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至,颜欢满十六岁,她喜欢的人为她放了整个京城都装不下的孔明灯。可她不知道,那一年齐恒十八岁,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后来几日,齐恒都没来找颜欢。
颜欢自然觉得无聊,便靠在窗边接雪花玩,那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并不大,一挨着手心便化了。
不多时,便听到有人在敲门,颜欢没多想,随口说了一个字“进”。
门开后,颜欢撇了一眼,发现是上次来的那个白净小生,他身高跟齐恒差不了多少,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的,齐恒是温柔的,像芙蓉花一般,从里到外,干干净净,而这个人,虽是随和,但总感觉跟长安的雨一样,是给人的一种假象。
进来的那位客人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颜欢便为来人添茶。她正盯着茶杯想事情,岂不料这一走神直接把茶水洒在了外面。颜欢连忙道歉,拽出衣袖中的手帕擦桌上的茶水。
但她伸出来的手却马上被人握住了,颜欢大惊,本能的抽回手。来的那白净小生便笑:“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颜欢护住手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番来人,她动了一下眼珠,狐疑的说:“难道颜欢应当记得什么?”
白净小生便眯起眼笑,随后从他手腕上腿下一白玉手镯,“姑娘可记得这手镯?”
颜欢看这手镯跟前两个一模一样,不知道眼前这人家里是不是产手镯的。
颜欢点点头,那手镯的品质不一般,她当然是记得的。
那小生满意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在下魏旭。”
那人一边将手镯放下,一边看着颜欢补充道:“颜姑娘,好久不见。”
颜欢连忙喝口茶压住自己内心的惊讶,随后他们又谈了几句,魏旭说自己很喜欢听颜欢弹琴,以后他一定带她回府上,这样就省得来来回回跑,实在麻烦。颜欢只当这个叫魏旭的公子是在开玩笑。客客气气的把魏旭送走后,她又靠在窗边发起了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下雪天沉闷极了。而且她又有天冷腿痛的毛病,这都是拜小时候在雨天洗一天的衣服所赐,好在这毛病在屋里并不明显,只是到了屋外受了寒风才痛得厉害。
冬天结束的时候,长安又下起了下雨,这长安就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时常哭哭啼啼的。
春天一来,各种花又竞相开放,特别是后院的那一树的芙蓉花。颜欢站在屋檐下看细雨拍打着残花,她凄凉的想:齐恒已经快两个月没来找过她了。
而这时后院中又偏偏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好不热闹。
颜欢心想这鼓声不是成心跟自己作对吗?偏偏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响得这般热闹。颜欢随手拿了把伞,她倒要看看是谁家娶亲办得这般热闹。
起先只看得见一片模糊的红色,细雨蒙蒙,遮住了大半视野。随后那队伍便越来越清楚,甚至还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有人问:“为何这齐家接个亲要绕这么远路?”
另一人回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这是专门做个那妓院的小骚蹄子看的,好让她明白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入齐府的大门……”
那说话声越传越远,慢慢的,就只剩下这满天的雨声了,细细碎碎,就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断断续续哭个不停……
后来几日,颜欢生了一场大病,她高烧不退,浑身难受极了,脑子又时常模模糊糊似乎是在做梦又似乎是在回忆。
她听见耳边有人对她说:以后我带你去江南,那里的雨温柔极了……
似乎看见了满天的孔明灯和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可那个人又离自己好远,颜欢提起衣裙跌跌撞撞的靠近他,可任凭她怎样没命的跑,她都追不上他了,她只能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痛苦的哭啊喊啊,直到那个人再也看不到了……
即便后来病好了,颜欢却还是吃什么都没胃口,她时常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从那以后,颜欢开始害怕下雨天,只要一下雨她就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坐在黑漆漆的屋内什么也不做。有一次,她还把上楼来找她的妈妈吓了一跳,阁楼老妈妈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春末,那天魏旭又来了,他一看到颜欢便吓了一跳,询问姑娘是得了什么病吗?
颜欢浑身没劲极了,她脸色又苍白,甚至有些发紫,浑身更是瘦脱了相,活像一个大病未痊愈的人。
颜欢只是没力气的笑了笑,想着为来的客人倒茶,但怎么都提不起茶壶。
魏姝旭住了颜欢的手,他的手亦是冰冰凉凉的,但却是温润的凉,并不像颜欢的手,是属于冷的那种。
魏旭什么都没说,紧泯着薄唇,直接抱起颜欢往楼下走。阁楼里的姑娘都吓了一跳,妈妈跑过来似乎有要拦的架势,但门口的随从及时的扔给了妈妈一袋子东西。那妈妈被砸得生痛,打开袋子一看,立即眉开眼笑,里面竟是几块金元宝。
魏旭头也没回,注意力全在怀中的那人身上。没想到怀里的人竟这么轻,就乖乖的任他抱着,似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颜欢的眼皮时不时的垂下,像是困极了。
今日没下雨,是个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长安街头热闹非凡,来往行人擦肩踩脚。魏旭的马车半天没个动静。这可把他急坏了,他想赶快回到府里,找大夫给颜欢看看。
结果马车还是死活不动,魏旭一急便自己背起颜欢,跳下那马车,也不顾随从的呼喊,自己挤开人群往前走。
到丞相府后,魏旭已经走得满头大汗,他忽而想到自己还从未像今日这样流过这么多的汗。守门的仆人作势要帮忙。但魏旭并不想让其他人碰颜欢。
“叫宋大夫到近水阁来。”
魏旭气喘吁吁的说了句,又侧头用余光撇了眼趴在他背上的人,这个人一直都老老实实的伏在他背上,这么乖巧的人叫魏旭有些心疼。
宋大夫起初是归隐的道人,后经过魏旭父亲的多次拜访才把宋大夫请到了丞相府。
宋大夫只是把了把脉便下了结论,说这位姑娘得的是心病,恐怕难治。想必宋大夫的高明就在此,别人把脉都说这姑娘脉象虚弱而脸色苍白,又无其他病状,想必是极少进食造成的,而宋大夫不一样,倒是直奔主题,正中下怀。
宋大夫开了些补气血的药,他说剩下的,就得靠这姑娘自己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出自己的心魔。
魏旭自己负责熬药,又亲自喂颜欢喝了些,颜欢这才好转了。她缓缓的睁开眼,四处看了下,似乎才恢复意识,虚弱的问道:“这里是?”
魏旭放下药碗,见人醒了,自然有些开心,“这里是丞相府,你不必再回阁楼了,以后便留在这里吧。”
颜欢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现在她的人便从阁楼到了丞相府,颜欢心里倒有些悲切,果然如阁楼妈妈说的那样——命这种东西,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丞相府的格局果然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光是一处近水阁就有了以前那阁楼的大小。其他建筑更不用说,层台累榭,丹楹刻桷。丞相府与皇宫的气派不同,更多的是精致和对艺术的追求。魏旭给颜欢派了几个丫鬟,那些丫鬟应受了自家公子的叮嘱,对颜欢的照顾也格外细心。颜欢还从未感受过这般待遇,于是对那些丫鬟也亲热得很。大家很快就玩到了一起,颜欢还是喜欢弹琵琶,她教那些丫鬟唱曲。悠悠扬扬的歌声从近水阁这一处传了出来,路过的人不免驻足聆听,有一回,丞相魏源路过此地,便问他身旁的人:“这是何人在此弹唱?”
旁人答到:“回老爷,是公子带回来的那位姑娘……”
魏源便捏着胡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