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水码头。
一艘大船。
白帆上，一个巨大的杨字随风起舞。
而白帆下，杨元庆一身白袍，君子温润如玉，正在对秦云等人说着话。
“诸位道友，那蛇妖拥有炼气九层的实力，再加上铜皮铁骨和驭水之能，在河水当中，实力会强大无比。若是大船倾覆，诸位以保命优先，先上岸，再伺机攻击，切莫要与那蛇妖在水中缠斗，将自身置于险地。”
他的气质温和，眼神温柔如水，会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
“家主尽管放心，区区蛇妖，老夫一记连发火球术便能解决！”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抚须而笑，眼神中尽是蔑视。
此人名叫火先生，是附近一位赫赫有名的炼气八层修士，常年钻研火球术，在其手中，火球术已然臻至化境，拥有非同一般的威力。
“桀桀，火先生说的没错，不通造化的野蛮妖兽，岂是我等修士的对手？老身只需两发冰魄寒针，便可刺瞎蛇妖双眼，寒意侵蚀下，那蛇妖几个呼吸便会浑身僵硬，再也动弹不得……到时候，还不是任由我们鱼肉。”
老妪森然而笑，倒负双手，显得高深莫测。
“嘿嘿，两位前辈，到时候遇上那蛇妖，可要手下留情，让我们这些晚辈也出出风头。”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眼角翩飞，连忙恭维道。
老妪斜瞥了眼中年男子，桀桀笑道：
“这是自然。”
“哈哈。”老头和老妪对视一眼，笑声洪亮，惊起一滩飞鸟，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意，又有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
秦云看着身边的老头和老妪，心中轻松一口气。
这两人的实力，似乎极为强大，那么此行除妖，应该十拿九稳，不会出现什么幺蛾子了。
毕竟，他加入杨府，可不是为了除妖……
他是为杨公而来！
“诸位道友有此信心，那我便拭目以待。”
杨元庆轻轻一笑，一挥手，船舱里的船员便升起船帆，驾驭大船，沿着清水河逆流而生。
秦云站在甲板前，望着船首破开水面，掀起碧涛，目光却不断偷偷打量不远处的闵剑儒。
这闵剑儒，似乎忘了跟他结盟之事……
他心中暗骂一句，正要收回目光，却发现闵剑儒也朝他忘了过来，还对他微微一笑。
“感知这么敏锐，属耗子的吗？”
秦云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前方。
黑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秦云身边，沙哑的声音传进秦云耳中：“那闵剑儒，有些危险。”
秦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炼气八层，能不危险吗？”
他感觉杨家的这些供奉都有些不靠谱，一个个十分怪异，他都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黑袍人沉默少许，声音有些凝重：“我的意思，是他和程璐一样，很危险。”
秦云抓了抓头发。
这话，他好像已经听了两遍了，这黑袍人是复读机吗？
黑袍人低头看向水面，自顾自道：“你知道清水杨家，为何能统治清水河两岸五百年吗？”
秦云不屑道：“才五百年而已……”
黑袍人摇了摇头：“对你们散修而来，五百年的家族可能不算什么。但只有我们出生修真家族的修士，才会明白，一个家族能绵延五百年，有多么难得。”
秦云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黑袍人，古怪道：“你也是修真家族的修士？那为何来杨家当供奉？”
黑袍人沉默一会，嘴中忽然蹦出两个字。
“蛇妖。”
“蛇妖？”秦云语气疑惑。
“对，我是为蛇妖而来。”
黑袍人看了眼秦云，又道：“杨家能统治清水河两岸五百年，是因为杨家祖传一门驯养幽水灵蛇的驭兽法。”
“幽水灵蛇，鳞甲灰黑，堪比法器，同时掌控驭水之能，成年之后便是肉身和法力双破界的妖兽，身处大河，甚至可以杀死筑基修士，而一旦突破筑基，更是拥有斩杀筑基中期修士的实力。”
“而清水杨家，就是凭借幽水灵蛇，掌管整条清水河，所以才能统治清水河两岸整整五百年！”
秦云瞳孔微微一缩。
杨家统治清水河五百年他不关心，他只关心黑袍人口中那幽水灵蛇。
铜皮铁骨。
驭水之能。
那不就是杨元庆口中为祸清水河的蛇妖吗？
难道杨家祖传的驭兽法丢失，导致幽水灵蛇反噬了？
秦云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杨家的驭兽法……不会遗失了吧？”
“不知道。”
黑袍人摇了摇头。
“那杨元庆口中的蛇妖，难道就是幽水灵蛇不成？”秦云又问。
“多半是的。”
“按阁下所言，幽水灵蛇成年便是双破界的妖兽，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是去送菜？”
秦云悚然，双破界可敌筑基，和炼气八层之间的差距会有多大？
“不，我调查过，那蛇妖几次袭击杨家货船，展现出来的实力，仅仅刚突破炼气九层而已……”
“道友是为了幽水灵蛇？”
秦云有些古怪。
一只反噬的妖兽，有什么用？
黑袍人却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有传言，杨公年幼之时，曾误入蛇窟，有幸得到……”
“你们在聊什么呢？”
闵剑儒忽然从后边走来，打断了黑袍人的话。
他面露微笑，看上去文质彬彬，配上一袭干净青衫，更显儒雅随和。
黑袍人转头看向前方，闭口不言，就像是没听到闵剑儒在说话，静静欣赏眼前的风景。
秦云看向闵剑儒，道：“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闵剑儒微微一笑，看了眼秦云身边的黑袍人，笑道：“我们到边上去说。”
秦云深吸一口气。
终于……要结盟了吗？
他跟在闵剑儒身后，走到甲板另一处。
“道友打算如何做？”
秦云有些心急，闵剑儒如此墨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杨公？
闵剑儒看向秦云，脸上是笑容和煦：“秦道友指的是什么？是覆灭杨家，还是程璐？”
望着闵剑儒脸上那不变的笑，秦云只觉浑身不自在。
他眉眼一挑，冷声反问：“你说呢？”
闵剑儒神情不变，语气如常：“覆灭杨家，需要慢慢来，不着急。程璐的话……”他停顿几息，目光中涌现一丝诡异光芒，压低声音道：“你若是有想法，晚上直接去找她就行，她一定会满足你。”
“你怎么知道？”
秦云看了眼闵剑儒，闵剑儒如此笃定的语气，令他有些诧异。
但他秦云不是一般人，可不会沉迷女色，他话音一转，冷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不是要联盟吗，现在找到几个盟友了？”
闵剑儒似乎没想到秦云会问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愣了一会，才慢吞吞道：“我还没找。”
秦云眼神一瞪，狐疑的打量闵剑儒两眼，不敢置信：“不会吧，你不会觉得我们两个就能覆灭杨家吧？”
闵剑儒微微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道：“不急，覆灭杨家，需要慢慢来。”
怎么又来一个复读机？
秦云古怪的看了眼闵剑儒，决定催促闵剑儒，给闵剑儒一点压力。
然而他还没说话，闵剑儒已经先开口了。
“你想要的是程璐，为何急着覆灭杨家？”
糟了……
秦云心中一突，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他刚才的表现太过急迫，似乎引起闵剑儒的察觉了。
面对闵剑儒深邃的目光，秦云眼珠微微转动，转过头看向水面，面不改色道：“杨家不灭，我如鲠在喉，如何安心享用美人？”
风声阵阵。
吹得两人衣袍鼓荡，猎猎作响。
闵剑儒凝望秦云，良久，才收回目光，平静道：“不急，覆灭杨家，需要慢慢来。”
闵剑儒走了。
黑袍人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
“我感觉的到，他很危险。”
秦云听到耳边传来黑袍人熟悉的沙哑声音，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
又开始复读了？
他瞥了眼黑袍人高高拱起的后背，嘀咕道：“我觉得他没你危险。”
黑袍人沉默一会儿，看向辽阔水面，语气有些落寞：“我变成这样，是因为修行秘术出现差池，导致身体出现不可控的畸变，看上去会有些奇怪。但，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秦云大吃一惊，面色微变道：“什么秘术会让你变成这样？”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功法和法术，是每个人的秘密，随便问别人的法术，等于想要窥探别人秘密，极其容易结仇。
同时，他心中又有些疑惑，这样的秘密，黑袍人似乎不该随便透露给他这样的陌生人……
就像你天生少一个蛋，你会主动告诉别人吗？
黑袍人望着水面，低声道：“你听过裂渧吗？”
“裂渧？”
秦云愣住了。
这是什么玩意？
黑袍人道：“裂渧排行异兽第十三位，但在我眼中，它是最完美的生灵，拥有最完美的成长方式。它的血脉，赋予它完美进化的能力，每吞食一种生灵，就会开始进化，融合生灵血液，完美继承生灵的优点。比如吞食玄龟，它就会拥有媲美玄龟的防御，比如吞食真龙，它就会拥有媲美真龙的可怕攻击力。”
世上竟然会有此等神奇的异兽？
吞玄龟，吞真龙，吞一切，血液融合，然后继承所有优点，进化出最完美的形态，成长为最强大的生灵？
秦云心中悚然，沉声道：“难道那裂渧……还能无止境成长下去不成？”
天地有缺。
在秦云看来，任何生灵，都应该会有他的缺陷存在。
黑袍人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秦云轻松一口气，也对，这黑袍人也就一个小炼气而已，所谓裂渧，说不定都是他自己道听途说来的，见没见过都是二话，又如何知道裂渧能不能无止境成长？
然而下一瞬，当他瞥见黑袍人高高拱起的后背，他又意识到什么，咽了咽口水，震惊道：“你现在这样，难道跟那裂渧有关？”
黑袍人点了点头。
秦云头皮发麻，脑袋都有些空白。
那能完美进化的裂渧，竟然真的存在……
黑袍人道：“三十年前，我在海边游玩时，看到一只挂在礁石幼兽尸体，那幼兽只有巴掌大小，我一开始没在意，但第二眼，我就看到从其体内流淌出的金色血液……”
金色血液！
秦云瞳孔微微一缩，修真界中，生灵血液颜色各有不同，有红有蓝有绿，但拥有金色血液的生灵，他却从未听过。
金血，无疑是神异的象征。
黑袍人沉默片刻，渐渐变得狂热：“后来，我翻阅古籍，又去了两趟王都，查阅先辈留下的《异兽录》，加上几个小实验，终于确定，那幼兽，就是传说中异兽排行榜第十三位的裂渧。”
“裂渧幼兽虽已死去，但它的血液，却依旧神异，能赋予修士非同想象的可怕能力。我将裂渧血液融入自己体内，便获得了裂渧完美进化的能力。”
黑袍人的声音极低，秦云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感觉自己的认知都被打破。
这黑袍人，竟然获得了裂渧的能力？
但人类修士，仅凭一只幼兽尸体，就能继承异兽的血脉能力，怎么看都有些不切实际……
许是看到秦云脸上的诧异，黑袍人轻轻一笑，解释道：“裂渧之所以能吞食万灵，继承万灵的优点不断进化，就是因为它的血液拥有良好的适应性。它的血液特殊，不会产生血脉排斥，也不会导致肉身崩溃，反而会和其它生灵的血液融合，并产生有利主人的优异性进化。”
秦云目光闪了闪，望着黑袍人高高拱起的后背，不可思议道：“既然是优异性进化，那……你进化之后，为何会产生不可控的畸变？”
按照黑袍人的说法。
裂渧吞食生灵，获得生灵的优点，是优异性进化。
而畸变，显然不是进化……
黑袍人深吸一口气，嘴角有些苦涩，沙哑道：“我在融合裂渧血液后，忽视了‘神’，也就是精神力量，‘神’无法驾驭进化后的体魄，就产生了不可控的畸变。”
秦云陷入沉默。
若换成他，如何裂渧血液后，也必然无法抵挡诱惑，想要走上一条和裂渧一般的完美进化之路。
他心中火热，瞥了眼身边的黑袍人，忽然道：“道友跟我说这些，难道道友手中还有那裂渧血液？”
黑袍人笑了笑，摘下面上的黑纱巾，露出一张苍老而扭曲的面庞。
秦云惊鸿一瞥，瞳孔猛然一缩。
却见其头颅光秃，那张苍老的脸上，生出一片片细小的莹白鳞片，其一双眼睛，也如同死鱼般呆滞，尤其是透过脖颈，还能隐约看到脖子后，那被黑袍遮挡的高高拱起的后背……
那，竟然是一副灰黑色的巨大龟壳！
秦云悚然而惊！
难怪黑袍人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他现在的形态，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反而像是鱼、龟、人三者的结合，形态扭曲，气息混乱。
不人不鬼！
黑袍人望着秦云惊恐的眼神，脸上的表情并无任何意外：“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融合裂渧血液，又进行两次进化后的样子。”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重新戴上黑纱巾后，淡淡道：“第一次进化，我融合了一只拥有炼气九层修为的鱼妖的血液，那鱼妖拥有控水的能力，我的血液轻而易举的融合了鱼妖的血液，并开始进化，使我学会了控水之能。”
“那一次，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仅仅是身体有点不适。”
秦云眼神微微一动。
“但是当然进行第二次进化，融合一只灰甲龟血液的时候，畸变就开始了。”
黑袍人低下头，语气变得苦涩，“在我融合灰甲龟血液的一瞬，我的身体，就开始产生畸变，先是浑身长出密密麻麻的鱼鳞，然后是后背血肉疯狂衍生，畸变成巨大的龟壳……直到那是，我才发现，人终究是人，裂渧或许能无止境的进化下去，但人……却不行。”
他沉默片刻，忽地抬头看向秦云，牢牢抓住秦云肩膀，沉声问道：“你……现在还想要裂渧血液吗？”
秦云深吸一口气，道：“道友想要我做什么？”
这黑袍人一开始就在引诱他，或许是对他有非分之想，和义庄老头一样，想要霸占他的投身。
但裂渧血液，实在太过诱人，他无法拒绝。
他本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修士。
没有资源，却又想要脱颖而出。
只能搏！
而且，有黑袍人这个先例……至少，他能进化一次不是吗？
黑袍人笑了，拍了拍秦云的肩膀，下意识摸了摸秦云坚实的肌肉，笑道：“你的精神力量很强，甚至比我更强，融合裂渧血液后，或许能完美进化两次。这件事……等离开杨家，我们再慢慢商量。”
秦云点头。
他也知这件事急不得，同时，他也看出黑袍人隐隐对他的肉身有些贪婪。
但谁叫他忍受不住裂渧血液的诱惑，愿意上钩呢……
而且……
秦云瞥了眼黑袍人放在自己肩膀上摩挲的手掌，心中冷冷一笑，谁吃谁还不一定呢，他打算……先下手为强！
他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道：“道友来杨家的目的，不会是想要进行第三次进化吧？”
第二次进化，黑袍人就已经畸变的不成人样，要是第三次……
秦云都不敢想象，会诞生何种恐怖的怪物。
这种人，只怕连心灵都已经扭曲了吧……
黑袍人目光一闪，沉默少许，轻声道：“畸变之后，我的寿元大减，已经活不了几年。在死前，进行一番尝试，也未尝不可。”
秦云摇了摇头，表面看上去有些无语。
但实际上，他心中冷笑却更甚了。
这黑袍人，果然是在惦记他那完美的肉身。
也是……没几年好活了，的确也要为自己准备一具更好的肉身了。
他望向水面，忽然记起黑袍人之前的话，便道：“对了，之前道友说那杨公……”
“那便是我的目标……”
砰！
黑袍人话未说完，船底便遭受重击，整艘船开始向一侧倾斜。
秦云连忙抓住栏杆，稳住身形，同时凝目望去，只见大船之下，水花滚滚，一道巨大的蛇影正在快速游动。刚才那一击，显然就是蛇妖在撞击船底。
“毋那蛇妖，吃老夫一记连发火球术。”
火先生腾空一跃，立于栏杆之上，然后手掌一撮，几枚脸盆粗的赤红火球便凝聚成型，旋即呈一条直线，猛然轰向河面下的蛇妖之影。
轰轰轰！！！
白浪四溅，水面如沸腾一般，升起一阵阵朦胧的水雾。
那火先生拥有炼气八层的修为，这一手连发火球术更是他的看家本领，威力之巨，连秦云都微微侧目。
但那蛇妖身处水中，根本没被击中，仍在水中快速游动，那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却是潜入水底，旋即船底又传来一声闷响。
“诸位道友，这便是那蛇妖，还请诸位道友移驾岸上，然后施展神通，诛杀此僚！”船顶上，杨元庆一身白袍，神情凝重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