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精还不时在校刊上发表作品,他扬名立万的一次是在学校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上,那天他跳上台,以一首诗将众人震得目瞪口呆,从而在校园里引发了一股围绕身体上下结合部写作的风潮,后来校园流行的《毕业了,可我还是处男》、《我要和你距离为负》等均出自他的影响,猴精最终也赢得了一位崇拜英国大诗人D.H.劳伦斯的女孩子芳心,那女孩穿平底鞋的身高还高出猴精2厘米,可她挽着猴精的手臂时仍是小鸟依人样,整天在校园的中心大道招摇,惹来旁边宿舍楼的窗户里投下无数忌妒的目光。可好景不长,精神粮食毕竟抵不上名牌的诱惑,一年后女朋友在poison香水、wolf波鞋的包围下,跟着一位开桑车的大款跑了,那日猴精烧掉了他所有的文稿,一个华丽的转身由诗人变为商人,从苏北老家进了一批东渡、梦都香烟拿到学校来卖,开始了他的财富人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迅速成为班级首富。后来某一天我发现网络上有个号称用“下半身”写作的诗歌流派,才意识他们是猴精的同类,如果当时的侯诗人一直写下去,那代表人物可能就是他。
失恋后的侯劲一度变得很颓废,曾差点和同宿舍的帅哥王小山动粗。王小山来自大连,不但人高马大身体健硕,而且足球、吉他样样在行,除了五官稍有些拥挤这点帅中不足之外,浑身上下全是吸引女孩子的优点,经常有女同学打着各种名义来找他。有天中午猴同学正在做着春梦,一女同学咚咚咚推门而入,说找王小山请教个国际关系问题。被打断美梦的猴精极为不爽,联想到他失恋之时王小山却在宿舍里炫耀泡妞艳事,于是掀开蚊帐朝女同学吼道:“他懂什么国际关系,他只懂男女关系!”此时恰巧王小山从外面吹着口哨快活回来,一听到这话就怒不可遏要用拳头解决问题,被我在一旁紧紧抱住,说要邦交不要结仇,她不是《特洛伊》里的helen,更不是埃及艳后,为这样一个平凡女子而发动战争定为同学所不齿,就像那两个辽宁的师兄师姐一样,以臭名声载入学校野史,不值啊兄弟!
十年后,曾经风流倜傥的王小山在东北混得十分落泊,听同学说经常酒后打老婆,年纪不到40却苍老得像50岁的人,而我们的猴精,虽然个子仍是那么小,但衣着光鲜,意气风发,时常扬起那戴有江诗丹顿手表和一颗硕大的铂金戒指的手在众人眼前扳指头数数,用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分析着深成指上综指和道琼斯指数的关系。
诗人侯劲
小军对我没去机场接有些失望,一到珠海就把我拉到旁边低声交代:“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的话吧,主动点,别看我姐对你不理不睬的,其实我知道她每天都在惦记你。”
多多老远就扑了上来,我顺势把他扛在肩上,他不停地在我耳边叫嚷:“老爸老爸,今天离元旦节只有21天了。”我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这家伙就这些记得清楚得很!”
青青缓缓走来,脸色发黄,神态疲惫,才几天没见好像又老了三岁。想到刘欣昨天说的怀孕之事,我心里波涛汹涌。
我告诉青青说侯劲到广东出差,要到珠海,一起吃饭,青青没有看我,鼻子里哼了一下:“就是那个说你如果不成功全国人民都不答应的人吗?”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说是的,是的。
我带侯劲到顺风海鲜,刚走到门口他就拉着我往后撤,说鲍鱼燕窝都吃腻了,吃得越好身体越差,今天咱哥们儿相见,要去吃路边的大排档,就是要找回当年穷学生的感觉。侯劲转身问青青,说弟妹你不介意吧,青青连忙说不介意不介意。刚才一见面,侯劲就从他的宝马745尾箱里拿出三大盒SK2化装品塞给青青,说是见面礼,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想来青青还沉醉在如何使用这几大盒化装品的思绪中,在哪里吃吃什么她哪里还顾得上。我朝侯劲捶了一拳,说别拿你泡妞的那一套来对付我老婆,你要是有坏心眼我一定废了你!侯劲连忙摆手,哪敢,我是真心仰慕弟妹,她是我心目中的仙女,何况还救过我一命,如果你做了对不起青青的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弟妹你说对吧?诗人侯劲曾在女朋友弃他奔大款而去之后,烧掉诗稿喝下一瓶尖庄,醉倒在国定路的一段铁轨上,如果不是我和青青从翔殷电影院看通宵电影回来,如果不是青青发现一个四脚朝天地躺在铁轨上的人有点像他,可能我们宿舍就会空出一张床来。
青青本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尴尬地朝侯劲笑了笑,算是回答。我知道那句“对不起青青”让她肯定想起了“睡觉门”那档子事,只是侯劲在,不便于发作。
菜还没上侯劲就干掉了一瓶啤酒,听说我仍在做电子产品,显得有些不屑,说那要卖多少吨的东西才能赚到100万啊:“跟我学吧,老弟,我在操作三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坐在办公室里敲一下键盘就有几百万的进账,那可是相当的轻松。”最后一句话侯劲模仿了宋丹丹在春晚上东北话的口音,手在胸前由内往外一画,做了一个宋丹丹式的经典手式,只可惜这家伙五音不全,听起来有股怪味。
青青白了我一眼:“他哪有那本事,连财务报表都看不懂,还会搞什么股票!他买的那些股票早赔个精光了。”我回敬她一眼,心想才几盒化妆品就把你给收买了。
2002年,许多人似乎好久没这么齐心过了,一致认为股市必牛,而且是大牛。经不住周围人的鼓动和一个个一夜暴富故事的刺激,我倾出50万家产杀入股市,然后就开始幻想着每天会有人手捧着钱拼命往我账上送,想拒绝都无法。到了晚上我和青青讨论起股市,婚后的激情好像被重新焕发了,青青问我:“老公,你说我们赚了钱是先买别墅呢还是先买奔驰?”我朝她瞪一眼:“这么没志气,两样一起买!”
可无情的现实再一次印证了哲学妈妈的话,我成了股民人见人憎、恨不得诛之灭之而后快的“股市泻药”!入市第二天大跌200点,我的别墅一下子少了五个平方米,奔驰少了四个轮子,害得我一晚上抽了两包烟。接下来就犹如坐珍珠乐园的过山车,别人是高抛低吸,我则是低抛高吸,几番折腾下来,才两个月的时间我开进去的一台宝马5系就变成了桑塔纳2000。那段时间我站在证券公司的大厅,望着柜台里面的人,想着《纽约大劫案》的场景,恨不得手里的股东代码卡变成一杆枪。正所谓没钱的时候玩彩票,有了钱玩股票,走投无路了就想玩绑票。
如果不是侯劲同学一番股市诤言可能我至今仍活在懵懂之中,幼稚地以为真乃天灾而非人祸。
“实话告诉你,散户其实就是不行,我赚的就是你们的钱。”侯劲用手朝我一指,话一开头就把我归入令人唾弃的类别,我很不爽,抬起手还以颜色:“蠢驴不许趁机骂人!”
侯劲瞪了我一眼,转身朝向青青和小军:“忠言逆耳啊,自以为‘孔明第一老子第二’就是你们家老李最大的毛病。”我心想奶奶的,这骂人的话算哪门子的忠言,正想和他争辩,被青青一个眼神打住:“虚心点,听人家侯专家讲!”
居然又成专家了,这小子如果待上三天我估计周青青会跟着他跑了。我觉得很无趣,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侯劲继续口水唾沫与啤酒泡沫在唇边齐飞:“炒股技巧全是骗人的,谁信谁倒霉!写书的人真要是股神,他还写什么鸟书,直接下手就得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可就是有像你老公这等人前赴后继地上当,争着抢着哭着喊着给我送钱!”
这家伙说起股经来像演小品,青青和小军听得入了迷,弄得我在一旁无趣,虽然我也很想听,还是冒出一句:“只许说理论,不许具体到人!”青青马上反驳我:“别打岔!你活该!”
小军的心思完全不在我和青青这里,两眼放光,好似找到了赚钱秘诀:“那最根本的是什么啊?”有人捧场,侯劲的得意劲更上来了:“根本的嘛,是庄家和散户心态搏杀,说句实话,我做庄,散户的心态我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公司有五六个人天天研究这个,我看散户就像看地上的蚂蚁,而你永远摸不透我的想法,踩不准我的节奏,所以啊,再厉害的散户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侯庄家伸出手摊开来,然后再用力握着拳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青青和小军在一旁恍然大悟般地频频点头,我连想骂侯劲的念头丝毫都没了,再争下去他们两人极有可能站在侯庄家一边,共同来谴责我简直如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话虽难听却句句入理,和耿福贵的说话方式相像,道理又与杨宏能的赌场心得类似。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是一买就跌,一抛就涨,好像在股市的背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一旦我出手它就反我道而行之。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某个著名的经济学家说中国的股市像赌场,我当即狠狠地呸了一声:“扯淡,根本连赌场都不如!在澳门我知道是怎么输的,而在股市,哼,绩优股长期不动,垃圾股火箭般地往上飞,简直连风都摸不着。还有,在赌场我可以观看免费的巴黎艳舞,享用免费的三明治和咖啡茶水,而股市,不但榨干了我的钱,还让我背上了‘傻子’、‘活该’的骂名。”
小军对侯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停侯哥侯哥地叫得亲热,还说叫侯哥留个地址,下次一定给他寄几箱正宗的青岛啤酒。我说不要叫他侯哥了,怎么听都别扭,好像叫孙猴子似的,人家是大老板,要叫“候总”。侯劲马上阻止我:“叫侯哥好,亲切!老总太多了,街边皮鞋店的老板都叫总,太多太俗了。”我存心揶揄他,说那可不行,你这么高的身价都不叫老总,我往哪儿放?
侯劲呷了口酒,没事的,李嘉诚谁叫过他“李总”?我哦了一声:“原来你志向挺远大的嘛,敢和华人首富比了。”
“不是和他比,是向他看齐,可以追求嘛。”
我转过话题问他还写不写诗,他呸了一句,说写个歪歪,那个写诗的侯劲早死了。
我朝青青笑笑说:“看,连我们侯大才子都不写诗改做资本运作了,我算什么?”
赵友财讨债事件发生后某天,我坐在沙发上读《南方周末》,看到一位诗人跳楼自杀,撇下年轻的妻子和还未满月的孩子,我朝青青扬了扬报纸,高声说你看看,你说宁可我当诗人也不愿我做商人,这就是做诗人老婆的下场。
青青没有回应我,杯盘碗碟碰撞的声音异常地响,吃饭的时候她只顾吃不说话,到后来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你要赚钱我也不反对,但你别把自己弄得那么势利和庸俗好不好?你保留点文人的清高行不行?”我说我不势利哪有钱来养这个家,清高是挣钱的天敌,一文不值!然后放下碗拂袖而走。
睡觉时我有点想法,故意在床头咳嗽,她不做任何反应,我侧过身:“再送你一句话,美国作家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说过,成熟的人可以为了崇高理想而卑微地活着。我正是这种,这是负责任的表现,我如果像诗人那样自私,只顾自己光荣实则害死全家,你明不明白?”
青青背对着我喃喃自语:“诗人有什么不好,自杀了但纯情永恒,惊天泣地,总好过某些自以为是,为了钱连老婆都可以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