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香的墓陵,谨遵坐北朝南的堪舆灵则,九层梯台,锻石雕碑,彝汉双文共注于其上。石狮威严神武,华标云浮鹤兽。池栏亭榭,花树幽幽。
墓陵是用方石砌就的须弥座式,经过前些年的全幅修葺,原本濒近湮废的‘罗甸城堡’,已然是再度的复出了当年那篇巾帼的气概。奢香生前用过的器物,全都精整陈列,供以缅怀。
敬仰着奢香夫人翘楚的铸像,我就联想到那些围绕着她的典故。因罗倮人文龙虎,所以朱元璋说:“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奢香也诺:“愿劈岩凿山,增置驿道。”
跟着就想起花木兰,樊梨花,武则天,穆桂英等等女辈英杰。她们既能铮音铁骨,亦可寸覆柔情,纵指千军,言如九鼎!一座一座都是于历史狼烟之中闪烁出来的丰碑,熠熠万丈!
从星期五那天放学开始,我每天都要去奢香墓里祈祷我心中的那几个愿望。
星期天,同往常一样,我一大早就出发,因为下午我要在家再一次的攻读《情人》,心情好,我就想重温杜拉斯和中国小伙子的那个故事。因为杜拉斯说:‘除非你非常爱这个男人,否则男人都是难以忍受的。’因此我告诫着我自己,不喜欢我的人,是因为我有让他们的难以忍受我的地方,所以我要珍惜我现在所拥有的美好。
我默默地站在奢香的铸像面前,和往日一样,深呼吸,将内息静敛:愿所有如同奢香这样的正气都能浩然长存,同松柏那般,万古长青。
然后我又为叶梦熙祈福,希望她能力斩六关,回来笑嘻嘻的对我说普通话二甲PASS啦,羡慕吧?
接着,我就为温若丹祈福,希望她能永远的快乐,祈罢,也为我自己祈,希望我早些忘掉温若丹。
睁开眼睛,看到游人俱都伴与成双,畅指笑谈,我虽孤身,但我正在想着叶梦熙,也是兀自悠然的就笑了起来。
四处逛了一通,正欲离开,忽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叫我,循声看去,竟然是温若丹!
“若,若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大觉惊讶。
“刚刚从新华书店出来,觉得眼睛有些累,随便逛到这里,没想就遇上你了,那你呢?”
“我?来看看女英雄奢香呗,看完正要走呢。”
“不想再逛一会儿么?”
“哦,反正也还早,逛也可以,你这么认真,小心你350度的近视会加重,要善待革命的本钱。”我看看时间,十点零八分。
“加重?上周测都四百多了。”
“额……都四百多了?四百多少?”
“四百一。”
“那你还不调整。”
“不是很高啊,再说也不怕,听人说以后会和老花眼对消掉。”
“对消这种鬼话万一是哪个王八蛋撒出来的谎,岂不害人?”
“为什么这样说?”她奇怪的看着我。
“你想啊,如果这句话是假的。看远处时要戴近视眼镜,看近处之时又要换成老花眼镜,那不是让人瞎折腾么……”一边走,一边聊,双手无出可放,我就只好胡乱的去扯两旁绿化树叶,捏在手中,反反复复的玩。
“这样的猜测,亏你才能想出来。”
“我可没想出来,哎,你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我扭头看了看四周。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啊,难不曾还能分出一个来啊。”
“那康……蜜蜂……”话说一半‘一尘’就被卡在喉咙,我立刻皱了眉头,换做‘蜜蜂’。
“什么那康蜜蜂?”温若丹很纳闷的问我。
“呐,看,蜜蜂,小蜜蜂嗡嗡嗡,飞在花丛中,正在采蜜糖。”我立刻就指着一朵野花笑着说。
“呵呵,没想到你还会编撰儿歌呢。”
“什么儿歌,打油小句子而已,最近还好吧?”真是莫名其妙,见到温若丹,我的心就会突突突的跳个不停,却又找不到和她说的话题。那些搞笑的东西,哗的一下子,全都慌慌张张的从脑袋中蹦个无踪无迹,换做她的身影占去一大半。只能用另一小半苦苦的搜索词汇,就显得我说出的话,淡而无味。
“嗯,挺好的。”
“那就好。”
无语着走了一段路……
“哥哥,哥哥,姐姐好漂亮。”忽然一个小女孩从旁边拽住了我的衣服,我扭头看去,见她手里拿着一把艳丽精致的鲜花。
我就笑着回答:“嗯,谢谢你呢,你也很漂亮哦,你的花也很漂亮的呢。”然后我就扭头回去,想要继续和温若丹说话。那小女孩却不放过我,她依旧是拽着我说:“哥哥,哥哥,姐姐好漂亮。”
我只好无奈的说:“谢谢你啊,你也很漂亮,去找你的小伙伴们玩吧,我们可是没空陪你玩的哦。”
“哥哥,姐姐好漂亮,买朵花送给姐姐吧。”小姑娘站到我的面前,拦住我,满脸祈求状。我顿时就茫然了,脑袋嗡的一声,大皱眉头。
“哥哥,姐姐好漂亮,买朵花送给姐姐吧。”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看着你,满脸的祈求状,恁谁遇到,都会加以听之。可我,万万不能的啊,我刚才还在对着奢香的铸像祈言说,要痛舍隔离她的身影,要我送花,万万不能的啊。
“哥哥,哥哥,姐姐好漂亮,买朵花送给姐姐吧。”她依旧不放我,我本想说姐姐不是我的女朋友,但那小女孩拿的又不是玫瑰……
“哥哥没带钱,改天买好不好?”我说。
“哥哥,姐姐好漂亮,买朵花送给姐姐吧。”她也不回答,从始至终,仅只复读着这句话。说着竟欲哭泣的样子,倘若真哭,游人聚众,叫我情何以堪。
“小妹妹,你的花多少钱一朵啊?”
听到温若丹问她。我就皱了眉。
“十块。”
“卖我一朵吧。”温若丹掏出十块钱,然后那个小姑娘就很鄙视的看着我,就像鄙视啥玩意一样的,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
“我也买一朵,卖我一朵给我吧。”掏出十块钱,我就看到那个小女孩笑了,笑得却不那么自然,就像压在她脸上的石头被卸下来了那般。这种笑容,我曾在医院见过叶梦熙舒展,她知道我的受伤状况后舒出的那口气。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笑呢?她在担心什么?见她走远了,我依旧百思不解。
“想什么呢?”温若丹看着我皱眉踌躇的样子。
“没想什么,就是在想,那小姑娘在担心什么。”
“那还说没想什么。”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正跪在地上搓泥丸子呢,她们这么小就会挣钱了,真是自愧不如。”我摇摇头,比上万里,比中千里,比小孩子,竟也不如。
“听说她们这样的小孩都很可怜的,所以我才买她的花。”
“可怜?”我大感疑惑。
“嗯,她们卖花,有可能不是自自愿的,是被人逼迫着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希望是假的。”
“嗯,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也希望她们以后能自由和快乐,现在想起小时候搓泥丸子,其实也挺快乐的。”
“嗯嗯,希望大家都能快乐。”
“这样艳丽的花捏在我手里,太别扭了,还是送你吧,好花一对。”虽然我心里依旧喜欢她,嘴上依旧是说送她,但这束花已经不复那种特别的意义了。
“嗯,也是,那就给我拿着吧。”
“今天天气不错啊,天空有一半是蓝色的。”
“嗯,很适宜的温度。”她抬头看看天空,有白云,太阳没那么毒。
“季节更替了,添减衣物时要小心感冒啊。”看着她清凉的衣装,方才说完,我就一惊,似乎这种实际关心的话,我就没有给叶梦熙说过,不能再与温若丹继续聊了,否则掘出我心中对她的千般好,我就会越发的愧疚于心。
“嗯,你也是。”
“有没有感觉到我这人很乏味?”
“没有啊?挺会关心人的,就是好像有点压抑,学着放松些就好了。”
“是啊,学着放松些就好了。”
“最好是以后都别再写类似你以前发表过的那种文字了。”
“他们说那是无病呻吟呢,或许真是这样的,呵呵。”我想起墨锋论剑那天,那个同学的那句话。
“管他别人怎么说,有个故事不是叫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么?文字是树洞,之后,树洞还是树洞,国王还是国王。”她笑着说。
“嗯,挺精辟的。”
“听说有新电影了,想不想去看?放松放松。”她忽然对我说。
“新电影?”我忽然想到寒假的时候说要请叶梦熙去看电影,结果没看成。怎么和温若丹说话,越说就越让我觉对不起叶梦熙,我得走了,我把手假装着自然的伸进口袋,悄悄的摁下叶梦熙的号码,然后挂断。等着她拨回来解救我,然后我就有借口离开。
“嗯,去不去?”
“去图书馆吧,自由一些……额,我这人真是的,刚才还提醒你不要长时间的埋在书里呢,我真糊涂。”我抓抓脑门,皱了皱眉。
“呵呵,你有喜欢哪一类书么?介绍介绍。”
“没有特别喜欢的一类,无聊的时候就随便翻翻,只要不太深奥,一般都能看得下去。”
“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
“有,江南的中间人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读到我吐血,当然这是夸张了,不过真的很伤。有些特意去引人注目的行为确实让人不能拥有继续的资格,是有太多的无奈,各种无奈,各种无解和误解。”我摇摇头。我想,或许我也是个中间人,是个舒十七,有些东西,默默看着的就好。我是不是叶藏呢?应该不是……
“人间失格我看过,中间人没看过。呵呵,有空看看。”
“你看过?忘掉吧,那种东西不要记在心里,噢,不过记在心中作为警示也不错。”
“那中间人呢?介绍介绍呗。”
“就一中短篇,落进心中,一石千浪,我手上有,想看的话你就问我要。”
“嗯,听说你谈恋爱了?”她突然问我。
“嗯?听谁说的?”我浑身突的一惊,就像被电击一样。
“在学校里无意间听到的。”
“呵呵,我又不是名人,还有人会关注我?我也不知道那样算不算恋爱,一起上学放学聊聊天而已,应该不算吧。”说着,我就的暗暗祈求,赶紧来电话啊,赶紧来电话啊。
“广播站的主力人物,肯定是名人啊,既然谈了,那就好好的珍惜呗,青春是该给自己留些记忆。”
“谈恋爱只是为了给青春留些记忆么?”我忽然对她说出这句话而感到失望,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为什么要说是为了留些记忆?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天长地久?谁说都可以,我就是不想听到从温若丹的嘴里说出来,我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很锐利的刺痛。
“那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那你呢?你们怎么样了?”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我们?”
“嗯,康一尘。”
“康一尘?”
“是啊。”我深深的,大口的,呼吸。
“我们没有啊。”
“那11月26号那天?还有KTV那天?”我表情讶异,从来没有什么事让我这么讶异过。
“11月26那天?你看见了?呵呵,那天是康一尘的生日,你也看见了,他在文学社老是缠着我。在他生日那天他说做他女朋友一天,如果不适合的话,他以后都不会再缠我了。我想,答应他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吧?你觉得呢?”温若丹皱皱眉,似乎对我知道这些事有些吃惊。
“唔……”
“至于KTV那天,可能是他喝酒多了胡说吧,我当时还说他不守承诺呢,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
“唔……”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将我浑身击个粉碎,我偷偷的看她,见她也是用手拽下树叶来把玩,我心里瞬间就是一阵莫名的凸兀澎湃。
“就因为他不守信,然后你就哭了么?”我终于知道了KTV那天,为什么一向坚强的温若丹会哭了。
“是啊,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守信的人,还在这么多同学面前让你和我那么难堪。”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想着她的这句话,还有我在心中默默许下过的那些承诺!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守信的人,还在这么多同学面前让你我难堪,温若丹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阳开始晒人了,走,我请你吃冷饮去吧。”我的手臂上,已经被晒出了一层亮晶晶的光点,我倒无所谓,晒久了对她不好。一边说,我一边就希望着叶梦熙快些回电话,可是手机却是如同死物一般。
吃罢冷饮,随便走走,道别。
虽然心里依旧会不自觉的就想起她的音容,但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对叶梦熙好,珍惜我所拥有的美好。
打电话给叶梦熙,问她情况,她说今天手机静音了,没看到未接电话,一切顺利,等她好消息。我轻轻的笑着,说奢香会保佑她,也会保佑我。
然后她就笑着说其实她早就看到电话了,只是刚想接就被我挂断了,她没回电话就是想看一下我会连续的给她拨几次,结果竟然没有第二次,说完她又说因为我没有重拨,所以我多欠她一顿饭……
心里兀自纠结,自责,忏悔,情绪千般。看着书桌上关于她们的东西。大大小小的日记本。CD片。DVD片。相片。
一夜都没睡好,这已经是第不知多少次在心里说要忘掉她了。可是,就像着了魔一样,单独的时候就会想起她,虽然有时候是想叶梦熙,但我害怕这是一个借口。想得最多的,就是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白天看云,夜晚望月,一直看,一直看……
上午朦朦胧胧的醒来,看着镜子里布着红丝的眼睛,整个就像一只落魄的野猪,头发是大号的猪鬃。猪鬃歪歪挺挺的倒向天空,将天上的白云全都锉成粉末,然后像粉笔灰一样的落下来。在窗口抹成几个大字:野猪野猪,天亮了,快些滚回你的地洞去躲起来吧!
跳起来,和太阳作对,谁会甘愿的做野猪?还是落魄的野猪。
一个人慢慢的走在路上,叶梦熙今天下午才返校,我想或许能够等到温若丹,最后一次和她同步去上学。
以后就再也不了。再也不会在路上刻意的等待着去看她的笑容了,在以后,过去的现在就永远都是属于过去了,属于时间,不属于我。
一路沿着龙水井街向前走,我以前上学总是喜欢这样特意的绕远路,绕过去假装着遇到温若丹。今天的清晨,是我给她最后一次的夕阳。我的心里显得有些苍凉却又期待着另一份新的美好,所以我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和她搭话,我要辞别那些未及说出口的轰轰烈烈。
她白色的夏装校服,将我的话语衬托得那么简单和乏味,可她时不时就会笑一下,可能她不知道我正在无情的隔离这一片我曾经希冀的情愫,任之封为寂静的幽谷,只要她愿意,那谁就可以去里面寻觅百合,或是春兰。
我深深的将左边的音容再一次的,最后一次的仔仔细细的记进心中,一缕发丝都不曾漏却。然后逼迫着自己忘记,再然后逼迫着自己微笑,再然后逼迫着自己扭过头去,再然逼后迫着自己看向天空,再然后我就看到天空中的白云已然变得疏离和冷漠。
就像颓败的白玫瑰,将昨晚黑暗的天空烧成一片苍白,可这苍白的对面,依旧是12小时的黑暗。我咒念一声,忘记!然后大片大片的白云就化成了一堆又一堆苍白的粉末,就像被猪鬃锉下来的粉笔灰,接着,天空就现出了那样蓝,那样单的底色。
等待着我和叶梦熙一起去涂抹,不管用什么样的调子,涂成什么样歪扭的轮廓,我都会笑着珍惜,直到永久。
温若丹浅黄色的内衣,在白净的夏装校服外面长出一小圈,浅黄色的衣摆收口处,缀着一只橡皮筋缠成的蝴蝶结,将校服的衣摆闪成一道亮嫩的滑粉。一点都不躁动,给我寂静的感觉,全世界都在这道滑粉中寂静,这就是最初的原点。她今天穿白边帆布鞋,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是踩成了一段无声的孤独,然后消失,随着她的下一步落脚,再次出现……
我用淡淡的话语和她对白,偷偷的化解着这些曾经会让我久久深陷的感觉。
直到我的旁边有两个小杂种在不停的喷屎!!
“哈哈哈……还说没有女朋友,竟然还有两个,会抄臭文章就了不起了?啧啧啧……啧啧啧……”
“你懂个球毛,只要锄头舞得好,哪有城墙挖不倒,天生温柔哪里找,都爱一片幸运草。咱们也可以进文学社咯,泡妹子去咯,走咯,挖墙脚去咯,哈哈哈……”
“哈哈哈,哎呀,你真牛逼。”
“你也来一段呗,一起进文学社,一起去挖墙脚。”
“高雅的不会,看我通俗的,上公交,上公交,一块钱不够,两块钱有找,咯咯咯,上公交,上公交,一块钱不够,两块钱有找……”
“呀,你这个果然太俗了,不过,你更牛逼,上公交,上公交,一块钱不够,两块钱有找……”
“嘿嘿,只要锄头舞……额……”
“上公交……”
“啪”
“上你MB!上你MB!”
清晨的赤眼野猪!被刺激!疯了!
我冲上去,其中一个就是墨锋论剑那天在路灯下等待的那个同学。他还未及料到我会发飙,一下子就被我摁翻在地上。我一拳一拳的打,他反抗,可是愤怒的人,迸出的杀气!凶气!戾气!压抑!拳头!都是像铁锤一样的冰!一样的硬!即便我的拳头会被撞成碎末!打成肉泥!那我也要先将他的狗牙揍成狗牙粉!狗嘴揍出像我拳头那样大的通窟窿!
一边打,我一边哭。
“上你MB!”“上你MB!”“上你MB!”“上你MB!”……
他被我压着,我今天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几次反抗都不成功,他刚才的那个伙伴傻了,我忘记了旁边的人,我只觉得他的反抗得越来越弱,直到温若丹一下把我推翻到地上去。
我爬起来不停的哭泣。“上你MB!”“上你MB!”
“打,打,打120,快,快快……”他们都在喊。
看着这个血腥的场景,我的言行,温若丹也哭了,她知道那个同学是在说我,说她,还有叶梦熙,还有康一尘……
可是,我们有哪里刺激到他们了么?为什么要这样?同学们为什么要这样?论剑的时候你们要做的英雄就是这样的么?你们誓的用心做人哪里去了?和你一样都死了么?
我坐在地上,看着温若丹的白色帆布鞋,鞋边上溅着了细细的血沫子,我用袖子给她擦去:“若丹,你去上课,别管我。”
“你和他们这种人计较些什么呢?那天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么?叫你不要这样!你不是都答应我了么?你不记得了么?”温若丹哭着说。
“说过什么?”楞了一下,我想,我许久都没有和温若丹说话超过五句了,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KTV那天,我不是说过么,野狗咬你,你为什么要回去咬它?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了么?为什么?”说完,她依旧哭,我的喉咙哽咽,就像一个瘤子卡在里面。我知道,我会成为不良少年,或许警察会来抓我去教育,在我的档案上抹下一笔暗韵!或许我会被学校开除。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兀自的笑。围观的学生们都吓傻了,以为我疯了。
“四叶草……”温若丹也被吓到了,她拽我一下,想看看我的面容是否变得痴狂呆滞。
“野狗?哈哈!咬我不要紧,咬了你们,那就不行!野狗咬了你们!那我就一锄斫死它!一锄斫死它!斫死它!哈……哈……”
“疯了……”围观的学生们都指点着后退,怕我咬他们,离我老远的看着,笑着,惊讶着。
“还好他写的东西没看多少,老师们说得可真准,会祸害人……”
“你们都够了没有?还有没有良心?”温若丹一边大叫,一边哭,一边拨电话。
“啧啧,良心?啧啧,良心?先瞧瞧你们自己吧!自己都没心还望别人对你有心,哈……哈……”他们一边说,温若丹一边哭,我就想跳起来再打,但是我没有,她用手拽着我,怕我再去打人,我的喉咙里面卡着一个大瘤子!令我恁的疼痛!
当我不会哭泣!当我不会难过!当我看到无论如何违心的事!我都能像他们一样冷漠!一样大笑!一样躲避!这时候!我喉咙里面的瘤子是不是就会消失掉?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瘤子去哪了呢?被吞进心里去了!附在心脏上!吸着肮脏的血液!将你整个变成一个大瘤子!。
我在政教处站着,卜清风老师看着我,时不时就推一推他的眼镜。他问我话,问我为何要再一次的犯这种错误,我如实的回答,包括之前在班上发生的那些事。
因为我知道我在一中呆不下去了,所以我从我‘很乖’的那天,到现在成为一个不良少年,字色的转变,KTV,MP3,寒假的事,现在的事,尽都抒述。卜清风老师就像一个树洞,默默地听着,就只时不时的推一推他的眼镜。政教处的老师们,听得目瞪口呆,好一刻后,方才纷纷的议论着我的问题出在哪里,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会给一中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还能不能补救回来……
直到卜清风老师再次开口问我一句话,把我问得泪流满面。
“你这样做,你现在后悔么?”他推了推眼镜,三角眼放出的光,就像违禁的三棱.刀!剜在心上,空气就会沿着血槽涌入,将胸膛中的血海搅成泡沫,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永远都止不住!
“我不后悔,你们抓我吧,我不后悔,你们开除我吧,再让我碰到,我还是要一锄斫死他,我不后悔……”我泪流满面,喉咙里面卡着好大一个瘤子!几乎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同学叫张洋,他的下颌骨被我打裂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从此变成一个歪嘴!或者脑震荡!或者植物人!
同学们都不敢和我说话。除了温若丹和杜子鹏不住的安慰我。但,有用么?木兰诗偶尔转身问我几句。小心翼翼的。
坏事,总有一副金嗓子,一对乾坤靴,一下子就滚得沸沸扬扬,一个上午,我就成了危险人物。
下午,我逃课了,不回家,电话,不接。
一个人坐在山头上,看着前段时间野炊留下的那些火坑,积着雨水,牛屎堆一样黑洼洼的。再看着山下像是一块琥珀的小城,想着曾经一起微笑的那些面容,想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看着生灵们挣扎的痕迹。我的心,异常的平静,竟然还拉开嘴角笑了起来,像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我用右手叉了叉头发,看向远处那些麦田,那些沉甸甸的麦穗。八分半熟,整一片看上去都是黄中带绿,就像一滩又一滩腥腐恶臭的烂黄汤,表面漂浮着因为不成熟而发霉的绿斑花。有风吹过的时候,那些烂黄汤表面就翻滚着一层又一层的腥浪。炫耀着他们腐烂的黄皮肤和绿霉癜风俊俏脸。在太阳下发酵着,偶尔就有几只麻雀从那些烂黄汤里面飞起来,就像是那些恶臭的烂黄汤里面冒出来的臭泡泡……
臭泡泡咕嘟咕嘟的冒着,孤独孤独的爆开……
瑞雪还兆青春么?这是去年的那几场瑞雪的功劳么?有谁愿意收获这样的青春麦浪呢?这是去年的瑞雪兆出来的金黄色的结果么?金黄得就像是那几场瑞雪之后同学们现在都正在庆贺着马上就可以丰获这种一生都可以甄引为豪的青春麦浪的金黄么?
我摇摇头。嗤鼻一笑。
叶梦熙打电话给我,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溢着另样的清磁,甜润的味道,却是更加的刺痛了我。我看着山下的小城,兀自沉默。
她接着说她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她问我在哪里,她说她想见我。我没有回答。她继续问。我就开口问她相不相信我,她说相信。我问她相信我什么,她说什么都相信,我说我一直在撒谎,她说我不会撒谎。然后我就笑了,我不会撒谎么?
我说这件事是我自愿的,心甘情愿的,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说,十七岁,未尝不是一个永恒的年龄,或许我做的这些事,会在小城里传播很久,影响很多人,十七岁的少年们,或者十六岁的,或者十五岁的,又或者……
她哭着说,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还未成年,法律会原谅我,同学们都会理解我。我说,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别人原谅我又有什么用?我说再过些天我就十八岁了,我还是个总撒谎而不守信的人,总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承诺,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欺骗着别人的感情,以此来安慰自己,如果继续下去,会犯更大的错,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我说,像这个年纪的我,从口中许出来的那些承诺,经不起一阵风吹,即便自己重重的承诺过一千遍,一万遍,那也不过是一千便!一万便!一千坨屎!一万坨屎!堆起来!更加的臭!
真要相信像我这种堆成山的金黄色的承诺是黄金的你,那才是真正的大笨蛋!她哭着说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还控制得了我的承诺么?我又问她还记不记得春节前在医院的时候我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好朋友天长地久,伟大的友谊的故事。
她说记得。我说或许这就是那个故事的结局,也是我的结局,我再也不想继续纠缠,十七岁是孤独的,就像那首歌一样,认识她,我很幸运,这样的十七岁是最最美好的十七岁。她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她才说我很勇敢,要是她在场,她一定会冲上去帮我打张洋,她问我为什么敢面对这样的结局,却不敢的面对我马上到来的十八岁。我就笑了,说,勇敢?只敢因一个人而勇敢算是勇敢么?如果温若丹换做是别人,我换作是旁观者,我还会像这样的冲上去揍张洋么?会么?
还是会像旁边的人一样,将那颗瘤子吞进喉咙?看马戏一样的,将快乐挂在脸上?她哭着说,我会的,会的。我说,人们的心,早已淡漠,不复从前的能量,因为有一群会下蛋的蚂蚁。她哭。我说我还没有查清楚那件事,就成了众矢之的。不过现在已经不用查了,因为那件事本就是没有的。就只一天而已。一天而已。却让我痛了这么久。我真愚蠢。因为有了像我这样愚蠢的人。所以世界才变得这么的愚蠢。
我问她有没有觉得我在欺骗着她,她说没有,她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我从内心里面扩散出来的快乐,波及着一圈人。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感觉到快乐。假象。假象。她说没有不快乐的人,只有不愿快乐的心,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快乐。我反问她,像那些人一样快乐么?
她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内心快乐的时候。我会说笑话。我会变成牛。我会嘱咐老板将西红柿切成丁。我会在心中念咒语,我的手心还会出汗……
听着,我的喉咙里又卡出来一个瘤子,我说那是我的救赎和恐惧,我给她说我一直暗暗的喜欢着温若丹,所以我的文字会随她喜,随她悲,但是温若丹不知道,因为我不及康一尘优秀,我自觉自卑,我自觉渺小,这就是友谊天长地久的故事。当我欲要张表气概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却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她说,这个不是错误,不是。
我说我曾经很努力的去尝试着忘记温若丹,让她来代替,或许真的是代替了那么一段时间。但是当温若丹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或许同学们说对了,我疯了。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的笑。
她问我,她在我的心里真的有代替过温若丹么。我说是的,代替过一段时间。她又问我是不是正在努力的去忘记温若丹。我说是的,正在努力,但是我不敢直视我努力出的这种结果。
她说那我们见最后一面,总行吧。我说行,改天。她说不,就要现在,如果不愿见她,那她也不面对十八岁了。我吓了一跳。怎么能因我而连累她呢?我赶忙安慰她,或许她抓住了我内心的弱点。我答应了她。见她。
忽然想起,我还欠她几个承诺,东西南北四方街都还没带她吃通,电影也还没请她看。于是,泪水,就跟着山上的翠艳一起涌进了小城,奔走满城的泛滥……
我整理情绪,躯壳最后的回光,总该是要快乐一些,明朗一些。我说我带她去奢香墓玩,顺便为她祈福。
在我的心里,祈福是假,我只是想再次遇到那个小女孩,然后我就可以借机送她一支花,让她相信她的生活,当她在心里祈福的时候,她就可以得到一支像花儿一样漂亮的惊喜和美好。
我和她逛着,看着,她说要牵手,我说不牵,我现在是个不良少年,牵了手就会将霉气传染给她。我将手揣进口袋。她就来拉着我的衣服。
慢慢的走着,她一路说着我们从前的那些欢和笑,我如何如何,她又如何如何。瘤子瞬间又从我的喉咙里冒出来,卡得我泪流满面,痛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说我的心太软,容易受伤。我说我的心很冰凉,我是个冷血动物,我很残忍,欺骗着好几个善良的人,我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指以嗤笑的冷血动物。
她抹了抹眼睛,拉住我的衣服,叫我停下脚步。问我准备如何隆重的结束我的十七岁。对于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仔细的去想过。但是我随口就说:“屈原、老舍、海子、戈麦、顾城、海明威、凡高、太宰治、三毛、玛丽莲·梦露等等等等。还有,我们身后的奢香。都是永恒的屹立着,平庸的,或者是违心的人,却全部都还活着!隆重不隆重到是无所谓,或许我们后山的大海塘或者小海塘就是我永恒的归宿。从此成就一个不朽的灵魂。”说完,我觉得我很骄傲,死亡,在这些光环的照耀之下,是多么的高贵。活着,才是屈辱。
她轻轻理了一下刘海,问我:“你觉得你有资格放纵你自己么?你有资格像他们一样死么?”
有资格死么?有这样问的么?她这样的动作?她这样的笑?用这样的举止来戏谑死亡?
我就问她:“你相信人间失格么?”
“我?或许人会失格。可是人间,不失格!”她的语调,和她做广播之时一样。停顿铿锵。闻而酣畅。
“呵,不敢从容面的对死亡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懦弱者!”我学着她的语气。
“你给我站好了。”她细声细语的叫我站好。我不知道她要干嘛。然后我就站好。她站到我的面前。正对我。
“你给我听好了,这次不是摸!”
“啪”
左脸!一大巴掌!我愣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牛逼?你以为全校都会觉得你是个不惧死亡的英雄?你以为你死了整个世界都会为你哭泣?你以为你死了整个世界都会悼念你?你以为全世界都会以今天作为你的纪念日?你以为全世界都会因为你的痛苦死亡而同情你?是么?”
“我……”
“啪”
右脸!一大巴掌!我傻了!
“你说你希望你爸打你,是吧?那你给我听好。我现在是你爹!我打你!圣经说,有人打你右脸的时候,你要转过左脸来由他再打。现在我左右脸都将你给打了。你把我当恶人吧!你恨我吧!”叶梦熙打完,说完,周围的人,全都看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梦熙……”
“会因你的痛苦而同情你的!只有夜深时候的你自己!”
说完,她就背过身去,看着奢香夫人的铸像。我看着她们的影子,一高一矮,既透铮音亦温柔情!我的心,一阵悸动!比那时候,更加激烈的悸动!
因为,她高高扎起来的马尾,在太阳下,闪着光芒,就像一杆银枪!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的每一句话,都随着这杆银枪,狠狠戳进了我的心中!这是‘圣地亚哥’遗留下来的那只鱼叉!将另外一个‘马诺林’心中的那条婀娜的鱼!美人鱼!深渊里的美人鱼!一下子叉翻!槊死!然后将那块巨大的骨骸拖出来!摆在沙滩上给我看!问我,你有没有惊讶?这么大的骨骸?质地钢坚的骨骸!你为什么要养着这么大的骨骸?妩媚的骨骸!
“我为什么要痛苦?因为我痛苦的本质,也是我对我自己无能的愤怒!”我在内心里兀自的闷审,泪水,懦弱的泪水!在铮音铁骨的奢香铸像面前!在单薄得像是一支玉兰花的叶梦熙面前!我竟然会流出懦弱的泪水!懦弱的泪水!!
我抹掉我懦弱的泪水。我要用那副巨大的骨骸,磨成骨枪,和她一起!走进黑渊,槊死所有的美人鱼!那只枪,我只舞一遍。你看到了么?黑色的!闪着黑色的光!推动着黑暗的光芒!将在光明下才会现身的骨骸!吞噬!一切都沦为黑暗!闪着光芒的黑暗!然后等待真正的黎明!
“梦熙,我错了,你是我心中的圣地亚哥!”
“夸我呢?还是贬我?”她皱着眉。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
“嗯!应该叫圣地亚少女!对!圣地亚少女!”想起圣地亚哥,他已经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子了,我才不要叶梦熙去做圣地亚哥。
“圣地亚少女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过?”
“因为圣地亚少女的灵魂,是在刚才方才诞生出来的!圣地亚少女!”我抬起双手。赞美着。周围的人群早已将眼睛鼓得老大,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我欢呼。
“哦。”
叶梦熙瞅了瞅四周,又轻轻地理了理她的刘海。笑了。看着她的笑容,我觉得,所有像叶梦熙这样单薄得像是一株玉兰花的女孩,都是圣地亚少女!
……
“梦熙,我能牵你的手吗?”我伸出我的左手。
“你问你自己的手……”
“走!我们走一圈去,我是野牛!我什么都不怕了,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要让那些人想要看我笑话的人,全都后悔!”
“那就要从野牛变成金牛!”
“对,金牛!”
“四叶草,我的手掌好痛,你的手也痛么?”她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我的右手。
“我的?怎么会痛呢?这是英雄的拳头!”我看着我的右拳,关节处红红的,微微疼痛。
“我的手掌竟然在发抖……”叶梦熙抬头对我说。
“额,发抖?你以为我是范进范某人么,我是贾某人,贾某人,贾……额……”我正大声忘情的喊着,忽然才注意到游玩的人全都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我。不知道他们是惊奇我们刚才又哭又愤,这才不多久就变得又喜又嚷,还是觉得范进真刺耳?贾某人真刺耳?
“嗤……范进?饭桶都算不上你的份!接着臭美吧你。”
“才不要做饭桶。来来来,我看看你的手,哦,果然一点都不像是胡屠户的手。不过刚才你真够用力的。”
“你才屠夫呢,我都说了这次不是摸,当然要狠了。谁叫你不准备好。怪我呀?”
“不怪不怪。我涂鸦不屠夫,我将我的金牛皮涂得硬着呢,金牛角没戳到你,就算你幸运了……”
“嗤,你敢……”
“当然敢啦。”
“还敢不敢?”
“哎哟,不要掐,不敢了……”
“我们祈祷吧,祈祷心中的愿望。”
“嗯?祈祷?祈祷什么?”
“哎,为什么还不来,你为什么还不来。”好一会儿,我焦急的看向远处,斜阳近山只有一竿之距了,云翳相继着叠成红浪,与暮风齐肩,缤纷翻滚,由黛渐绯,由绯深燊,竟而霍霍的燃烧起来,闪烁着,变幻着。
变幻着的是风云,等待着的是人心。
“你等什么呀?什么还不来呀?鬼鬼祟祟的。”
“等个小女孩。”我焦急的向四处张望着。
“等个小女孩?”
“嗯,卖花的小女孩。”
“卖花的小女孩?”
“啊,一定是被迫卖花的小女孩,再也不用卖花了……”我自己拍了自己一巴掌!
“我先前真卑鄙,竟然想用小女孩的痛苦来换取我欲要给你的一支惊喜和美好!如果真的换到了,我会憎恶我自己!”
“你又怎么了?”
她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讶异的问我。
“太好了!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卖花了,因为我刚才祈祷过的,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快乐,奢香保佑,终于成真了。那个小女孩快乐了,她再也不用卖花,她的脸上就会有快乐,真正快乐的笑脸,笑得那么纯真……”我仿佛看到了昨天的那个小女孩,在远处,和她的小伙伴们在一起,抚摸着云霞映衬下的那些花儿……
“你是说那些在这附近卖花的小女孩么?她们要你买过花?”叶梦熙抿着嘴。似乎在想什么。
“嗯,要不然我怎么会想得到要给你来一支惊喜呢,不过,这个让我遗憾的结果一点都不遗憾!就像那天在医院你说的那种误会是最好的误会一样!嗯!一样!”
说着,我就转过头去看着我身边的玉兰花,她浑身都如同霞光一样的璀璨!奢香夫人铸像的影子,更是被斜阳拉成了一道日晷的晷针,针锋直指之处,是那翠艳挺拔的小山尖!
我嘴角一笑,拉起叶梦熙:“走!惊喜依旧还在!这次是更大的惊喜!”
“轻点拉呀,我的手掌还痛着呢……”
“我真笨,不过我要先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买花不卖花与遗憾不遗憾所碰撞出来的故事。”
“什么故事呀,名字这么拗口?走慢一点……”
“不行,要小跑。”
“那就小跑,我们一起跑。”
“嗯,向前跑,如果云霞散前,到不了山头,那就真的遗憾了……”
“遗憾什么?”
“没什么……”
上山的那条小路,花藤葳蕤,早已被葱郁的翠色所晕染,翠色正值二八,通往芳颠。天空,燃烧着酒红色的火焰,天上的红酒毫不吝啬的倾覆在人间的小路上,将这条小路洒成了仙境般的纽带,踩上纽带,就能抵达天堂,和紫霞仙子一起,施放那种朝夕的彩霞。沁心的暗幕即将到来,在沿路的草丛里面,依旧是能看清各色的野花,撩乱双眼,蜂蝶嘤嗡,与暗香暖流一并,扑入鼻眼。混合着各种泥香,花香,树香;泉声,鸟声,笑声。天地人,全都因这条纽带的缠绕而复合,成为一体!
远处的小海塘,东边紧靠一崖,断口的那些裂罅,已然是被翠艳和霞光所震慑,犹豫着吐出一口碧绿,就像大舌头一样的挂在唇边,天狗饮水那般,直直的垂进小海塘里面去了。我抬头看着寥廓的苍穹,依旧是在无尽的燃烧着。那些屹立的灵魂,也开始在宇宙边上绽出笑脸,齐声的唱颂着!他们都说,这样才是永不寂灭的北斗!
一路听完我过去的种种,叶梦熙悟住胸膛,吁吁喘气,说:“原来你暗中的小故事是这样的,我一直都蒙在鼓里。也不早点给我说。真让人羡慕。”
“小故事只是我的,大故事是我们一起的。我就只想和你,站在这里,一起说,这景色真美!”我张开双臂。
“嗯,真美,但是累得让我不觉惊喜。”叶梦熙虽然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张开了双臂。和我一起拥向心中的那片云彩。
“你听,泉声,虫声,笑声。你看,地绿,天红,人美。不够惊喜么?”我一边说,一边就看着天空,等待着。
“美,激动,温馨,但是够不上惊喜。”
“好梦熙,委屈你,你再等一等。”
“等了这么久了,我们到底要等什么呀?不会又是等另一个小女孩吧?”她嘟着嘴。
“只猜对了一小半,这次是等一个小仙女。”
“唔?小仙女?先是等小姑娘,这又要等小仙女……”
“嗯,小仙女,你的马尾真漂亮,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我摸摸她的马尾,快乐的马尾。等待着。
“唔,等那一个小仙女?是七星娘娘么?你真以为你是牛,是牛就是牛郎了呀?臭美吧你。”
我时不时看看天空,一边和她聊天,过了不多久,猛地,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因为天边的一片云霞,已然是变幻成了我心中的那支花的形状。红艳艳的苞蕾,金灿灿的花枝,叶瓣分明,于万朵云霞之中完美的灿绽出来。
“咦,好啦,快点,转身,把手伸出来!”
“伸手干嘛,这样么?还是这样?”她摆着手的姿势。诠释着纯真。她只顾和我说话,却没有发现那朵花蕾一般的云霞。
“这样,再抬高一点,然后,五指微张。想象着,你正在捏着一朵花。一朵大花。”我轻轻的将她的手抬高一些。
“喔。”
“卡布奇诺呢?”
“喏,在这里。”
“小手不要乱动,说叶……”我乘她递手机给我的时候,借机教训她。
“额,叶……”
“这是我特托紫霞仙子,将天上的红霞开成的花,一朵大花!全天下的人和物,会动的不会动的,有眼睛的没眼睛的,都正在看着的,羡慕着的大花!现在这朵大花,就只握在你一个人的手里!它只属于梦熙一个人!”我将双手举过头顶,高声的呼着,赞美着。
“真的么?”她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我。
“不要回头,先回答我,全宇宙中,这样独一无二的大花,只属于梦熙一个人,足够惊喜了吧?”
“嗯!”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马尾快乐的荡漾着,醉了天空,醉了大花,天空更加的绚烂,大花更加的艳红。
“足够惊喜的话,那就回头过去看吧,看那花,大花。”我将左手横胸,右手一摆,像绅士一样的低头鞠了个半躬。
“哇,好大的一朵花,好漂亮的大花……”她十指交叉,托住下巴,就像祈福一样。表情却是陶醉于天苍如此绮丽的变幻之中。
刚才的那苞花蕾,变幻着开成了一朵大花,比四年级时学过的那篇《火烧云》中变幻出来的景致还要生动,奇幻而真实,这是观之就能成仙的体验。
那朵大花,长长的花茎,正在哺育着一朵红艳艳的花,花瓣上纹理精致,瓣萼掀鲜。细碎的云霞竟是如同雨露那般,于花瓣之上兀自滑滚。随着那些云霞雨露的滚动,似有奇香溅溢而下,滴往人间,缱绻倒影着山上的两个人影……
这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花,现在就只握在叶梦熙一个人的手里。她伸出手,对着那朵大花又捏了几下。我举起卡布奇诺,她很快乐,笑了,笑得很甜。就像那天在雪地里一样甜。和喝苦丁茶时一样甜……
“魔法消失前,你猜,这花叫什么名字?”我神秘的问她。
“唔,你提示一下呗。”
“浮云。”
“白衣苍狗变浮云?”
“我还千古功名一聚尘呢。”
“笑什么?本来就是白衣苍狗变浮云么,你看。”她指着那些正渐变幻的云霞。
“只猜对了一点,再猜。”我摇着头,假装捋一捋胡子,做出个神仙老爷爷的高深表情。
“啊哈,你说这是大花,又提示浮云,应该就叫浮云苍狗变大花!一定被我猜中了!”然后她就看着我,想要看我无语窘迫的样子,然后就笑我江郎词尽。
“白衣浮云变大花?这是白衣浮云变玫瑰,紫霞仙子赠凡尘!”
“噢,变玫瑰……”
“白衣浮云变玫瑰,紫霞仙子赠凡尘,嗯,苍天的杰作,真美。”我被这个名字陶醉着。
“你总是这样篡改句子,到时候考试我填错字了就怪你!”
“啊?这样也算篡改啊?再说你自己填错字了也要怪我啊,还讲不讲道理的……”
“不讲。”
“额。”
“除非你给我说为什么要叫白衣浮云变玫瑰,紫霞仙子赠凡尘,我就不怪你了。”
“就像那天在雪地里一样,你看到蔷薇,我看到棉花。今天我看到玫瑰,就是你捏着的这朵大花。”我说。轻轻笑着。
“我有你也有,快点,转身,把手伸出来。”她把我拽上前去,学着我刚才的话。
“伸手干嘛,这样么?还是这样?”我也学她刚才的样子。
“这样,再抬高一点,然后,五指微张。想象着,你正在捏着一朵花。一朵大花。”
“喔。”
“卡布奇诺呢?”
“喏,在这里。”
“小手不要乱动,说叶……”她也借我递手机过去的时候教训我,说完就咯硌的笑。
“额,叶……”我吐着舌头,做些搞怪的表情。
“服了吧?还想教训人。”
“不服,一点都不服,这才一下子,你就偷偷的学了我的绝招,这招是我的。”
“偷什么呀?学什么呀?”她抬起头来问我,表情竟然浑若不知。
“你这是借花献佛啊……”
“你刚才不是说这朵花已经是我的了么?我好心把我的花给你捏着,还帮你拍照,这是借花献佛么?哼……”
“额,刁蛮无理……”我抹了抹汗。
“谁刁蛮无理?”
“哎哟,不要掐啦,我刁蛮无理,我刁蛮无理……”我又抹了抹汗。
“服了吧?”
“不服。”
“服不服?”
“哎哟,又掐,嘴是服了,可是心中不服。”
“嘴上服了就可以了,哼。”
“额……”
……
紫霞仙子累了,大花被她收起来了。我默默地看着叶梦熙扎马尾的橡胶带上缠着的小蝴蝶,由清晰,变模糊。小城里开始亮灯,暖暖的风,夜色温柔,看着叶梦熙,我身心舒爽。
和她一起向着小城中俯首望去,最显眼的依旧是五星酒店的那些七彩探照灯,转动的光束交替着射向天空,一下子就将月亮勾引出来。月亮虽然是出来了,却是犹抱云朵半遮面,害羞的挂在那天边。
叶梦熙伸出手,对着天空一阵比划,说:“看,我的手,张开之时,就撒出一把亮星星,密集的地方,就是银河。”我立刻就说:“你撒出银河?原来你就那狠心的王母娘娘啊,被我逮着了。”她就掐我。
然后我们就将手机开了飞行模式,让手机和我们一起飞向夜空,看着星星,相互的提问,夏季三大角中,那几颗是织女天琴座,那几颗是牛郎天鹰座,那几颗又是星官天鹅座……
她认识的星座很多,见她指出了小熊座,我就指着大熊座说要欺负她的小熊座。她不服气,又指着猎户座说要猎杀我的大熊座。然后我就指着仙后座说要色诱她的猎户座。
她就掐我一把,说我是个流氓,然后我又扯流氓兔的故事。她又掐我,接着她就指出了天蝎座说要吓唬我的仙后座,然后我又指着天鹰座说要飞去啄她的天蝎座。她就摇着我的肩膀大笑,说我输了,天下间哪里有老鹰会去啄虫子的……
我送叶梦熙回家时已经是很晚了,我猜校领导早就将今天的事件告诉了我爸,所以我直接就很坦然的去厨房找饭吃,弄得一阵叮当响。
我爸看起来竟是出奇的平静,我皱眉问道:“我妈呢?”
“睡觉了。”
“你不打我?”
“打你干什么?”
“我犯错了啊?”
“犯这种错,我不打你。吃饭去吧,吃完了该干嘛就干嘛。”
“这种错?”
“和寒假时一样的错,这种错误按道理来说是正确的。”我爸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
“你怎么知道和寒假是一样的?我还以为老师们只会告诉你个大概呢。”
“是你同学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她姓温。”
“噢,现在是不能讲道理的……”听到性温,我浑身一颤。
“去吃饭,自己去做。”
“嗯。”
“正确的错误在错误的地方不知道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我听到我爸在喃喃自语着。
“爸……”
“讲。”
“我。”
“有事你就说,磨磨唧唧的像个男人么?”
“我可能会被学校开除……”
“老师们给我说过了,等着校领导的商议结果吧。没事,学校不只一所。”
“可是。”
“没有可是。”
“我还可能会被警察带去教育。”
“这事我去通融看看。”
“爸,你不是不屑做这种事的么?”
“这事听我的。”
说着,我爸就点燃了一支烟,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口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气,儿子惹祸,老子担责……
我在旁边看着,没有烟圈,只有破碎缭绕的黑云,向上熏染着他的头发,每一缕黑云中,也都包含着他默默无声的叹息声,那也是在叹息他对现实的各种无奈和顺从……
这又让我想到了那天的那个门卫,二郎腿,快乐,自由,无奈,星火,烟圈,破碎,扭曲,缭绕,叹息,沉默,寂寞,现实,屈服,顺从……
这是一个怎样的变化过程?现实还是虚拟?物理还是化学?聚变还是裂变?吸能还是放能?
我的鼻子乍地一酸:“爸,不要去巴结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明察是非,一定不会冤枉我。但是……”
“去做你的饭,这事听我的。”
“爸……”
“格老子!滚过去!做你的饭吃去。”我爸先是厉声的呵斥,随后又和声说来,听着就让我欲哭哽咽。
“爸,那我做饭去了,你要不要吃。”
“吃过了。”
“还要不要吃一点?”
“不吃。”
“再吃一点吧,我帮你做个夜宵吧。”
“嗯……那行,我再吃一点……”
……
依旧是我熟悉那对耳机,我却从来没有发现,筷子兄弟的《父亲》竟然能将我听得如此心痛,亿万兆帕的压强在我的心中无声的爆膨开来,闷在胸口,欲哭无声,欲言无语,欲行无力,只能任之垒于胸膛。我知道,这种由亲情诞衍而出的超高压强,只能用赡扶之举,方可将之从胸膛中无悔的消却于天地!化作另样的灿烂红霞!
摁下单曲循环,泪水,嗓音,默然,喧哗,寂静,直到再也听不清耳机传来的立体节奏。一切都在流淌着,梦中,兀自问,我会是你的骄傲吗?你还在为我而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或许也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