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我才离开半年,赵友财在景程公司也待不下去了。那时景程在华南片区每年的促销费和广告费都有上百万,举办什么活动、在哪里投放广告都是由赵友财在操作,平时从中捞点油水也是众人心知肚明之事,不过看在他华南区销售好的份上,领导们的眼睛也就半睁半闭。那一次据说是他的红尘相好肚子大了,在娘家实在待不下去,逼着他要筑巢,于是他伙同两个心腹草草办了个促销活动,一台3P空调柜机的大奖安排他相好中得,促销品也被相好的一帮同学领走,然后拿着30万的发票向公司报账。长沙的经销商一直以为景程只出5万元举办这活动,耿耿于怀,一个月后无意中得知这次活动赵友财报了30万,他们可不干了,一个电话打到珠海总部,事情一下子暴露。
开始赵友财还自恃是有功之臣,每年华南地区给公司贡献的利润不下500万,有业绩摆在那里:“怕个鸟,我为公司赚的比我拿的多得多!”按照通常做法,这种事大不了把钱吐出来再受个象征性的处分了事,只要他能继续为公司赚钱。可他低估了国企的复杂性,在总部早就有一帮人对他不满,赚钱又不是为他们赚钱,关系好坏才是个人的,特别是那个常被赵友财挤对,分管行政财务的副总更是逮住这个机会穷追猛打:“品行低劣!国家蛀虫!这样的人如果还留用迟早公司会被他掏空!”句句话上纲上线,口水足以淹死一个游泳健将。总经理起初还想保他,但副总口口声声说涉嫌贪污国有资产和诈骗,还准备打电话到经济犯罪侦查局报案,总经理自身也有问题,唯怕惹火烧身,只得痛下杀手。
联想到此前老婆到公司的一场吵闹让他颜面全失,赵友财觉得真是老天都要让他走了,于是下定决心离开。走之前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也不计前嫌,送了他一句忘了是哪位哲人说过的话: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必定有另一扇门为你而开。
赵友财一离开景程,南兴的老板万宝胜就找上了他,和赵友财一番交流后极为赏识,立即委以销售副总的头衔。据说当时万老板身边的人竭力反对,理由很充分,一是作风问题,二是经济问题,这两点都是男人成就事业的大忌,万老板逐一作出了反驳,第一,老子是私企,作风问题属他的个人爱好。再说了他还能把业务搞大,干销售的如果连女仔都抠不到,能搞定客户?第二,经济问题说明他脑筋活,点子多,只要控制得好,用到正道上绝对是个人才。总之,就是因为他有问题我才会用他,一清二白的人我反而怕。
老板一言九鼎,谁也不敢再啰唆。
老万是斗门人,最早靠做走私发家,曾帮景程进过货,林升认识他。他现在转做实业,在珠海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办公室喜欢摆放和某某书记市长的合影,虽然小学未毕业,但特喜欢风雅,一大幅“宁静致远”的书画挂在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低调、大气,让人一见顿生仰慕之情。林升谈及他,口气里却尽是不屑,说虽然身价过亿,但除了那辆奔驰S320有点派头之外,烟是10元钱的红双喜,衣服裤子皱巴巴的,从来没熨烫过,有次来景程谈判,裤脚还是挽起的,皮鞋不好好穿,而是脚跟踩在上面。我估计林升对他不感冒除了品位相差太远外,极有可能他仗着高层有关系,平时也不把林升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
事实证明万老板的这笔买卖是何等划算,他付给赵友财的年薪还没有景程高,但明着给赵友财戴了顶大红帽子,让他把在景程丢掉的面子捡了回来,以至于赵友财愿意肝脑涂地为其卖命。
所以这点也是我要拉拢赵友财过来最担心的。
宴请雷总
这次杨宏能真的没忽悠我。
宴请雷总安排在银都酒店一楼的上海菜馆,这是珠海吃上海菜最高级的地方,事关重大我要求林升必须参加,好让他们体验说上海话的优越感。在等雷总的时候我把杨宏能的手机拿过来看,他的通讯录里还真有“丽”、“冰”、“静”之类的,我心里有了底:“老杨,看在你今天帮我约雷总的分上,再教你一招对付老婆的办法。”杨宏能马上来了兴趣,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把手机拿近跟他说,“你啊,通讯录里有定时炸弹,这些‘丽’啊‘冰’啊之类的就是,你要换成‘力量的力’和士兵的‘兵’更好些,她们随时来电话都不怕老婆查阅你的手机。”杨宏能的反应出乎意料,不但毫无欣喜之情,反而鄙夷地冷笑:“大佬,你傻仔啊,你把这些敏感字全部换过来也不行的,老婆更加怀疑,正常的谁没女性朋友,关键的一两个换掉就行了。瞧把你美得那个样,这一招我都使了两年了。”现在该惊奇的反而轮到我了,这世界骗老婆的花样真是与时俱进、推陈出新啊。
雷总一入座我就说您到珠海三个月了,一定很想念上海的本帮菜了吧?这里的味道还是挺地道的。雷总明白了我的用心,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你有心了。”
杨宏能先把雷总隆重恭维了一番,说雷总中欧国际管理学院毕业,还去美国进修过一年,现在是几所大学兼职教授,何董事长听了她的两次课,惊为天人,三顾茅庐才把她请出来。雷总笑了笑:“过奖了,我初来乍到,工作上还需你们多多支持。”我边倒红酒边说:“应该的应该的,只要雷总瞧得起,我一定全力支持!”席间林升时不时插上两句上海话,我则频频劝菜,气氛融洽,雷总有礼有节,态度始终不瘟不火,让人捉摸不透。
杨宏能上洗手间的时候,林升也装着出去打电话,我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置于雷总面前,说雷总您不远千里从大都市来到这个小城市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生活也不习惯,里面是张免税商场的购物卡,购置些生活用品,请笑纳。雷总的脸色马上沉下来,用中指按住信封推回给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没别的意思,只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
雷总盯着我的眼睛:“李总,请你把它收起来。”口气不容置疑,不过我还是要努力一下:“雷总,您放心,这个在广东很正常的,你不用有任何压力。”我又将信封推至她面前,雷总脸色沉重:“我对你无恩,又刚认识,无任何受禄之理由,如果你再不收起来,我就要走人了。”我转了下眼睛,心想看来她是来真的了,于是悻悻地把信封收了起来,脸上神态不自然,马上找个话题打开这尴尬局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说雷总喜欢听古典音乐,过几天澳门要举办国际音乐节,到时我拿几张票给您?”
后来曲终人散,我叫埋单,服务员说埋过了,我奇怪地朝杨宏能和林升看过去,他们两人也是莫名其妙的样子,雷总淡淡一笑:“我刚才叫司机埋单了。”我舌头打结一时语塞:“雷总,这,这,不好吧,你能出来就够给面子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埋单!”一着急我这个南方人“您”就恢复成“你”了。“不用客气,你带我吃到这么正宗的上海菜,还喝了上好的红酒,再说你们对科美支持这么大,这顿饭就算做感谢,希望你们继续支持我的工作,好吧!”雷总用手掌轻拍桌面,站起身,一锤定音。
雷总乘车走后杨宏能问我怎么样,我仍没有从刚才那些意外的情况中解脱出来,眼睛看着远去的车子,呆呆地说不错,嗯,很好。杨宏能说:“我该做的都做了,不但约她出来还给了你单独的时间哦。”言下之意,不说也明,我转过头望着他:“放心,有恩必报是我李某人最优秀的品德。”
第二天上班我给耿福贵讲了,耿福贵若有所思:“居然还真有这等正统规矩的人?那她算是个好人?”我有些愤愤不平,眼露凶狠之光:“好人?这世界哪里还有好人?即便有,不支持我的好人也是坏人,支持我的坏人就是好人,哼,假正经,老耿,我还是相信你的口头禅,没有不吃腥的猫!”
耿福贵望着我:“可她是个女人,情况特殊一点。”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人?”
“她是不是摸不清你的底细,不敢贸然行事,有可能她城府更深,胃口更大?”耿福贵一直在琢磨。
我狠狠地吐出一句话:“哼!不怕胃口大,就怕没胃口,大不了老子用钱砸死她!”
被骗经历
刘欣将一张纸递给我,然后一言不发在我面前坐下来,我一看是彭前进写的白条:申请报销科美技术部冯新宇嫖娼费600元。下面有耿福贵的审核签名。我马上就明白了,肯定是耿福贵这家伙指使写的,他心里还有气,这是公开顶着干了。
“上次不是说过白条一律不收吗?怎么又来了?而且还……”
我苦笑一下站起来:“不是说不收,是说要控制。”
“那可以叫他们用别的发票来冲啊,你看这些白条既不规范,又不能放在外部账里作费用,拿别的发票来冲可以把费用做大些,公司也能少交些所得税。”
刘欣这样一说提醒了我,我说你去把林总和耿部长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下。
刘欣毕竟是搞财务没做过业务,从她的工作角度出发要求严格财务制度当然没错,可销售这一行我很清楚,完全正规不太可能,好多费用是没法处理的,我经手没有任何字据的黑钱每年都有上百万,只能是凭着和林升之间的信任。我把白条拿给林升看,耿福贵站在墙边,双手抱在胸前,眼神里满是鄙夷,我直截了当地问他:“这些白条以后能不能找发票来冲抵?这样正规些。”我特意避开公司可以抵所得税之事不说。耿福贵说不好吧,本来他们请客的钱都是自己先垫付再回公司报销,再要他们去找发票说不过去哦,说白了他们是为公司不是为自己吧。耿福贵的口气里压抑着一种情绪,感觉很明显。“如果真的要发票刘经理可以想办法嘛,李总不是老是表扬你能干,要我们向你学吗?如果你不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南坑汽车站那里卖发票的多得很!要多少有多少,开个几百万都没问题!”耿福贵显然明白这些事都是刘欣弄出来的。
刘欣也不示弱:“财务部是真实记录会计凭证,不是去弄发票的,耿部长,你要搞清楚。”
“那你也太轻松了,一天坐在办公室里,有空调有咖啡,还可以上QQ、玩游戏、炒股票,舒服得要死,我们顶着烈日四处求爹爹告奶奶不说,还要负责去买发票,有点不人道吧?”
我赶紧说,刘欣的出发点是好的,为公司着想,把公司当做自己的家,不过呢,销售部的费用是特殊一点,这样吧,刘欣你去把白条的数据汇总出来,我们再商量。
刘欣前脚一出门,耿福贵又开始投诉:“李总你说得对,她真是把公司当自己的家。正好你们两位老总都在,我告诉你们,她在你们面前装得老实忠心,你们不在的时候她嚣张得很。嗯,平时找她报销费用,像做龟孙子一样,不但白条一律不收,还要求把时间、地点、人员、名目一一写清楚,话说得很难听,‘谁知道是请客户还是你们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