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怎样爱我所在的城市,但此刻我是多么的羞于相见啊。眼前的一切和之前的感觉如阴阳相隔,我仿佛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番天地。在那个世界,一会儿高山之巅,一会儿万丈深渊,狂喜、绝望交错上演。一粒粒印有不同数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塑胶片化为妖姬魔豆,钻入我的体内,在扑克牌的指挥下,跳动,变幻,闪烁,引领我上天入地。它们做得如此精美和漂亮,如ZIPPO打火机这样的男人玩物,握在手里质感十足,让人忍不住想一直把玩。每次将厚厚的一叠推向下注区,最初的紧张便转至后来的没有感觉。我感叹说赌场就是想用精美的筹码让人忘记钱的感觉,好让你时时All in,我的生意场上的朋友兼麻友杨宏能回绝我:“不,赌场上的人都是病态的,再多的钱也只是个数字,即便你用现金赌那也只是一堆纸,表面上你是跟赌场赌,实际是在和自己赌,是你大脑里的理性思维在和一块病灶在赌。它们是贪欲、犹豫和冲动,一旦被激活,正所谓失去理智,那输钱就是早晚的事了。”
赌场在我身后渐行渐远,再见了,真的不能再来了,我心里念叨着,接着马上又发出苦笑,这样的决心已不止一次两次了,但不出一个月又会旧病复发,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我关拢窗,闭上眼陷入沉思,随即一大堆闹心的事一一浮现出来,如果拿不下科美的招标我就玩完了:费心经营三年的公司就要关门,我将再次跌入失败者的行列。
还有周青青,我的妻子,我儿子多多的妈妈,我曾经的至爱,这次到澳门来就是因为她。那晚我们之间爆发战争,强度不亚于《拯救大兵雷恩》片头的诺曼底登陆之战,就是这一场交兵将我们用十余年时间累积起来的恩爱圣殿轰然击倒,彻底夷为灰烬,尘飞烟灭。
那天我提前下班去市场买了菜,鱼虾蟹贝一应俱全,全是青青爱吃的海鲜,我这样做是想获得她的宽恕和原谅,因为在此之前我犯下一个极其严重的作风问题的错误。事件的另一主人公是公司的财务经理刘欣。在餐桌上我边给青青夹菜边小心翼翼地说:“这个蟹的膏很多,黄花鱼肉嫩没刺,你气色不好,多吃点,不要生气了,乖,生气对皮肤不好哦。”说“哦”的时候我特意用的是扬声,拖长了两个音节。
青青仍是冷若冰霜的神态,嘴角时不时显现一丝嘲讽。
我搬出十多年的感情,游说不给我面子也要看在我们爱情结晶的分上,又极力否认事实:“我酒喝多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加上油嘴滑舌式的讨好,“老公惹人喜欢说明有魅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脸上也有光啊,找了个这么优秀、人见人爱的老公。”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还把耿福贵、林升的龌龊事抖出来,添油加醋地描述以证明我这事简直如小鬼见大巫般根本不值一提。
以前但凡我和青青闹矛盾,只要情感攻势加上俏皮话,不出两三个回合总能让她破涕为笑,不但生气从来不会过夜,而且总会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床戏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可这次不同,自从出事之后青青就取消了我与她同床共枕的权利,我祈求原谅的表白已不下20次,但她对我嬉皮笑脸的表演一直是表示坚定和蔑视。
这也难怪,如果仅仅是她道听途说也就罢了,我相信凭我多年的哄骗经验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应付过去,可这次偏偏让她抓了个现行。
青青眼神憔悴、面色灰暗,七天时间好像老了七岁,我有些心疼,但不能把这感觉说出来,否则她更没完没了。她斜着瞄了我一眼,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废话少说,你要真心认错就把她炒掉!”
“人家工作上又没犯什么错,炒掉说不过去吧。”
“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我苦笑了一下:“公司正是关键时期,需要用人,用人!她又是林升招来的,林升很赏识她,我怎么下得了手?”
“哼哼!怜香惜玉,舍不得了?心痛了?”
“你说什么呀,我只喜欢你,只爱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怎样相信你?嗯,你说!”
“那你呢,你和那个姓张的又是怎么回事?”我马上转移到令我耿耿于怀的她那个青梅竹马身上去了。
“李小飞,我告诉过你是怎么回事!你要再提起他,我真觉得跟他比起来,你就是一小丑!”
话题转移未成功,被青青一口封死了。我放下筷子闭着眼睛长出一口气,强压下情绪,隔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展开笑颜,手朝青青的肩膀伸过去:“要不这样,今晚罚我给你做异性按摩好不好?”
青青一脸厌恶地闪开,用手中的筷子敲打我:“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我的手顿时麻剌剌地痛。
连日来我百般认错青青仍是不依不饶,本已内外交困的我终于被激怒了,一把将桌子掀翻,腾地站起来吼道:“周青青,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一天在外面拼死拼活你从来不理解,只会让我心烦!我跟你讲了我和刘欣之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不相信就,就,算了!”我狂躁地站在饭厅中央脚蹬手舞,伸出食指指向她,“你,你以为你高尚啊,清白啊,你不是也和那个姓张的鸟教官进了酒店房间!”
青青泪光涌现,忽地一下冲过来,扬起手给了我一记耳光。我猝不及防,手捂住脸一下子蒙了。醒悟过来后我扬起拳头,牙关咬紧,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青青偏着头扬起脸展示给我:“来啊,你打啊,有种你就打啊!”
拳头最终没有落下,取而代之是我摧堂毁屋式的辱骂:“找到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破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早就不是处女,我成了个收破烂的冤大头!”
接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同恶毒的语言也如子弹般直朝我头上飞来:“从小就没个教养!心比天高还不学无术,找到你我真是瞎了眼!”
一阵你骂我咒,唾沫横飞,互相将对方最痛的伤疤翻出来一一亮晒。
最后周青青拽着已被吓得哭不出声的多多摔门而出:“你不让她走我走!离婚!”我朝她背影吼一句:“离就离,谁怕谁!”周青青行至电梯口还恶狠狠地甩回一句话:“简直不是个东西!”我拉开门追着她狂叫:“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是人,我是人!只有你才是个东西!”
一番狂砸乱踢之后我倒在沙发上,拧开蓝带咕咕灌下几口,连抽了5根烟,仍是怒气未息,心烦意乱。我从柜子里取出几叠钱,我要去澳门!我要去赌!我要在赌桌上把所有烦恼忘掉,把一切痛苦都抛掉!
谁知这一去,吵架的烦恼没有了,输钱的心痛却上来了。
酒吧买醉
我掏出手机,发现关机,怪不得好久没听到电话响,按下红色电源键,心里念叨,求求老天保佑还能打电话,只要能打一个就成。坐在葡京门口的台阶上我已经把口袋翻了个遍,身上的钱全部加起来仅剩几十块,打车到关闸要30多,到了拱北还得要交地下停车场的停车费,车子在那里放了两晚,这点钱已不足以支付。想到这我心里一阵抽搐,我被这场赌害得痛彻心扉,输到连停车费都交不起。
开机后短信的提示声滴滴滴响个不停,我顾不上看,赶紧拨出一个号码,心里默念,快点接,快点接。果然没失望,一个声音从里面劈头盖脑地喷薄而出:“你个黑佬死到哪里去了?”话虽粗野,感觉却似林中的百灵鸟叫般悦耳,我顾不上回敬,抢着说:“阿贵,半小时后到拱北关口接我!”话音刚毕,手机噗的一声就没电了。
在关口接到我的那一刻耿福贵什么也没问,但我知道他一看见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也懒得给他解释,拉开车门就猫身钻进后座,斜歪歪地朝上面一倒,然后哼哼两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下子全身放松,睡意即刻袭来,感觉有觉可睡真是人世间美好无比的事。
我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迷糊中耿福贵说:“睡够了吧,出来喝杯酒。”我习惯性抬起左手,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举头看墙上的钟,指针指向7点,扭头窗外,灯光点点,黑沉沉的夜幕已降临大地。
耿福贵什么时候把我送回家,我怎么酣然入睡,全无所知。
坐起来才发觉卧室里不对劲,平日放在床头柜上的书踪影全无,连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也全都不见了,我站起身打开衣柜,发现青青的衣服少了许多,客厅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我带多多回青岛,再也不烦你。下个月回来办手续。
我颓然叹气,万念俱灰。
在水湾头解放酒吧震耳欲聋的摇滚打击乐声中,我端着酒杯大声问耿福贵:“你说,为什么我这么衰?”耿福贵说:“你坏事干得太多,去烧香拜一下佛吧。”我说我他妈的都烧了好几回了,没一件好事等着我!然后仰头把一大杯芝华士干掉,扬手叫道:“靓女,叫DJ给我放首歌。”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就这样轻易放弃。
花开的时候,
就这样悄悄离开我。
离开我,
离开我……
十多年前在上海五角场附近的校园宿舍里,伴随着收录机里这首齐秦的歌,我对躺在怀里的周青青说:“我会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末了凑到她耳边轻声补充一句,“我发誓这辈子只摸你一个人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