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美的梁子
其实拿下科美完全不像我说的那么简单,情况比科达要复杂得多。
三年前科达的副总何东阳带领几个人出来另立山头,在离珠海最近的中山坦洲镇那里弄了块地,成立了科美空调。他们主动联系我,希望我能供应芯片。当时科达空调正卖得如日中天,我们每个月的销售额在100万左右,账期是3个月,货款就要押300万,香港那边常年要放100万的保证金,再加上平日的其他开销费用,总的流动资金需要500万。那时我的资金实力不雄厚,单是应付科达就感觉有点吃力了。最关键是何东阳离开科达是负气出走,科达的人暗示过如果要给他们供货就取消合作,这一招无异于断我后路,万万使不得,于是我给科美抛出条件:要做可以,50%的预付款,尾款货到即清。时任科美采购部长的付之平也非省油之辈,脸色阴沉:“要不我付全款给你?”我知道这是在骂我,几个毛贼刚出来,正四处化缘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怎么可能先付钱给我?谈不成正中我的下怀,而且我也不输理:不是我不愿意做,是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
而那时南兴一直做不进科达,我的原领导赵友财刚从景程出来被南兴的万老板招至麾下,专门对付科美,他抓住了这个空当机会,死死抱住了科美的大腿。
科美这帮人的确会折腾,地是镇里招商引资送的,厂房是廉价的铁皮房,设备和流水线是二手的,没钱付人工就给期权,供应商就许诺以独家合作的方式换账期,加上出来的几个都是腹中有料但在科达不得志的人,干劲十足,发誓要灭掉科达,就这样三弄两折腾下来他们居然越做越大,抢占了科达的大部分市场份额。
我知道科美对我的不义行径一直耿耿于怀,一年前我硬着头皮去拜访,已升任总经理的付之平跷着二郎腿眉毛一扬,甩给我意味深长的几个字:“你还是来了?”虽然已经练得刀枪难入的我还是有了三分惮意:“付总,纯属误会,其实呢,我也想和科美做,钱谁不想赚呢,对吧,只是那时候真的资金周转不过来。”付之平阴惨惨地笑了两声:“但我也没说要压你三个月的账期啊!”
几次接触下来毫无进展,付之平的态度始终飘浮不定,我想放弃掉算了,耿福贵提醒我:“科达日薄西山,你现在只有科美唯一这条路,再险都得走。事情会变化的,当初黄力这么难缠最终还不是被你搞定了?何况生意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你怕什么!”
一番话将我从混沌中惊醒,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平时不务正业,关键时刻还有真知灼见啊。后来我专程登门拜访何东阳董事长,表达了年轻不懂事的诚意,何老板大肚的话将我的顾虑全部打消:“过去的事就算了,碰到谁都会这样做,能理解,是吧。我们看现在,看将来,拿出你最优惠的条件来竞争!”我相信他不是在忽悠搪塞我,半年后我们就开始了小批量供货。
现在形势的确变了,付之平翅膀硬了自己出去单干,何老板从具体事务中脱身开来,请来一个雷英明做总经理。这种状况我评估了一下,总的来说对我是有利的,因为谁都知道,南兴进入科美全靠付之平,现在他走了,雷总来了,格局有重新洗牌的可能。
不过还是很麻烦,科美有一点和科达完全不同,科达是纯国有企业,原来我惯用的“抓大放小”方式——抓几大箱钱出来,放一小叠钱回去,分分钟可以搞定任何人,而科美是私人企业,这一招的效果要大打折扣了,老板盯得紧,几个高层都有股份,各管一摊,只讲明的不来暗的,会把供应商的油水榨得一干二净。
不过耿福贵再一次表现出了他的若愚大智:“只要不全部是自己的,有些人明的也要暗的也收,凡来者不拒,多多益善也。”
在科美问题上,让我头痛的除了不知底细的雷英明,还有劲敌赵友财。
科美这块肥肉完全可以说是赵友财一个人啃下来的。
赵友财原来和我在景程一起共过事,只不过他资历比我老,曾经一度是我的上司,他当上华南区销售总监一年后,我也荣升为华东区销售总监。
只是这小子是副鼠相,过于精明甚至诡诈,我和林升、耿福贵出来单干后,他出了事在景程待不下去就去了南兴,万老板力排众议封了他副总的职位,全面负责科美的业务。赵友财第一年为南兴赚的钱不下300万,万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年底额外封了个5万块的红包给他,还把他每个月的活动经费从2万提高到4万,专门用于请科美的人吃喝嫖赌,同时还以加强力量之名派了两个人给他当助手。赵友财明白这两人明着是助手实际是监工,万老板乃何等人物,眼看着科美的大好形势,在心中窃喜的同时又怕所有资源都握在他一人手上,有朝一日会来要挟谈条件,甚至另立门户,便磨快刀子准备好卸磨杀驴。这一招是做老板的惯用杀技之一。
其实赵友财对万老板是怀有感激之恩的,他人精但不坏,只想做出点成绩给景程看,气气那帮将他扫地出门的人,但万老板这一手把他当贼防,反而让赵友财起了逆心。
这小子有个最大的优点,为人低调不张扬,有十说一,不像有些商人,有一说十,牛皮吹翻天。虽然谁都知道赵友财在科美中高层的关系很深,但他从不趾高气扬,反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怕是科美的一个前台小姐,逢年过节他都要拿些流行CD、演唱会门票之类的小礼物打点,弄得这些前台小姐都成了他的线人,科美发生的大情小事他随时一个电话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对这个家伙我一直忌讳三分,论经验、论人脉、论能力,他绝对都在我之上,他是我进入科美的最大障碍。
打麻将也是公关
早上8点不到我就被手机响声吵醒,显示区号0532,是青岛打来的。
“小飞,你怎么回事?青青出了车祸,你都不过来看一下!”我一按下接听键,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就传过来。
我大吃一惊,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出车祸了?严重吗?伤到哪里了?”这一瞬间我已经把怀疑青青回去同奸夫偷情的愤懑抛到脑后去了。
“倒不是很严重,腰被撞了一下,关键是她惊吓过度,精神状态很不好。”
“那——,爸爸辛苦你们了,我抓紧把手头的事处理好马上就来青岛看你们。”
“我们不用你看,身体很好,你要看的是青青,一提起你她的反应就和以前不一样,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岳父有点不高兴。
“我,我们之间没什么,只是闹了点小别扭。”我有些紧张,不知道青青说了“睡觉门”没有,所以以静制动。
“那你要快一点,青青的情绪很不好,我和你妈总觉得不对劲。”岳父没提其他,只是语气焦急。
“好好。”我一迭声地应着,起身下床,穿上拖鞋走到客厅,点上一根烟,睡意全无。
青青回去后我只打过一次电话,她没在家,估计是去会那位青梅竹马的海军军官了,当时我心里萌生醋意,但很快就被焦头烂额的生意占据了。如果真的要离婚,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一定要给她父母一个说法,毕竟两位老人待我一直很好,那次与青青为20元小费闹矛盾时他们还帮着我说话,我不能无声无息在他们面前就消失了。
现在是拿下科美的关键时刻,马虎不得,大事小事屁事全得当个事。而且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只能等把要事先忙完了。
快下班的时候收到路强的短信:晚7点,华骏大酒店,杨宏能、夏老板,不许迟到。时间、地点、人物样样俱全。
路强的麻将瘾极大,曾经创造连续72小时作战的圈内吉尼斯纪录,而且他就只坐台,从不去澳门玩扑克,说那没有自摸的快感,经常还是一缺三的状态他就分别致电麻友谎称三缺一,弄得每个人都冒着闯红灯的危险急猴猴地赶赴现场。
和杨宏能认识就是在麻将桌上,路强介绍说他是“珠海第一油条”。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头发永远用摩丝打理得一丝不乱,油光发亮,鉴可照人。常年打一条艳色领带,哪怕夏天再热也要穿衬衣,手腕上一条粗粗的铂金手链,随身总是一个黑色鳄鱼皮包夹在腋下,这种中西结合的装扮有些不伦不类,他却自我感觉良好。第一次见面时他丢了张名片给我,自我介绍说是“做鸡的”。我一愣,随即他抬起头看我一眼,“是压缩机的‘机’”。我嘿嘿笑两下,说你是做鸡的,那我就是搞骗的,芯片的片,杨宏能哈哈笑两声:“同行,同行。”
杨宏能的名头很大,“万海国际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下面有香港、澳门和大陆分公司的地址电话,让人一看顿生景仰之情。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伙极擅长做表面文章,就像他的穿着一样,所谓的董事局就是几个经常没事到他办公室喝茶聊天打扑克的半截股东,而那些香港澳门分公司的电话打过去不是老头就是老太太接的,估计是别人家里的电话。这个情况我遇到过,一年只要给个一两千元,他们可以拿起电话就报“您好,这里是万海国际有限公司”,然后你要再多问一句,他就说,“先生啊,我们老板在国外出差,有事请直接打他手机。”
和杨宏能只聊了几句我就觉得这家伙和我有好讲荤段子的共同喜好,300年前我们肯定共同趴在一个山坡坡上偷看过女人洗澡。这个感觉还真没错,有一次喝酒,他兴起之时不管旁边还有良家在场,大肆贩卖他“做机和抠女”的心得体会:“我们做压缩机和抠女是一个道理,一开始你只能说先配试一下,作个技术储备,用不用无所谓。等配好之后,你再说用几台试一下嘛,看看性能如何。等试用完后你又再说既然小批都没问题,我们的价格质量都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不能批量使用呢?抠女也是这样,你看啊,一开始你只能说就亲一下,不干别的。亲了之后呢,你再说靓女我实在太爱你了,能不能摸一下?摸了之后你又再说,honey,难道你就狠心不让我们的爱进入高潮吗?各位,这样不就得手了吗?想想看,如果一开始你就把想干掉竞争对手的目的暴露出来谁还会用你的机?如果一开始你就把想和女孩子上床的罪恶目的说出来,不但目的达不到,还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招来一顿暴打,你们说对不对?”
这套理论他逢酒桌必贩卖,描述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哄堂大笑,连连举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今天路强的手气特好,一开场就连摸三把,奖码也中,笑得合不拢嘴,我骂他是不是今天算好日子把我们骗过来的,他说哪里哪里,肯定是你们做了坏事手没洗干净。杨宏能说不对,我已经连续三天没碰女人了。路强转过头望着他:“你家伙的身体也太棍了点吧,才三天没做就觉得时间长了?”然后问旁边一直闷头抽烟的夏老板:“夏老板,你是性学专家,你说正常的应该几天做一次?”
夏老板是杨宏能带来的,福建莆田县人,承包了鑫光医院的泌尿科,据说全中国有80%医院的泌尿科被他们县的人承包了。现在社会进步了,男男女女的精力旺盛,那地方用得多就容易出毛病,所以他那里生意出奇好,且什么病统统都能治,仅艾滋病除外。这行业利润奇高,只要能把病治好,挨宰大家也愿意,治不好也只能忍气吞声。夏老板这人仅初中毕业,但为人直爽,出手大方,输了钱也抢着埋单,我们不让,杨宏能就调侃他:“让他埋单吧,谁叫我们都是他的潜在客户呢。”
路强说话一向很直:“这种事,我宁可输钱给他,也不愿成为他的客户。”杨宏能大笑:“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嘛。”
趁中途大家轮番上厕所的时候我悄悄问路强,招标是哪些人参加,路强说主要是技术和采购部的负责人,我说这个我知道,雷总参不参加?依我的经验一把手是否参加直接关系到招标会的规格和力度。路强笑了下:“这个你不用操心了,先把样片的事搞定吧。”他一提起这个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结果多久出来?”路强迟疑了一下说:“后天。”然后不忘叮嘱一句,“以后这东西记得直接交给我,要么给我指定的人,不要再交给何小放那小子了。”路强侧过身子嘴巴靠近我耳朵,“你那样片绝对被他动了手脚,哪有5片都写坏的,他是赵友财的人!”技术印证是拿下科美的第一关,我之前担心的猫腻终于还是不出意料地发生了,事后我当着耿福贵的面把小彭骂了一通,他委屈说当时路强在开会,是何小放主动说交给他就行了,我一听更火了:“他叫你去——去跳楼你去不去?一点没政治头脑!”耿福贵说路强这家伙也是在讨好卖乖,把责任都推到何小放和我们身上:“谁不知道他和赵友财的关系也不错,两头吃是他们的一贯伎俩。”我说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们自己没做好!在这件事上我成了典型的夹心饼干,有气说不出,有冤无处申,又急又气,走路的时候都差点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