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快步走过吴痕身边的时候,吴痕才逐渐反应过来。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周承一行人就跟无视了他一般,悄悄掠过他的身子,又很快消失在门口。他们是四散而逃?还是说他们在寻找新的栖息地?或者说他们又在谋划些什么新的应对方案?
这些,对于此时此刻的吴痕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在乎的,是眼前这个因极端痛苦而身体扭曲的年轻人,所展现出的挣扎。曾几何时,自己也在那片火海中,像这样地挣扎着。
我不想死......
那时的自己拖着已近报废的身子,这样地喃喃着。浓厚的烟尘惹他窒息,而被尖锐物刺穿的身子正汩汩地流着鲜血。他就是这样拼命地往门口爬着,将衣服扯碎,将一切燃尽。尽管那火舌炎热而疯狂,却阻挡不了他求生的意志,却只是一腔热血,却只是一股心神,支撑着他,活到了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那是永不会磨灭的记忆啊。那是在吴痕心中一直以来,盘旋已久的噩梦啊。生活支离破碎的那一天......怎么也不会忘吧。
吴痕经常会想,如果不是那一天的死亡,毁灭与劫难真正摆在眼前,他会不会仍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会不会依然沉迷于富贵的生活,依然呆在父母身边消磨时光,依然用自己无聊而疯狂的幻想去扯一些变态的凶杀案,来满足自己对刺激的渴望。百无聊赖,可笑非凡。当那座鸟笼被彻底烧毁的时候,当原本鲜活的父母沦为两个小盒子并排放在吴痕面前的时候,带给吴痕的情感,无非木然。
一霎那的,他不知悲伤为何物。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那样,被毫不留情地撕碎。而生活的背后,除了空虚什么都已抛却。
“你有朋友吗?”
一个轻柔的女声缓缓问道。
“我没有朋友。我习惯在那笼子里独居。”
“为什么会那么孤僻?”
“我爸妈不让我出去。黑社会,危险。”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黑社会。世界上,却是光芒会多一些。”
“我知道......但说这一切都晚了。我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你早该这样的,吴痕。你早该这样的。那一切,本不至于发生。可是你能把握的......唯有现在而已。”
那女声诱人的掌控力却猛然消散。吴痕从回忆中苏醒,眼前那挣扎的身影依然清晰。他正抓着胸口在地上不断地蠕动跟颤抖着,而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喂,120吗?久衡饭店,对!建设路上的久衡饭店!麻烦快点!我感觉,他快不行了!啊——我的名字?那个......”
焦急的男声传入脑海。吴痕与那服务生对视着,脸上的表情却都很复杂。一瞬间,吴痕明白了周承他们逃离的理由。报120的结果......毫无疑问,就是警察的上门。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而酒中下毒这样的恶性事件,又一定会是重点调查的对象,如果不及时离开,那么在现场的所有顾客,服务生,厨师,经理,都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可是那名所谓的“红衣女服务员”,却缺乏证据证明她来过。
而吴痕,作为报警者绝对会受到盘问。如果警察读过陈烨的小说,就更会知道,许多案件中的报警者,就是那个意图谋杀的家伙。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掩盖自己的罪恶,妄称无辜跟正义,更多的时候,却是自投罗网。吴痕,没理由不受到怀疑。
更别谈他还刚刚经手一起命案。如果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被连接起来,吴痕就处于三起谋杀案的现场,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是他动的手......但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被警察盯上,还怎么应对刘熹!以后的生活,也根本过不下去了......
一连串的思维过下来,却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吴痕很快得出了结论,却也来不及迟疑了。电话中的催促声越来越紧,惹得吴痕心中越来越焦躁。一连串的救助如今看来却是不经大脑思考的错误,而自己已经陷入了更深更深的麻烦之中。如果这样下去,恐怕整个一行人都得完蛋!
该死的......到底怎么办!
“先生,您叫什么!先生,麻烦您回话呀!!!”
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地向吴痕祷告着。吴痕狠狠咬了咬牙,在最后得出的答案中回复了一个名字,便转身逃跑夺门而出。
“欸?先生您的手机!!”
“我会回来拿的!保管好!”
吴痕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冲出了饭店。
他急匆匆的脚步在漫天的飞雨中游荡着,而乌云正发出着低沉的咆哮声。街上平静的很,行人三三两两,聒噪的音响店关了门。不远处传来施工队些许的怒喊,汽笛声催促着车流的涌动,小男孩撑着伞兜售着并不起眼的鲜花。一切的一切都并没有因为这可能骇人听闻的连环谋杀影响,依旧平凡稳定地运行着。而吴痕本已温暖些许的身子,却因这冷雨浸润而再次冰凉了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杀过任何人,也没做错过任何事,却为什么总是形单影只,为什么要如此狼狈地逃?明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应该撑起一片天了,为什么跟十五年前的那个自己相比,没有一点进步呢?
一股悔恨与不甘,便也这样袭上吴痕的心头。这种孤独的无力感,让他一阵窒息。
歇一会儿。
吴痕一屁股坐在公交站台里的长椅上。这一段的长跑,让他浑身发颤。话说回来,明明他的腿疼的厉害,又为什么能让他坚持着跑完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还是说,仅仅是一种......无所谓的感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以为”?
“你可算来了。”
身边突然传来这样的男声。吴痕吓了一跳,往身边仔细望去才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是瞎了么......还是把眼镜摘了吧。”
这下子吴痕才逐渐看清,那黑色风衣格外显眼。
“原来是你这家伙。哼......你该祈愿那孩子没事。”
“起效那么快的毒药,杀伤力也就那样,应该只是一些生物碱。120送去医院洗一下胃就无妨了。我觉得你该庆幸的是,我们这些人,全都安然无恙。”
“人活在世上,不应该只为自己身边的人而活。”
“那你可真是公正无私。可你的所谓善意,帮了你多少?是让你的生活变得更为饱满跟充实,还是让你的情感更为朴实跟真诚?在我看来,你的这种悲天悯人,无非只是一种虚伪。”
吴痕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望向周承。那深邃感令人胆寒。
“是的。你就是很虚伪的人。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因为怎样的变故而撒手人寰的,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并没有教你怎么做人。我问你,你既然想救这孩子,你当初见到李梦为什么不想帮她?”
“.......”
“你为什么会想逃,而不是想当个骑士,正面迎击你的敌人?你只是觉得你跟她不熟吧!好,那你觉得你跟她不熟你不想帮她,那为什么这个服务员你不熟,你又想帮了?你太虚伪了,吴痕!你做什么事情,从来都只靠你的情感驱动吧?能不能tm的动点脑子?理智点分析,理智点做决断啊!”
“我,我没有不理智。我只是按我的规则行事。我帮这个服务员,是因为我感觉他很像——”
“不管他像哪位,像哪位你曾经特别崇拜的伟人或者你特别珍惜的朋友,都已经不关键了。我们需要的,是揪出真正的刘熹,然后杀了他。其他所有的存在都无关紧要。”
“也包括......我们中的所有人?抛弃什么的也都无妨吗?”
吴痕冷冷地望着他平静的面颊。
“当然。如果你杀了我,能让刘熹现身,我随时欢迎你帮我报仇,帮我终结他的罪恶。”
“值得做到这步田地吗?”
“你觉得呢?”周承惨笑道。“我们跟他只能活一方。你也有过那些噩梦吧?你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毁于一旦的那种绝望?为了毁灭那种痛楚,难道不值得付出一切吗?”
“可以付出我们的一切,周承。但不能以他人为代价。”
“你还是不明白。你不懂我的话的含义。”
“我明白我父母之死的含义。他们不让我屈从。我不能成为刘熹。”
两人同时起身。他们相互凝望。雨点,正淅淅沥沥地落着。
“这是你父母希望的?希望你......就这么受折磨?”
“如果这是我必须经历的话。”
周承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一些。他拍了拍身上的水渍,却是仰天望去。
“吴痕。你说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