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用数据来说话和作推断,这种方式出乎我的意料,让我吃惊。说实话,这些资料我自己都掌握不全,心里记得的就只是每年大概采购了多少,包括这120万美元也基本上是我一时冲动拍脑袋出来的,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还多次拿来引用论证。待黄正龙陈述完毕后我发出感叹:“黄总做事认真,说话有理有据,令人佩服,我们得好好学啊。”说这话的时候我把目光转向林升,言下之意很明显,然后我便转回正题,“黄总的分析的确有道理,不过呢,明年的情况特殊些,科美的目标是280万台,增幅达60%,我们拿下一半是有把握的,再加上今年新签的好几个客户,做到120万美金我们有九成把握。而且还有一点我想告诉黄总,奥运场馆等一大批重大建设项目的相继完工,不排除空调行业有爆发性增长的可能,几家国际机构都预测了这一点,所以这一块单凭往年数据是无法推断出来的。”
“那科达呢,据说要破产了,你们这一块损失可不少哦。”黄正龙不放过我,他的信息很灵通。我正急速转动脑筋想着如何回答这个难题,林升开口了:“黄总,科达虽然是我们单体最大的客户,实际上它在总量中的份额已经减少到30%,即便它破产我们完全可以从科美那里补回来,所以这一块请黄总放心。”林升顿了顿,然后拿起桌上记录的纸条,“刚才黄总提到的数据中2004年的采购量不对,比我掌握的少了18万美金,因为这一块当时是我们借用另外一家公司名义采购的,贵公司漏计了,但这个不能怪黄总,您新上任,能掌握得这么详细已经非常不错了。另外呢,我这里还有一组数据,想和黄总您探讨一下。”
林升神态自若,不慌不忙从桌上的文件夹里取出了两张纸:“今年3月15日和9月27日有两单货没有按时交付,影响了对客户的发货,以至于被科达罚了5万元,这笔账该怎么算?想听一下黄总的意见。”黄正龙笑了笑:“林总的记性很好,但9月份这一单是秦总的报关出了问题。”
黄正龙和林升交涉的时候我只能旁眼观看,根本插不上话。这之前我只安排了接待,对会议内容没一点思想准备,虽然本来就该林升主谈,但至少我们应该准备一个谈判方案,可是没有。这次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细小问题,林升不但回答得有条有理,还及时转移了我们的不利话题,我真是小看了他,他这个经济学科班加MBA还真不是摆设啊。
松洋将我们的货在香港交与秦总,秦总替我们用美金T/T或LC付款,我们常年押100万人民币在那里,每单货带进来后我们再与秦总结算。这是我们三家的资金往来方式。这次黄正龙又提出一个条件,除了总采购量不低于120万美金外,还要求每个月不少于8万美金。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采购不均衡,他们的计划很难做。日本人在这一块上很严谨,一般都要提前三个月下采购计划。不过现在这一点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耿福贵他们先前提出来过要备库存,以方便交货,我和林升商量过这事,现在黄正龙主动谈起,就顺水推舟应承他。
我逮住这个展现的机会:“黄总,每月8万美金没问题,再困难我们都要支持你,对吧,但是在品种、型号上得按照我们的要求来,我们会提前告知。小姚,你那清单做好了吧?”
小姚抬起头清脆地回答:“做好了。”然后边取文件边说,“这是一份采购意向清单,先供参考,具体的以每月下的订单为准。”
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谈到了,中途黄正龙去过两趟厕所,我用眼睛的余光跟随着他,看见他经过走道时东张西望,中途还停下来装着系鞋带,我瞄了林升一眼,他也在观察,然后我俩会心地笑了笑。合同最终不出意外地签了,虽然增加了一条附加条款,但我们还是很兴奋,一番鼓掌庆祝之后我就说,晚上一定要和黄总好好喝两杯。林升也跳出来说:“我们有瓶珍藏的RichardHennessy,就等着您今天来喝呢。”然后附在黄正龙耳边说了两句话,黄正龙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不行,No,谢谢了!”我知道林升说什么,忙不迭补充说:“没事的,绝对放心!”
用完餐黄正龙准备坐21点半的船走,我挽留说:“黄总,明天下午我们约好了拜访科美,今晚就不要回香港了,酒店我帮你和Lisa小姐都订好了。”黄正龙看了眼Lisa说:“她今晚可以住这里。”然后望着我,“我今晚必须回,明早香港还有事,不是约的下午三点吗?我两点前赶到珠海。”见此样子也不好强留,我便说:“黄总,认识您我真的很高兴,去珠海最好的夜总会坐一下,12点前再从澳门回香港,好不好?”我双手握住黄正龙的手,满脸诚意,谁知黄正龙的反应异常剧烈,“不不不,NoNo!”然后猛地将手抽出来转身就走,弄得我一时很尴尬。林升在一旁扯了下我的袖口,轻声说:“算了,不要强求。”
刘欣和Lisa才头一次见面,却已经熟得像老朋友一样,走路的时候两人手挽着手,在码头送走黄正龙,刘欣主动说:“你们两位老总早点回家休息吧,我带Lisa去拱北做个Facial。”Lisa朝我莞尔一笑:“李总,别介意呵,我们黄先生啊,他从来不去娱乐场所玩的。”
林升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下午的会应该叫销售部的人来旁听,让他们见识见识正规的谈判应该是什么样的:“不要一天只知道桌子底下的,桌子上面的什么都不会!”我连忙点头称是,神情有些呆滞,心思不在这上面。
大家在九洲港一分手,我就打了个电话给杨雄伟,问他拜访之事,杨雄伟的回答很干脆:“你老兄吩咐的事我还敢不办?放心!”我心里舒坦了,和这家伙打交道还是挺愉快的,不像黄力,草包一个,东西拿走了,款到现在还没一丁点儿消息。
关于黄正龙为何推脱生意场正常的应酬,后来也有了答案:据说黄正龙以前玩起来很疯的,直到有一天他在尖沙咀泡夜店,手机关机,而正当他疯狂high到极致的时候,他的家人正遭遇一场劫难。老婆带着双胞胎女儿从浅水湾驾车回家,由于天黑下雨路滑,在香岛道一拐弯处发生侧翻,两个女儿当场死亡,老婆最后也死在了医院的救护车上。事后黄正龙查看了老婆的手机,在翻车后的五分钟内,老婆打了他五次电话,另外一个是999。虽然黄正龙接不接电话都不会改变她们翻车死亡的事实,但他坚持认为正是因为他贪玩,而且关了手机,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三个人,这是上帝对他的惩罚。为了寻求救赎,从此后他就信仰基督,不再出入娱乐场所,闲暇时间就潜心钻研基督教义,将商务应酬降至最低。
这些情况是Lisa告诉刘欣的,刘欣得空就电话汇报给我。我表扬了刘欣:“公司那帮业务员真得向你学,才第一次见面就能让别人对你讲出心里话。”刘欣回答我:“还不是因为你平时一直鼓励我,所以我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行啊。”正要挂掉电话,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刘欣沉默了一下:“上次我打电话说你老婆在上岛咖啡和男人见面,你不会嫌我多事吧?”我说哪能呢,我得要谢谢你提供情报。刘欣又沉默了一下,“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只希望你向黄总学,少在外面玩,多照顾下家庭!”刘欣一口气说出来,不待我回答就直接挂掉电话。放下电话我神情木然地陷入了迷惘,刘欣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呢还是说的反话?
一时想不明白我也懒得再深究,我把黄正龙的故事转述给了耿福贵,有向他显摆我有先见之明的意图:“老耿啊,黄正龙的老婆死去前能够听听老公的声音也会走得坦然舒服些的,可是没有。我上次告诫你的没错吧,男人不管走到哪儿都不能关机,这是对家庭负责最起码的义务。”
后来青青从青岛回来后我们在床头聊天,我把与黄正龙会面的事说了,对他的素质和水平大加赞赏,谁知青青记住的却是另外的内容:“你整天花天酒地不着家,说不定我也会有他老婆那样的一天!”
命运的捉弄总是那般残酷无情,我叫别人不要做的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开耿福贵的玩笑,谁知道后来玩笑的主角竟然会是我,而且青青无意间的话居然应验了,我最最不愿发生的,最终却偏偏执拗地出现了。
与林升释嫌
香港合同签下来后林升一直颇为得意,几次问我科美这边到底怎么样了,我则含糊其辞。这两天他看我的眼神又有些异样,说话也阴阳怪气,说不要老是关着门和个别人商量,有啥事情摊开来讲好啦。我一咬牙,说既然这样我就把话挑明了,那个电话是不是你打的?
这句话本来在黄正龙来的那天晚上我就准备问林升,可后来酒一喝多就全忘了,酒还真误事害人啊,这种事我不知道已干了多少回。
林升哼了两下:“我就知道你怀疑我!老李,我为人再差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吧?神经病,这种鸟话亏你也说得出口!”然后啪的一声甩门而出。
没过一会儿他又推门而入:“我觉得呢,你现在的心思应该放在科美上,管他娘是哪个扑街打的!”
林升这样一说我就肯定电话不是他打的,他平时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用“他娘的扑街”这等双重恶毒语句来诅咒自己,虽然他惯于斤斤计较为人小气,但下三滥的招术使不出手,就像他评价我和他,说他是表面不好但骨子里不坏,而我则恰恰相反,这番评价和耿福贵给我下的结论差不多。关于他的鬼鬼祟祟后来也有了答案,确实是他想另起炉灶,但不是要从飞升撤股而是要退居二线,腾出手来做别的生意,此举无非也是想生意铺得再大一点。没有告诉我,是时机不成熟。
只是这家伙为什么不早点说,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脑细胞。我一下觉得天宽地阔。
第一次见面时我对林升的爽气颇有好感,知道他是上海人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不太像上海人”,对于这句从外地人口中冒出的赞扬话,上海人可能还不领情,当你赞美某人讲义气、大方而“不像上海人”时,他极有可能认为自己还不够洋派和精明。
大学里我们宿舍7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上海人,名叫杨刚。入学报到的第一天这位杨刚室友说:“湘西是哪里?啥地方?”当时就气得我这个沈从文、黄永玉的老乡差点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