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再大的圈子也得要回到原点,一瓶酒快要见底的时候我看时机已到,不给他点明不行了,边倒酒边说:“兄弟,你看我们两家联合起来的可能性有没有?广州亿立力量太小,掀不起风浪,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亿立了解的确要少些,他们的重点在北方,青岛的海鸥空调一直是他们垄断供货,现在羽翼丰满杀回南方,除了打价格战之外我一时还想不出他们有什么样的狠招,说实话,如果不了解他们的底线,我们的方案做得再好也是废纸一堆。关键的不是你价格最低,而是朝中一定要有人帮你讲话,你要做的就是提供朝中人帮你说话的原料,这就是招标特色。做科达的时候,曾经有一家叫“大勇贸易”的皮包公司想挤进去抢我的份额,一直未能得逞,最后他孤注一掷抛了个极低价去勾引科达,想弄成个我进不去你也甭想好过的局面。当天晚上就有人把价格给了我,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第二天一早我将这份报价单传真给了大勇的一个大客户,大客户马上追问老板杨大勇是怎么回事:“给科达的价格这么低,这样搞你还做不做!”杨大勇大惊失色,连说是业务员弄错,马上炒掉他!后来他探听到这事是我干的,打来电话先问候了一下我的老娘,再质问我想干什么?我没有回敬他的娘亲,回答的语气很平静:“杨老板,万物皆有序,凡事要讲理,你这种扰乱市场的行为实乃饮鸩止渴,一万个理由都说不过去。再说了,你有五家大客户,我只传给一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做得够意思和仁至义尽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你还是不想我再传给另外那四家吧?”我的话音刚落,杨大勇就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好,好!你有理,你有种!”折腾一番下来他明白这蹚水太深了而不得不放弃。
我说话时候赵友财一直盯着我,一言不发,似在想通过我的神态窥探我的内心世界。他的态度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的话还留有一手,广州亿立绝对没这么简单,我是想用明耳一听就是轻敌的说法套取他发表高见,要知道是人皆有卖弄聪明的爱好。
“李总,联合呢倒是没问题,关键是怎么个联合法?”赵友财将球踢回给了我,我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他一回,没办法了,我只得将计划掏出:“我们的价格条件保持一致,大家各拿50%的份额,这样虽然第一家的份额可能会少点,但价格不降可以保证利润,不会比用杀价得到70%份额的利润少。至于另外的嘛……”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他,赵友财已举在半空中的筷子停了下来,“另外什么?”我没有马上问答,抿下一口酒后慢慢吐出一句话,“老赵,你在南兴是打工仔,我不会亏待你的。”
赵友财低下了头,落下筷子继续吃菜。我也不再说话,闷头喝酒,手机突然有条短信飞进来,是阿华,我正低头看,赵友财突然开口:“你真以为亿立成不了气候?如果它弄一个低价出来摆在台面上,不用说不过去啊!”
我把手机放下:“是吗?有这么严重?这一点我倒没想过,你的高见呢?”
“李总,你那么灵光聪明的人有备而来都没想好,我这个木头脑袋更没辙了。”
谈话最后没有结果,不过我那句最关键的话他肯定听进去了,初步目的已达到,我想起杨宏能关于做机和抠女的理论,许多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和步步为营的过程。
在门口我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赵友财的手,再使劲摇两下:“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永远!”赵友财把另一只手也搭过来,说是的是的。
记不得从何处看到过一句话:当你心存目的时,什么东西不是你偏会说成是,什么东西本是你却从不会说。对赵友财是这样,但对耿福贵和林升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做过这个看起来是多么真诚的动作。
理想与现实
为了耿福贵和杨惠的和解,我透支了信用额度。与耿福贵统一口径后,我专程赴他们家,像居委会大妈一样苦口婆心地调解:“杨惠啊,网络这东西虚幻缥缈,都是在闹着玩,那天彭前进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对吧?阿贵这个人我了解,嘴花花心巴巴,有贼心没贼胆,他干不出对不起你的事来,何况他如果真敢干首先我就不答应,还等不到你来发现了。”然后把头转向耿福贵:“你说是吧老耿!”耿福贵连连说是的是的,完全是虚心接受批评的模样。我则继续忽悠,“我通过公安局的网警朋友查了那两个QQ的IP地址,“东北可人”在黑龙江,“无语”在新疆,远至天边,这两个地方耿福贵从来没去过,都没接触的机会,你说他们能干出什么具体的事儿来,不可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空气那个吧,弟妹你说对不对?”杨惠的表情逐渐由阴转晴,但仍不放手:“可是你看他们说的话那么下流肉麻!”这点也难不倒我:“俗话说呢,‘说的不做,做的不说,爱叫的狗不咬人’。他越说得肉麻就越说明他只是过嘴瘾,不会付诸实践的嘛!”
女人好撒娇,男人爱撒谎,我发觉自己天生擅长讲大话,说的时候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谁不相信我还会跟他急,林升说你累不累啊?谎言无边,真话是岸,说一个谎要用五个谎来圆,说五个谎要用二十个谎来圆,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万一穿帮了岂不更难堪?我说你就敢保证没撒过谎?更何况说谎就一定是坏事吗?No!至少从耿福贵这件事上来看不是的,如果闹得天翻地覆,对他,对杨惠,对他们的女儿和双方的家人都没好处,公司也会不得安宁!所以,这是一个“多赢”而不只是“双赢”的局面。
眼见杨惠的眼泪慢慢止住了。这个时候我递了个眼色给耿福贵,他马上凑过来趁热打铁,信誓旦旦地保证完全是逢场作戏,弄得好玩,末了还说考虑到平日老婆大人的辛苦,春节准备带全家去韩国玩一趟,以满足杨惠同志最爱看韩剧,天天思念裴勇俊的心愿。结果杨惠破涕而笑:“你个衰人,谁应承同你去韩国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平息了,可我自己还处在旋涡的中心,我擅于帮别人解决困难,自己的问题却永远处理不好,我不知道我和青青之间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来收场。
“QQ门事件”解决得很圆满,我和耿福贵在“东来顺”喝酒庆功,三杯下肚之后他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说:“你小子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除了周青青和杨惠之外,这世界谁不知道你比我还烂!”我有些喜滋滋:“彼此彼此,大哥就不说二哥了。这事啊,亏得我当时反应快,要不然就穿帮了。”
耿福贵今天特别不胜酒力,酒气很快上脸,话越来越少,手支在桌上托着脑袋,虔诚听我训话的样子,我口若悬河地吹嘘这件事处理得如何完美,甚至可以写入夫妻危机处理经典案例时,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我伸出手拧住他的胳膊:“怎么了?想你的‘无语’了?你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哦。”他慢慢抬起双眼,里面布满了血丝:“你变了。”
我没太听明白:“你说哪样?”
“你变了,变得庸俗,甚至无耻,友情被你当工具,帮忙被你拿来做交易,最不可救药的,你居然还以此为荣!”我明白耿福贵说这话显然是对我让他办的事有些耿耿于怀。其实我要耿福贵做的事并不复杂,自从上次和秦总聊了之后,回到公司我和林升商量,费用可以答应她,但如果要走账我们还得要注册一家新公司,货款从飞升公司付给秦总的公司,扣掉手续费然后秦总得再将钱转回给我们,但不能直接回到飞升,得回到我们控制的一家第三方公司。我是飞升的法人代表,林升是董事长,我们两人都不能在新公司里有任何股份和职位,否则很容易查出来是关联公司,新公司的法人代表必须要有一个看似无关却又要绝对信得过之人,想来想去就只有耿福贵一人最合适。而他所不情愿的地方我明白,无非就是出了问题首先要找的就是他这个法人代表。
我不以为然,停止了脸上兴奋夸张的表情,叼起一根烟,点上:“这社会他妈的谁不在变?”
“不是那样的,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老李,原来你只是表面上坏,有时还坏得可爱,现在你已经坏到的骨子里去了,干的尽是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尽是些让人寒心的事。你的眼神里满是冷漠、野心和不择手段,甚至还有疯狂,我已经找不到以前那种有钱一起花的感觉了。”
耿福贵说的是实情,为了成功,为了生意,我不但无羞,基本有些无耻了。但各人身份不是生来注定的,娼不是生而为娼,做了多年生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经常变成被朋友两肋插刀,嫉恶如仇的结果是我丢失了订单,因为恶人往往是财富的拥有者,济弱扶贫不能给我增加半点儿利润,一声“谢谢”对我的销售额于事无补。高尚者亏得砸锅卖铁,无耻者赚得盆满钵满,见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和唯利是图,我在潜移默化中跟着变化。不是我想这样,是社会逼着我这样。我对人的信任日渐减少,因为信任带给我的是教训,我的疑心越发厚积,因为怀疑能让我掌握主动。我的圈子越来越窄,越来越单纯地划为客户和非客户,脾气相投不再是我结交朋友的理由,“对我有没有用”成了首先在我脑袋里打转的问题。
耿福贵说我堕落、无耻,甚至疯狂的时候,我心里哼哼几下,我不堕落能做好销售?我不无耻能开公司?我不疯狂能养活公司这十几号人?某位哲人不是说过,推动社会进步的不是温暖,不是高尚,而是野心,是无耻,是金钱!
小时老师布置作文《我的理想》,我说长大后想做科学家,但其实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的理想是当“总理”,我自认为有经天纬世之才,我还把这个非分之想写进日记里,谁知被同桌吴志安偷看到了,拿出来念给大家听,众人纷纷谴责说我这个整天连鼻涕都擦不干净的人居然也想当总理,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要异想天开,我怒不可遏冲上去和他们用拳脚论理,结果一番混战下来我的左脸肿得像个包子,得了个外号“李肿理”。
报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一看到“国际政治系”这几个字我心生窃喜,这不正是实现我当“总理”理想的最好途径吗?按照我当时的理解,国际政治就是搞国家和国家的关系,比治理一个国家要求还要高,还要复杂难弄,学出来就应该去联合国工作,直接就是后备“联合国总理”的料,要当一个国家的“总理”简直是小菜一碟,于是一股脑儿地奔它而去。
许多年过去了,我不得不佩服小学同学们的高瞻远瞩,结果当然是我没当成总理,而当年从来没有当“总理”奢望的吴志安同学倒成了我们县的副县长,怎么说也算是相当于县里的“副总理”了。人生各异,千转百回,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测后十年会是怎样,这就是人生的悲喜所在。不过我现在的头衔里也有“总理”两字,只不过中间多了一个“经”字,相比于那些整天泡在麻将桌上,指望赢个几十元菜钱过一天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做事没规矩,说话没正形。正常的时候还会字斟句酌,可一遇到狐朋狗友,或者发起急来,身上可怜的一点点斯文劲全抛给玉皇大帝了。最近在网络上我学了个“靠”字,我一改在普陀山“我不靠别人只靠自己”的誓言,改说“我不靠自己,有本事就靠别人”。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年轻而时尚,连公司的80后都张大了嘴行注目礼。
群众反映我这个总经理缺乏派头,领带从来不打,抽烟不分场合,坐着喜欢把腿放在茶几上,站着手脚乱动,说话没个正经,特喜欢贫嘴。林升说我,牙齿那么黑,该去洗洗了。我说好的好的,洗洗更健康。神情诡笑,动作夸张,一点不成熟稳重,用一句行话来说就是“不职业”,所以耿福贵给我取的“成熟成功男”网名至少有一半是在骗人。最要命的是我做事随性,经常出尔反尔,昨天说过的话今天就可以不认。有一次耿福贵拿着王跃的电话费单找我签字报销,我一看超标了80元,不同意,耿福贵说:“王跃上个月去顺德催款待了10天,漫游费很高,当时他请示过你,你同意他这个月的话费全报销的。”我一听火了:“那他把钱要回来没有?钱没拿回来也想报销话费?就算我说过,那是当时,现在我不同意,怎么样!”
耿福贵有些悻悻然:“这点钱,又没多少,何况你答应的时候没附加条件,作为老板,说话不作数,不,不好吧。”那时我正为流动资金的事被弄大了头:“不行,款没弄回来,说不行就不行!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冷静下来后我又后悔,这样做的确有些过分,后来我找来耿福贵问及这事,有点不好意思:“要不给他报销算了?”耿福贵略带鄙夷地望着我:“不用了李总,我自己掏了80元给王跃,不过你放心,你的那番伟大言论我没有转达给他。”我有些无地自容,讪讪然推了下耿福贵的肩膀:“嘿嘿,还是兄弟你靠得住,下班我请你喝酒。”
盘点缺点,我还有个怪癖,喜欢收集卖弄荤段子,一入夜总会,小姐刚在身边坐下,我要干的第一件事不是摸摸抱抱,而是猴急猴急地翻阅她的手机短信,看看有没有最新最潮的经典力作,一看到中意的就立马转发至我手机,然后再群发给众狼友共享,连布什先生当选总统我都没这么热心过。
耿福贵现在批判我,句句落在实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可是身份左右你的行动,老板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