在满庭湘餐馆聚餐,开了6瓶浏阳河酒。员工频频过来向我敬酒,我一一笑纳,这一点我常受到周青青同志的批评,说我犯贱,办事不消停,做人没原则。我一向心软,觉得别人好意敬酒被拒是伤感情的事,我做不到林升的绝情,说不喝就不喝,谁来都一样,极端的不近人情。青青说多了我便嗤之以鼻:“我们做生意的逢人便烧香,见人就磕头,原则?有原则就没生意!客人叫你喝十杯马上下订单,你喝不喝?小姐用青春赌明天,我用原则换订单。”一席话说得青青干瞪眼。
酒至下半场大家都喝高了,秩序开始混乱。销售部的王跃过来敬酒,舌头僵硬:“李,李总,我跟定你了,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这家伙态度很好,但味道不对,好像我要把他们当炮灰似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年终完成任务给你配车!”王跃激动得一时语塞,脸颊更红,又满满斟上一杯还要和我干,被刘欣拦住:“李总这段时间为招标的事辛苦,他的酒我代劳了。”在一旁观战的彭前进跳出来:“李总的酒量用得着你代?你这马屁拍歪了。”说完不顾刘欣的脸色难看,举着酒杯走到我面前:“李总我敬您一杯!”不待我说话就一饮而下,倒捏着空杯置于我面前接受检查,“李总,你不能只照顾王跃,科美拿下了能不能给我这个组也配台车?”
我端起酒杯,心想彭前进这小子越来越有出息了,不但劝人喝酒有一套,还学会了搭顺风车。我正要喝下,刘欣逮住机会不放过他:“小彭你站着喝的不算!俗话说,屁股一抬推倒重来!”谁知彭前进并不怕她:“刘经理,我这叫屁股一动表示尊重!李总,你说对不对?”
王跃和彭前进都是耿福贵的手下,王跃比彭前进早到公司两年,一直负责科达,彭前进跟了他一段时间,后来和科美联系上后彭前进就独立出来。两人性格差异较大,王跃忠诚老实但缺乏灵活,而彭前进呢,脑子活,会来事,这两年进步明显,我叮嘱耿福贵要从打造百年老店的战略高度出发,多给些机会好好培养他们。
在这酒水与口水齐飞、笑声和骂声共鸣的热闹气氛中,只有林升一言不发,冷眼在看,整个场子就他一人滴酒未沾,不得不让我后来怀疑那个将我打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电话就是他的杰作。
为了不至于被我一人抢尽风头,我对彭前进说:“你的车要问林总同不同意!”林升面无表情地说:“车嘛,可以考虑,但要5万元以下的。”
和我轻狂冲动的性格相反,林升属于冷静型的,活跃不起来,不喜欢和土里土气、大大咧咧的人交往,两句话不投机冷漠就写在脸上,说话也直来直去得罪人,就像刚才这话一样,我在许诺给王跃买车的时候心里就盘算了,车是可以配的,但我没说什么车,100万的宝马是车,10万块的捷达是车,3万元的吉利也是车,现在不用说得这么明,让他们高兴一下,真到要买时再暗中控制就得了。林升这点就转不过弯来,他非要说出来,而且还讲得这般明白,在公司全体员工面前让自己陷入小气抠门的境地。林升这个准MBA虽然精于理财,但在脑筋弯弯上真得拜我为师。
饭局结束后几个女孩子嚷着要去K歌:“销售部每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今天我们也要腐败!”我说你们去就行了,我和林总在你们反而不自在。可这帮女人抛开了白天的淑雅,唧唧喳喳吵个不停。“难道怕吃了你们?”说话的是采购部的小姚,毕竟待字闺中说话比较内敛含蓄,生猛的是肚子上的肉比胸前肉还多,已是10岁孩子他妈的出纳阿芬,号召众女孩“平时在老板下面工作,今天要尝尝上面的滋味”,连拖带拽非要我们与民同乐,本来就怜香惜玉的我哪里经得住这一番的哀号发嗲,连说:“好,好,不要拉了,跟你们去行不行?”在一阵欢呼雀跃声中我们一行人趁着酒兴奔向金碧夜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