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饶命啊!我自是不敢耍弄你,但我真的是自己不小心跌进了湖里。”梅香声音急促到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口喘着粗气,唇边是汗水泪水以及口水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液体,但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那你落水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人没有?”
“没,没有啊,我,我是望着湖中美,美景一时着迷,才,才没有注意脚下的。”费了半天劲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了出来,泪水依旧无声流淌,生生砸进了布衾之中,梅香咬着唇,还是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但却又控制不住激烈抖动着的身子,那模样,正如凄切的寒蝉般,委顿窘迫,这样子不禁让凤芝感到有些好笑,脑中浮现起往日里梅香嚣张跋扈的样子,更觉心下爽快通畅。
“哦,是这样啊!公子吩咐了,若你死不承认,便将你的模样划花,送你去暗娼馆快活快活。如此便来吧!”她虽言语轻佻,但从她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寒气冷冽如冰霜,它化作无数刀光剑影,将梅香钉死在床榻之上,再也动弹不得,只瞪大眼睛望着眼前那即将向自己脸上挥来的闪着肃杀之光的银簪。
“且慢,且慢,我说我说,我一切都说。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梅香瞪大眼睛惊恐着,俯首作揖着,求饶着,凤芝便停下手中动作,听她细讲。
“是,是我想推另一人入水,而那人似乎早已有防备地闪躲开来,我便,我便顺势落了水。”
“哦,那么就请你再次回答,你落水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人吗?这次,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凤芝将发簪收回,轻敲在手掌上,一下一下,那声音如沉入暗夜的鬼魅般,听的梅香心中发毛。
“见了,有一男一女。”
“......”凤芝静默,她在等待。
“男的是顾候府的云深公子,女的是......”,提及口中这位女子,梅香稍一停顿,似乎有些踯躅。
“女的是?”凤芝佯装疑惑地问道。
“是,是府上大娘子身边的二等女使。”梅香自然知道不说实情的下场是什么。
“她叫什么名字?”
“叫,叫凤芝。”
“哦,叫凤芝啊!那你见他们做了什么呢?”
“我在水中惊恐万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又哪里来得及看他们做了什么?”梅香语气十分委屈,透着不甘与落寞,如苍穹之上的一只孤雁,弱小又无助,凤芝闻此,心中竟生出些酸涩,但转而一想梅香之前的所作所为,便又狠绝下来,她拧住自己的臂膀,轻掐一番,让自己清醒,她警醒自己,此时绝不是心软的时候。
“梅香姐姐此话,可是说的不老实呢!”凤芝随即恢复女子的音色,并取下蒙在面部的手帕。
“你是谁?”梅香惊厥万分,这声音......十分熟悉,难道是她,一股热流向颅顶奔涌而来,直冲梅香百会之穴,她几近眩晕,如果刚才那番话是对那个人而说,她简直是要恨绝自己,她奋力挣脱着,只是下人的粗布麻衣不似贵人们的绫罗绸缎那般娇贵不可随意拉扯,这麻衣向来结实的紧,何况凤芝又系了顶结实的死结,便是用剪刀剪,也需花上一阵功夫,遑论是一个柔弱女子看似奋力实则却无济于事的挣脱。
砰一声,凤芝划着了硝石,火星冒出的瞬间,像极了灵蛇狂妄的信子,似乎要吞噬整片黑暗。
梅香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所刺,黑暗与光明的冲击,使她的眼睛本能地眯起一条缝隙,竟睁不开了。
光明接替黑暗的时刻,有时并不意味着曙光的来临。
在那道缝隙中,梅香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张脸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直到完全明晰,是那张自己憎恨的脸,是那张在大娘子面前邀宠的脸,是那张在公子面前献媚的脸,是那张让自己嫉妒到发狂的脸。
梅香充满恨意的眼神,径直瞪向凤芝,她要高声呼喊,戳破这张脸之下隐藏的卑劣于府中的人见。
“我劝你最好闭上嘴,乖乖回答我所问的问题。因为,公子的人在外面,随时有可能进来去暗娼馆游历一番。”
夜色中,一道暗影险些从屋顶掉落,用尽臂力支撑,才勉强悬在半空之中,没有掉落,“她怎么知道的!”
“呸!下贱坯子,你诈我!”梅香狠毒且狰狞的脸上青筋暴起,可就算再怎样怨恨,听到公子的人在外面这句话时,她依旧压低了声音,看着凤芝近乎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和早晨在水边的那一幕,她没有理由去相信凤芝与顾云深毫无瓜葛。
她如同一头困兽,一边忌惮着困住自己的牢笼,但却还是在已知晓自己身负陷阱,转圜余地微乎其微的情况下,仍旧做着无谓的缠斗,仿佛在拼死捍卫最后的一点尊严。
“不知姐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兵不厌诈,姐姐若是聪慧有胆识,我这一番小伎俩不出半晌便会被你识破,可姐姐偏是一个昏头且蠢的掉渣,贪生又怕死之人,识不破妹妹的伎俩,却还要在此埋怨,是否对妹妹有失公允呢?坑在道上,你原本可以绕道而行,却不顾一切要往坑里跳,跳下去摔成个残废,还要反回头来去怪那道上的坑,姐姐,是否太过不讲道理了?”
凤芝无辜的眼神对着梅香,无尽地喷洒无数如凝如露的温情之光,暗涵着嗔怪的丝丝软语,叫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怜爱万分,可在梅香眼中,不过是使自己气绝的妖媚模样,她大口喘着粗气,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姐姐若想脱身,只需告诉妹妹一件事即可。”
“你这贱人,会如此好心,且不说我是否知晓你要问何事,便是我知道了,说与你听之时,便是我命丧之时吧!”梅香说罢,随即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诶,姐姐这是什么话,这样大的宅院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我又怎敢明目张胆地害姐姐呢?”
“不过,我倒是担心,姐姐你若是不说,这下场才会令人悲痛呢!”凤芝见梅香依旧没有要与她接话的意思,便接着说道:“听说姐姐家是贵宁嘉乐的,那地方景色甚美,比我的长青乡还要美上几分呢!”
闻及家乡,梅香险些跳起来,她岂能不知凤芝此话的意图,这个意图使她胆寒而畏惧。
“你要做什么!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别动我的家人。”梅香声音加重了几分,恳求,威慑,一时间竟混杂不堪了。
“嘘,姐姐轻声些,你现在同我讲,还能为自己留下一丝余地,若是让外面的那些公子的人进来,可就不太好了。再说若是你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外男沾了身子,来日该如何自处呢?我听说姐姐的母亲病重,若是这个消息让老人家听了去,又该如何呢?姐姐不为自己考虑,可却不能不为你的母亲思量啊。”
凤芝手中已布满淋淋汗水,撒了个弥天大谎,这个谎言大到,一切与之有关的消息,除了梅香母亲的近况,其余都是虚无,而这步险棋的赌注,竟还是她最不想有所牵扯的人,她再不敢想事情败露会怎么样,棋行此处,本就是惊险万分,毫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苦苦支撑下去,演好这场戏。
“你与公子究竟是何关系?”
“当然是,匪浅的关系......”凤芝邪魅一笑,带着些许甜蜜,她那盈盈媚眼映入梅香眼中,直觉刺眼。
“姐姐,还是早日供出背后之人才好。我信姐姐也不想总是受人摆布吧!”
“你又怎知,我受人摆布?”
“方才姐姐已经招认了,是你想推我入湖以此加害于我的,我仔细想想,我入府侍奉不过半年,与姐姐更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你就如此记恨于我,要将我置于死地呢?且上次姐姐送我的药膏,甚是名贵,似乎也不是姐姐如此身份可以拿得出手的。于是,我便怀疑啊,是不是有人在姐姐背后推着你走呢?”
闻及旧事,梅香感到错愕,她心中的防线随着凤芝的步步紧逼,在逐渐崩塌溃败。
“哼!你不过一下等女使,与我更无甚差别,谁会挖空心思陷害你啊,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梅香声音有些颤抖,底气已消去过半。
凤芝见梅香的动摇之态,便觉此时是令梅香意志溃败的最佳时机,便进而继续穷追猛攻,“你也看到了,公子素来与你不相识,见一女子落水,自是要前去相救的,可是公子非但没有救你,反倒帮了我,事后还要为我出气,你说说,这是怎样的缘分呢?”
“你休要在此炫耀。公子不过是一时被你的伎俩迷了心智,他迟早会看到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的下贱狐媚的嘴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而你,自会被公子厌弃。”
“住口,休要与我在此演龙门阵,企图混淆过关,我告诉你,认真地告诉你,最后一遍告诉你,你最好尽快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否则,我下一刻就吩咐外面的人进来,抓你去暗娼馆刺字。”
那道黑影好不容易再次翻上屋顶,尽快万分小心,却还是踢落了一颗石子,而那颗石子,正好落于石阶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