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生日,都过得非常简单,简单到不用蛋糕,不用派对。平平常常的,安安静静的,我也不知道从小老爸老妈为什么这样看不重生日。我为什么会这么平静,这么看不重,我也不明白。一点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希望疯狂。所以那时候我傻愣愣的问他们什么是狂欢,他们却都总是笑我。
包括我十八岁的生日。也是和前面的十七次一样。那天,温若丹私底下送我一盒香皂,荔枝香,手工皂,这让我大觉疑惑。却又不好意思去问她是什么意思。我就想,难道我的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么?她想要我洗掉什么不好的东西么?难道她觉得我不干净么?
想着,我的心中蓦地就泛起一阵难过,虽说早前我便已下定决心要隔离关于她的一切。而且我也做到了,上课时我不再会趴在桌子上偷偷的看她。除非公事,否则我也不会主动的去找她。而且我自问,我从来对她就未曾有过任何失态的表现。她为什么要觉得我不干净?为什么?
我不敢直视那盒荔枝香味的香皂。我只是默默的把它收好,塞进抽屉,包装也不曾打开过。因为整个香皂拿在手中,烫得我浑身发抖。
课间的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我做得心不在焉,上一个动作和下一个动作所召唤出来的,全都是连成一串的凉意,充斥于全国第八套的凉意。
心有所冻,行有所僵。
所以我的动作比全校的节奏都慢了半拍,僵硬的慢着半拍,在整齐的队伍中,甚是碍眼。他们转身了,我还没能转身。他们转身过来,我就看到温若丹转过来正好看到我。于是我赶紧就转身。却是一个憋足的趔趄。
回家,直接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醒来看着闹钟,七点,却不知是上午还是下午。掏出手机。下午。摁了摁太阳穴和睛明穴。稍微清醒。
失落的心情,如同这夏日的雨,无则艳晴燥热,来则泛滥滂沱。
卷起窗帘,推开窗,雨点啪啦,溅打在美人蕉的叶子上,碎成一地捡不起来的心情。水仙花跟着雨滴叭叭叭的落下地去,溅起一滩水花,不敢直视的破碎。任凭雾水弥入房间,一阵一阵的寒凉,夏季,竟也如此的寒凉!
晚七点半直至八点,瀑落的雨水方渐消歇,变得淅淅滴滴,一抹一抹的灯晕早就从路边偷偷的涂抹起来。于是我就拿出笔和纸,使劲的点了几句伤词。和雨滴一样的富有节奏。弥漫着滴答滴答的暗韵。撕掉。再点几句。再撕掉。
然后,换成几句轻快的字句,方才拟就,竟就觉得这几点快乐的词语不能棣属于这样的淋漓。那样的快乐,始终是被这零落的雨滴压抑着,快乐的字眼循环不断的击扣着雨滴,却,仅只是几颗无法跳跃起光芒的字眼罢了。快乐。终究是敲不破雨滴。于是。再撕掉。
双手摁着桌子,低头,我就看到一只天生带着甲壳的小虫子趴在窗沿上踽踽慢爬,几番抬脚,欲要攀上它面前的防虫窗纱:“你是欲要漫舞进到我的屋子中来么?小甲虫?你的样子很乖呢。小甲虫。”我趴在窗前,问它。可是那它却被我的窗纱阻挡在外面,这,注定是会溅它一身的湿雨,我说:“凉薄一定是散进了你的翅肢百骸吧?小甲虫?”
“你的小甲壳硬么?我想把你拿进我的屋子,我拿你,会不会把你捏碎了?放心,我会轻轻的拿。”我说。
于是,我立身,拉开窗纱,猛觉一阵冰凉。低头,发现胸前的衣服早已被窗沿的雨水润透了。然后我拍了拍胸前的湿衣,一条潮湿的水纹,贴及肋骨,横亘在我的心口上。冰凉冰凉的。
我把小甲虫拿进屋子,它挣扎着,我就把它放在书桌上。然后,呆呆的看着它在日记本上慢慢的爬行,爬出了一段水痕,湿淋淋的冰凉。
它感觉不到雨水,感觉不到冰凉,它就张开了翅膀,欲要腾飞。可是它天生的甲壳也没能保护住甲壳下瘦弱的翅膀,所以它的翅膀早先已为雨水所溅湿。它震动了几下,没能飞起来。于是它收好翅膀,又继续在我翻开的书上踽踽慢爬,延续着那段湿淋淋的冰凉……
“我已经把你拿进屋子了,你知道么?小甲虫?”我说。
我把小甲虫拿进屋子了。谁会把我拿进屋子呢?拿我的时候,又怕不怕会把我捏碎掉呢?我会不会挣扎呢?我会不会慢慢的爬出一段冰凉呢?
外面在下雨。有点凉意。你多穿一件衣服吧。多穿一件也是很漂亮的,在我的心中。我把你拿进来了。你把我拿进来了么?
风,依旧在窗外吹着,美人蕉的叶子簌簌簌的抖动,抖落一地的雨水。要我记住一个人,没那么容易。要我忘记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我想。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
“小甲虫,你孤独么?你的小伙伴在哪里呢?”看着小甲虫。我就伸出手指去左左右右的追赶它,想要把它引上我的指尖,却适得其反,竟然把它逼上了书脊!我本来是想把它引上我的指尖,体验我的温暖,可是我将指尖放到它的面前的时候,它只是用触角试探了几下,就转过头去了,难道它不喜欢我这样的温暖么?
我明明是想给它温度。却把它逼走了。把它逼向了那些书。它默默的拖着那段湿淋淋的冰凉……
如果你想把我引上指尖,我会转头么?我会害怕这样的温暖么?我会误解你的意愿么?“小甲虫,你误解了我,你知道么?我的指尖很温暖的。你为什么要逃避呢?”我喃喃的说道。
“我已经把你拿进屋子了,你知道么?小甲虫?”我又说。
“小甲虫,你听得懂孤独么?我放给你听。”我掏出手机,正欲播放《孤独》,为小甲虫而播放。《孤独》却就自动的响起来了。是谁拨动我了的孤独?
“嗯,这么巧?”我看着来电显示。听着自动响起来的《孤独》。自言自语。
自从换了《孤独》这首铃声,我的《孤独》这是第几次响起来?
因为以前都是我拨给她,拨动她的《孤独》。微微笑着,我就掐断孤独。原来,掐断孤独,是这种感觉。她掐断了那么多次,她掐断了么?我让她的《孤独》响起来的时候,掐断了就不孤独了么?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和她一样,换成《孤独》?那样我就可以掐断好多次了,在更早些的时候……
掐断了孤独,我就说:“梦熙。”
我听到叶梦熙轻轻的说:“四叶草,下雨了。”
我说:“是啊,下雨了,你记得添些衣服。”
“然后呢?”
“然后?”我笑着,淡淡的反问。
“哼……你……”我猜,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想狠狠的掐着我说,你个健忘鬼。
“你什么你?在哪里等你吧,你说。”我看着那把天堂伞。自从买来以后,就还没有被我打开过的天堂伞。
“哼,这还差不多。”
“打开天堂伞。在那下面会有身入天堂的感觉么?小甲虫?你为什么要逃避我呢?小甲虫?”我看着小甲虫。依旧用手指逗着它。可它始终不愿爬上我的手指。
它依旧是只愿意在那些书本上踽踽爬行。
一本一本的爬。
它身后的水痕已经很淡了。因为我的屋子里面是温暖的。虽然外面下着雨。
“谁是小甲虫?你才是小甲虫呢。哼……”叶梦熙问。很诧异的问。有时候我说话。她总是觉得诧异。然后我就会给她解释。她静静的听。
“没什么。噢。我是小甲虫。”
“对,你是小甲虫,不然怎么会去和蜻蜓虫子们对话。”
“噢。小甲虫在逃避我。”这次我没有多加解释。因为这句话大甲虫是说给小甲虫听的。
“你希望我在那里等你呢?”我看着衣架,琢磨着该穿哪一件出去见她。
“老地方。一直都是老地方。永远都不许变。”
“嗯。好。老地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老地方。”
“小甲虫,我带你一起去。好么?外面有点冷,你在我的手心。不冷。”等她挂了电话,我就强行着把小甲虫拿起来,放在我的手心。强行的温暖它。
晚上九点半,雨滴,浮洒在街灯的粉底之下。雨滴的尾巴被灯光拉成一条又一条淡橙色的丝线。一路之上,我能够清晰的听到它们洒落下来时溅碎的呼唤,看到它们残存的条理和纹路。不折不扣的橙色。落在我的手背上。融成一点一滴透亮的冰凉,心情,如同街边磨砂玻璃隔挡着的那些店铺。因为,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也看不清外面。彼此隔离。彼此猜测。因为,透过磨砂,注定是猜不透彼此的。
外面虽然冷,但是街上的那个行人,却是有着落寞的幸福感。因为小甲虫正被他握在手里,哪怕小甲虫不知道它被握着。它只是觉得它找不到出路,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如同握紧的手心。或许小甲虫不知道,等一会儿,他就会把它放掉。让它去寻找它的伙伴。哪怕他想给它温暖。但是他不是它的伙伴。
叶梦熙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时候,她没有打伞,难道她就是这样从家中淋着雨走过来的么?
我也没有打伞。手里的这把天堂伞。紧紧的握在我的手中。原封不动。和她交给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怎么不打着伞过来呢?”我责怪她。一边给她整理她的马尾。其实她的马尾已经非常柔顺了。只是这是我独自见到她时的习惯性动作。
然后我赶紧就把伞拿出来。撑开。
“伞在你的手里,你怎么都不打呢?”她昂着头。责怪我。
“因为你说过,这把伞只能在下雨的时候,只能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打啊。”我抬头。透过天堂伞。看了看路灯。黄绒绒的。原来,在天堂伞下。是这种暖暖的感觉。“天堂伞下的感觉,你感觉到了么?小甲虫?”我把小甲虫从手背上拿下来。放到旁边的绿化树上。“这里有大块的叶子。你不会被淋湿的。只是这里稍微有点凉意。比我的屋子里面凉,但是我的屋子里面没有你的伙伴。或许我不是你的伙伴。”然后小甲虫就爬进叶子里面去了,那里有它的伙伴么?
“这就是刚才打电话时你说的那个什么小甲虫么?”她看着我做完这一系列的放生动作,微微一笑,问我。
“嗯。它在我的窗前迷了路,它在寻找它的伙伴,找到了,在这样的雨夜中就不会寒冷。”
“嗯。不会寒冷。”叶梦熙靠近了我。
“你为什么不打伞过来?你看你,要是这雨突然间下大了,你感冒了那可怎么办?”我又开始责怪她。
“因为我说过,下雨的时候要你给我打伞呀。你都不在,谁能给我打伞呢?”她抬起头,我瞬间就站住脚。不想继续往前走。
莫名的欲泪感,停在我的心口。我要停下脚步。和这种感觉一起停下来。男孩子为什么会想哭?男人哭吧哭吧,男孩也哭吧哭吧。我不知道从脸上滴下来的是什么,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她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心跳,说:“暖暖的。不冷。”
我不敢摸她的心跳,我只是摸她的马尾:“嗯,你呢?”
“你猜。”
“我猜也是暖暖的。”我伸出左手揽着她的肩头,用右手撑伞。轻轻的说。
“为什么不让我送生日礼物给你呢?”
“你书包上的那个洋美人坠饰不是已经被我没收了么?”
“那个也算么?”
“嗯,算。默默的陪伴了你那么久的东西,被我霸占了,比其他任何礼物都有意义。”
“唔。”
如此的雨夜,我没有独自凭栏。也没有话托玉兔。也没有凝望蟾宫。因为手中,握有天堂伞。话与对答的,是叶梦熙。抬眼望去,有前方两排黄绒绒的路灯,还有被路灯渲染得像是黄丝线一样轻柔的雨。碎雨飘飞。话音平淡。毫无叠层。
我问她,这么晚出来,有没有给家人说过,家人会不会担心。她说,她把房间锁了,叫家人不要去打扰她,她要在屋子里面自习,她有很重要的功课。
我沉默。
然后问,这样做,会不会被发现?她说,她以前自习或者做功课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做的。
然后我又沉默。
我尽量的把伞偏向她,尽量的不让她淋湿,其实雨不大。伞很大。
踢踏,踢踏。
我听着她踩水。我说不出笑话。我想,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和她一起漫步的夜晚,会是我的稍纵即逝么?
在这样的城市中。两个人,和雨滴一起。
她给我轻声的倾诉和遗忘。我给她轻声的期望和幻想。恍若两片雪花,今夜的风雨,将是它们期冀和追寻的脚步。
天堂伞下,能听到雨水落在天堂上的声音,噼里啪啦,滴滴嗒嗒的响着。从伞面传到手心,从手心传到内心,从内心传向大地。身在天堂下,果然没有雨水。
我踩着,她踩着,和着这个雨夜一起,漫步在黑暗中。踢踏,踢踏。
她问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长大了,还会不会这样一起在同一把天堂伞下,我给她撑伞。我说,会的。
她就靠了一下我的肩头,几秒钟,然后,她说,她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雨夜中用头靠过别人的肩头,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因为她害怕,她害怕那种先靠近,然后又失去的感觉。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有一只存钱罐,她已经在里面装满了钱,那是她存进去的所有的快乐。快乐的时候,她就将手中的钱存入里面。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纸币硬币,点点滴滴。她每天都会抱着它摇一摇,听着里面的硬币和纸币与它摩挲出的声音。她满足于那样的拥有,她知道她拥有满满的钱。直到那天,下了雷雨,她正在摇着它,寻求那种摩挲出的快乐。猛然一记惊雷。放手的瞬间,它就碎在地上,撒了一地的钞票。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她哭了。看着那些碎片,她才知道,她每天摇着,听着,感觉到快乐的,并不是撒洒一地的那些钞票。而是它。可是。它碎了。钞票再也不能和它拥抱在一起。一起摩挲着发出令她安心的声音。满地的钞票不能让她得到快乐和满足。从此,快乐撒成了一堆令人不高兴的钞票。再也听不到过去存储起来的快乐。她把碎片小心的收起来。雨夜之时,一个人看着。所以她害怕那样的雨夜。她希望在这样的雨夜中。有人给她撑伞。听她讲存钱罐的故事。
我摁了摁睛明穴,说,那就靠近我吧,靠近了,我们就不会不快乐了。我把伞移出我的头顶,移向她的头顶,抬头,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就像那个雪天落在我的脸上的雪花遗留下来的点滴。天空已然看不清人间的烟火的任何痕迹。只有丝丝的黑幕与凉风,和我们一起穿越在今晚的雨幕中。荡漾着存钱罐的故事。没有惊雷。我说。在天堂伞下。在四叶草的身边。没有惊雷。我们曾经一起存储过的那些快乐。永远都不会破碎。
一把天堂伞,隔离了城市的喧嚣和孤独,她说她想摸一下我的脸。我说,摸吧,我不是存钱罐,我不会碎,只要你不怕冰凉。她说,不怕。
前方亮着灯的,是一块大大的广告箱,立在在这个店铺门口。广告箱应该是喷墨打印,然后黏附在铁架子上做成的,架子里面斜斜插了一根日光灯管。能够很明显的看到日光灯管那窈窕的细腰。还有箱子表面的插画,肌肉虬结的胸膛和八块腹肌组成的一个虚影。还有表面的字。成人用……
我把伞檐压得低低的,透过伞边聚滴的水帘,广告箱的虚影,和那些字眼,在我的心中剧烈的燃烧着。我站住脚步,她也站住。我转过她的头,她抬头看着我。我把她的头埋进我的胸膛,她拦腰抱住我,她第一次主动的抱住我。这样的用力。我又一次闻到了她的发香。别样于往常的味道。
我蠢蠢欲动,我不知道是什么纵容着我,我把伞柄移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眼前。伞。你拿着。我说。我想,如果她拒绝接伞,我马上就带着她继续向前走。绝不回头。
她放开我。接过伞。她的手有些颤抖。却没有我的颤抖得厉害。
店内灯光柔黄,让人浮想的颜色。老板。我说。在呢,买啥?小伙子。体态丰腴的女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来问我,看到我之后,她就一直笑眯眯等待我的回答。我浑身燥热。很不自在。买,买个避孕套。我颤抖着声音说。
“薄荷香还是草莓香?青柠香还是茉莉香?玫瑰香还是巧克力香?”她一口气说完。
“我买避孕套,不是香水。我怀疑是我听错了,还是老板娘听错了,还是她有意刁难。
“问你要什么香型的。”她疑惑的看我一眼,就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她的眼神,就像屠户看到猪。
“噢,不要什么香,来个不香的吧。”我似乎明白过来。
“大号还是中号还是小号?普通型还是薄型还是超薄型?”
“麻不麻烦啊。”我不安的说着。一边就回头看向店外,我害怕会有我认识的谁看到我在这里,更害怕谁会看到叶梦熙在外面。
“若不问明这些,有顾客会投诉的。”胖老板娘依旧笑着说。
“来个最好的吧。”
人的双臂展开之后就等于身高。或许是把老板娘吓坏了。又或许她觉得荒唐。于是她瞟我一眼,伸手从架子上拿出一个小盒子,掏出一个四方薄片,递给我:“八十。芦荟香。”
我吞了吞燥热的口水:“这么贵。”
老板娘见我磨磨叽叽的,就不耐烦的说:“你不是要最好的么?日本进口,冈本品牌,全世界最薄的一款,店里新进的。”
既然说过要最好的,那就买吧,付完款,我就听到老板娘在嘟囔:“你这么帅的小伙子,懂得这么少,初中娃都比你懂得多,改天过来我教些知识给你吧。”
我没说话。直接就奔了出去。
或许我的行为有些荒唐。所以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我不敢说话。她也没有说话。我把伞压得低低的。雨。依旧在下。不大。却能清晰的听到它们溅散在天堂伞上的声音。是因为太安静么?还是因为太敏锐?还是因为以为在天堂伞下就是在天堂下?
旅馆。耗尽了我准备用来吃夜宵的钱。那是我一个多星期的早餐。
我揽着她的肩,我感觉到她的温度比我高,她默默的跟着我。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坐在床沿,我也坐在床沿。顶灯。柔柔的光线下,她的皮肤更显滑嫩。眼睫毛翘翘,闪动之间,更新纵容着我的火焰。我的内心躁热至极,皮肤却是觉得有些寒凉。
因为旅馆里面弥漫着一种清冷,素白色的床单,素白色的被子,素白色的枕头,窄窄的床铺。难以描述的味道,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面扩散出来的。
“梦熙。”我说。
“嗯。”
“我想吻你。”我压抑着我的冲动。
“嗯。”
“我想抱着你。”
“嗯。”
我就转身抱着她。很紧。我觉得。她的骨头一定会被我勒碎掉。我想拥有她。一直的拥有。从今夜开始后的每一个夜晚。
“轻点抱。”她说。她却没有挣扎
忽然想到我的第一个拥抱。KTV那天。
疼痛依旧灼热,我放开她,我不敢吻下去,我没有那天夜幕中的勇气。吻下我的第二吻。虽然我的全身都燃烧着火焰。我想把她焚化。用我的火焰。我想狠狠的抱住她。我想帮她脱掉衣服。释放我的火焰。
随那火焰燃烧起来的,还有我做过的梦境,她在我的梦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想要的那种场景,她只是一直在我的梦中数星星,数绵羊,然后掐我,然后笑……
放开她的瞬间,她却抱住了我,她说。四叶草,你吻我,抱着我,我害怕。
“不。我会伤害到你。”我用手掌捂着我的脸。
“不会。你抱着我。不会。”
我抿了抿焦灼的嘴唇,以前的片段。全都在我的大脑中重新上映。异常的清晰。路灯,雪花,张洋,康一尘,MP3,护士。连成一串。看过的书,《姑妄言》,《隔帘花影》,《空空幻》,还有我爷爷珍藏的《古今小说》,通通的都涌了出来。所有的结局,作者的警言。那些被我翻阅到变旧变得柔软的章节。还有和男同学们一同私话过的。旅馆。划线。禽兽论。禽兽不如论。所有的正反,都在我的大脑中无息的斗争着。
我拿开她的手,走到窗前。掏出冈本。狠狠的扔出窗外:“去你M的冈本。我宁愿禽兽不如。”
“梦熙。我带你去看海。就在这个假期。去看真正的大海。”我把窗关上。窗外。看不清是否还有雨。但是有风。我开窗的瞬间,风就吹了进来。却是吹不熄我的火焰。
“四叶草,你不喜欢我么?你不喜欢我么?”她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参杂艳红。魅眼迷离。
我看到她的马尾被我弄歪了。斜斜的搭在左肩上。她的表情。让我一阵心痛。她的衣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马尾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脸色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我第一次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竟然是这个让我心痛的场境。
“那你抱我。”
“不,我带你去看海,真正的大海,宽阔的大海,这个暑假。”
我不敢触碰她的衣衫,我害怕我会顺手解开。我只是帮她把马尾整理好,我不会扎马尾。所以我帮她扎得很坏,我不知道扎马尾时有没有弄疼她。因为我听到她在细细的抽泣。
“你真的喜欢我么?”
“我真的喜欢你。真的。”
“真的么?”
“真的。”
“四叶草,你可以再抱我一下么?像刚才一样用力。”
我答应了她,抱她,没有刚才用力。抱着她,我不敢呼吸,我害怕闻到她的味道。窒息的三十秒。然后。放开。
我说:“梦熙,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那株完美的玉兰花。如果你真是我的玉兰花。如果我真的是你的蝴蝶。那么,现在不是你为我们开放花朵的时候,因为蝴蝶还没有翅膀,蝴蝶还不能带你去飞翔。我懦弱,我不敢面对我的欲望。”
“我在你的心中是玉兰花么?”
“嗯,是玉兰花,完美的玉兰花。今夜不该是这样的。我带你出去踩水。暑假带你去看海。”
她抽泣着说:“四叶草,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你娶不娶我?”
“娶。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今生就娶你。”我捂着心口说。
“那来生呢?”
“来生不娶。”我理了理她的马尾。
“为什么?”
“因为,来生,我要你给我说笑话。我来做你的玉兰花。你娶我。你愿不愿意?梦熙?”
“四叶草,我愿意,等我长大了,我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愿意。来生我嫁给你,你娶不娶我?”我说。
“娶。等我长大了,我嫁给你,你娶不娶我?”
“娶。来生我嫁给你,你娶不娶我?”
“娶。今生你娶不娶我?”
“娶。”
“四叶草,你抱我。”她说。
“抱紧一点。”她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说。
“什么故事”
“给女儿的一封信”
“嗯”
……
“梦熙,把眼泪擦掉,我送你回家。”我说。
讲完故事,她就一直抽泣着:“四叶草,你现在像我的妈妈。你刚才说的这个故事,我妈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类似的。”
我忽然想起那天她扇我耳光的时候,她说她是我爹,现在她又说我是她妈妈。我们的青春。你的四叶草,我的玉兰花,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你妈妈,你也不是我爸爸。等你长大了,我要你嫁给我。”我说。
“我嫁给你……”
“哭吧,哭过了就好了。”我说。我不想叫她不要哭。因为我想听到她哭。
“你抱着我。”
“嗯。我抱着你,让你的眼泪痛快的流下来吧。”
我不敢对她说我爱她,我轻薄的嘴,说不出这几个字。今晚之前,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她,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我。我差点落进深渊。我想,是这样的。
如果今宵我纵情的欢愉了一夜。明天醒来。我会剩下今宵的欢愉么?能回忆的,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是满足?还是后悔?我想,我放纵的欢愉将是她即刻的疼痛,她即刻的疼痛将是我欢愉过后,我永久的疼痛。
如果我这样所谓禽兽不如的选择,让我今夜被焦灼到疼痛,那么我今后不会疼痛。我差点就认为那样的欢愉是她该给我的,理所当然应该给我的。我若那样,今后回想当初的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在这样的雨夜,想起我了么?会原谅我么?所以我差点就认为她理所当然该给我的欢愉是我无药可救的冰凉的罪恶。我想。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
她的衣服不应该是那样的。她的马尾不应该是那样的。她的脸色不应该是那样的。她的眼神不应该是那样的。
她听我说,我听她说,她说她愿意把她整个交给我,今夜。我说,我愿意把我整个换回完美的她,永远。我说。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
然后她就一直哭泣。在我的怀里。细细的哭。
半夜。我她送回家。她一路上都是紧紧的攥着我的手,她想把我捏碎,就像我抱她的时候一样。巷子里有流浪狗的叫声。雨声。柔黄的路灯。暗黑色的天空。只有两个人。我把她送到她家。我十八岁。
今晚的雨,让我觉得,爱和被爱,都是非常的痛苦,因为那是一份我承担不起的责任,不是我享受的欲望。但是我现在只有欲望,我没有责任感,即使我有责任感,我却承担不起。我想。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
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我不知道我扔掉冈本算不算是爱,我想,或许这也不是爱。
我静静的想着,我只是喜欢她,喜欢她在我的身边,听我说笑话,然后顶嘴,掐我,说,不服气呀。我不喜欢她不在我身边。我害怕会有人比我更加的关心她。但是我的头脑中依旧是有着另外一个发宇飞扬的笑靥。我真贱!记住难。忘记难。人不无情。所以人难无情。或许就是这样的。
我把伞挂起来,等它晾干以后,我会小心的把它收好。刚才的情景历历在目,刚才,是否就是悬崖的边缘?我是不是差点就成为了我爸爸说的那种丑陋的躯骨?我冲凉,一遍,又一遍……
笔的笔端会是彼的彼端么?笔端的彼端的字符。算不上忏悔。雨已经停了。芭蕉叶子上依旧滴着水珠。却是听不到它们破碎的声音。我想,它们一定是在偷偷的庆幸着,因为它们差点就成为了我的眼泪。我想,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
深夜,我开始拟写《七弦》。一篇《七弦》,我写了整整两夜。眼睛酸胀。没有通红。
我把《七弦》的原稿交给她。潦乱涂改的字符,衬托着那些最终的文字,从潦乱之中锋锐的凸显出来,燃烧着。课后。走廊。她说她看完了。说完。她哭了。
她说,付出感情的文字,会被相同的感情珍惜和收藏。我说,收藏吧。这是原稿。她在走廊里抱着我。低声的哭泣。我看到她扎马尾的橡筋上多了一朵洁白的花,玉兰花,陪伴着原来的那只蝴蝶。
我摸着她的马尾,蝴蝶,玉兰花,说,梦熙,你很可爱,一直都是。同学们唏嘘一片。纷纷都在驻足指点。
然后,他们纷纷都来找我索要诀窍,泡女朋友的诀窍,一定要泡到她敢在走廊里面像叶梦熙这样拥抱我,还为他而哭泣。他们说,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们敢在走廊里面这样大胆的玩。
我摇摇头。说,女朋友不是用来泡的,可能你们想要泡的不是女朋友,而是茶叶,当茶叶为你腾起让你欲仙的云雾之后,茶叶的用途就算完了,你喝完它诱人的点滴,茶叶是要被你倒掉的,当你把你讨厌的茶叶倒进垃圾桶的时候,它会哭泣,哭泣会在今后一直跟随它。我想,是这样的,对于有些人来说。
吕帛候撇着嘴,不屑。我就问他有没有背诵完他死皮赖脸要我帮他写的那篇致歉之文,有没有去道歉,范柳柳有没有原谅他们。他说还有没去,因为没有找到机会。我笑了。他看到我笑。他就楞了。因为自从我在学校发表那场即兴演说之后我。他们就都觉得我的言行和举止俱都高深莫测。大凡我有让他们意外的言行动作,他们都要细细的加以琢磨,竟然是能从里面琢磨出哲理来。我更是摇头。他们就更是皱眉。我想要是我一直摇头下去。他们会疯掉的。
后来,学校里有了《七弦》的翻印本,被传得疯狂。没有作者。我想。是叶梦熙传的。我没有问她。有空,我依旧带她出去玩。依旧逗她。而那天晚上,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两颗心,已然变得更加的明朗。剔透。
她依旧对我说,下雨的夜晚,要我带她出去踩水。我说。好,我已经学会了水木年华的好多首歌曲,我唱给你听。她说。好,你唱,我听。我说。我们一起唱。她说。好。她要我带她去旅行。我说。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两辆最新的捷安特770,自驾游,走到哪,停到哪,看到哪,玩够了,就一起回家。她说。好。
高三的学长们毕业了,广播站的主席退位让贤,学校便组织了朗诵比赛,选拔人才。很多选手朗诵了《七弦》,这让我觉得惊讶。叶梦熙也朗诵《七弦》,毫无疑问,她解析得最好,我为她而写的东西,当然是她理解得最为透彻。冠军。冠以广播站主席的称号。
我又想起高一时她朗诵的《孔雀东南飞》和《离骚》。我一并的祝贺她。她笑着说,如果不是大家都有预先阅读过那些打印传播的《七弦》,没有人能够听得懂,哪怕是她朗诵的《七弦》。她请我吃东西。东西南北四方街。她说她给我背书包,因为我的书包上有她曾经挂着的那个坠饰,那是我从她的手里抢过来的成人礼物。我笑着说,没想到我的第一个成人礼物是抢来的,她笑。我随她。同学们羡慕着。
班主任找我谈话,我说我们只是好朋友。好朋友不能给好朋友背书包么?好朋友不能朗诵好朋友的诗歌和文章么?好朋友不能一起上学放学爬山看电影么?你知道圣地亚哥,但是你知道圣地亚少女么?班主任竟就无话以对,摇摇头,叫我注意形象,然后叫我走。
叶梦熙闭着一只眼睛,翘起红月亮般的小嘴唇,笑嘻嘻的对我竖个大拇指,还有卡布奇诺。
自从我和叶梦熙的关系几近明表以后,温若丹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好,她经常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想些什么东西。我去问她,她就说她感冒了,吃了白加黑也不见效果。她说可能买到假药了,我就叫她去打点滴,她说不用了。我希望能有一个除开我和康一尘之外的男孩子会去关心她,让她能够感觉到真实的友谊的那种温情。而不是渴望你的什么诱惑来满足自己的欢愉。可是。没有。男孩。我叫杜子鹏去,杜子鹏涨红了脸。他说他不好意思。
康一尘偶尔会去关心她,我实在是想去阻止他,他的关心,不要也罢,我就问他喜不喜欢温若丹,他说喜欢。我又问他喜不喜欢范柳柳,他愣了愣,说现在不喜欢。我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他用手指头指着我说叫我不要我管。我说你去死。他咬着牙就想打我。我说,你打吧,反正我又不止住过一次医院,我不介意多住一次。但是他捏起的拳头没有揍过来。他把他的MP3在讲台上摔得粉碎,我想,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些什么。
康一尘摔了他的MP3之后,他就在讲台上表白,对温若丹表白。他依旧是脱口成章,同学们唏嘘起哄。吕帛候和朱绍笑裂了嘴。正当他妙口快言,温若丹还未及表态,竟就有女同学被康一尘感动了,泪面以对他。
听得同学们结舌大赞。温若丹对他说,我不喜欢你,我已经有了我喜欢的人。康一尘说我们不能再像那天一样了么?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温若丹说,若早知道的话,连那天也没有!反正不是你!然后她又继续趴在桌子上。我苦笑,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茫然。也不知是为谁失落为谁茫然。我就像个自讨无趣的中间人。舒十七。贾四叶。
木兰诗顺水推舟,一边起着哄,一边试探着向康一尘表白。其她女同学也纷纷效仿。康一尘摇摇头,摆摆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段诗:九天裁云随羽动,曼启瓠犀雕玉容。温瞳若月笑玲珑,丹霞逸雪柳扶风。扇扣荷花夭桃梦,红尘不红红颜红。凤凰自娇栖梧桐,一尘是我破舟中!
同学们惊寂半天,大家都能看出这是一段藏头诗,写给温若丹的和他自己的藏头诗。
温若丹冲上讲台,抓起黑板擦刷刷刷的就给擦掉了。康一尘苦笑着,我似乎看出了和我那时候有着相同的无奈,但是我却不同情他。
如此新闻,同学们岂肯善罢?温若丹是康一尘的女朋友自从上学期的‘KTV’之后就开始散有传言,现在终于让他们抓到了把柄。温若丹顺理成章的就成为了同学们眼中康一尘的女朋友。
为何要这样?同学们,好玩么?你们知道这样一个莫须有的名号会给你们的同学带来多大的烦乱么?所以一向开朗的温若丹竟然变得沉默,我很害怕这会影响她的成绩甚至是心理。
我叫康一尘去道歉,康一尘说他没错,我知道,他一定是希望着同学们的这个莫须有成为真实有。他一定是在恼,他这么优秀,凭什么搞不定她?看着他的表情,我想揍他,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去安慰温若丹。
我知道。就像叶梦熙害怕那样的雨夜一样。每个人都有着一个或者几个自觉害怕的意境,温若丹害怕什么意境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每一个外表看似坚强的女孩,其实都很脆弱,就像鸡蛋,有着硬硬的外壳,你把它握在手里用尽力气的捏下去,也是捏不破那样的壳。但是她们都有一个薄弱的禁忌,只需你对着它们轻轻一磕,就破了,再也弥补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