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十分惊诧地望着对方,片刻后,又都慌忙转过目光去。
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尴尬万分。
顾云深即刻回过神来,率先打破尴尬,他将凤芝扶起,并端端正正立在地上,凤芝被衣领勒得几近窒息,不住咳嗽几声,用手不断抚着胸脯。
却听见有脚步纷至沓来的声音,那脚步声起初隐约,而后就渐渐清晰急促起来,顾云深凝神细听,大略估摸着约有数十人,接着女使婆子长随小厮急切呼唤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快点,有人落水啦!”“你快加紧些。”
顾云深瞧了一眼湖里那个,仍再拼命的扑腾着,只是较方才力气小了些。
如果那行人行至此处看到此中景象,会作何感想?只怕是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会理解成他们想象的那样,倒时无论凤芝怎样辩解,也难免不会被人怀疑。
这事情发生的实在太急促,凤芝一时半会竟没有缓过神来,好不容易连同之前的惊吓一同平复了些,倏然之间,便又被顾云深一把拉起,飞快往水云阁旁的一处密林而去。
二人一路疾跑,终于在林中小径旁的一方矮亭前止住了脚。凤芝只觉嗓子干涩,喉间似有血水泛上来,胸口又有丝丝隐痛,这一路奔来,往脖梗子里灌了多少凉风,她已然不知晓了,但一件不薄不厚的长裙,所能够抵御这萧然寒风的程度,她却十分清楚,她不住颤抖着,身上的寒意夹杂着内心的惶惑惊恐,凤芝只觉自己正身处于千年冰封的雪山之中。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快要窒息过去之时,一阵暖意向她周身侵来。待到缓神过来时,凤芝才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厚重的狐皮大氅,她垂首便见雪白毛皮映入眼帘,那大氅通体没有一丝伤痕或是瑕疵,想来是将猎来的银狐连着整张皮活剥下的,那皮毛柔顺细腻,在这清冷的光下,泛着银凉和华美的光泽,雍容而华贵。
她的眼神进而随着皮毛向上望去,遂看见顾云深有些发白的唇,唇上干燥,以至还起了些裂纹与干皮,并不似平日那样有着健康的红润,她不知顾云深是何时松开了她的臂膀,又从自己身上卸下了狐皮大氅给她披上。但她只觉自己此刻正被浓浓暖意包裹,舒服得有些恍然。
但她不敢再向上望去,她规避着他的眼神,只垂着首,向顾云深发问。
“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凤芝轻声中带着些孤冷。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湖边?”
“没什么,我只是一不小心踏上了湖边的冰珠子,才险些滑下水去。”
“那,湖里那个是怎么回事?”
此时,几个女使婆子正在岸上拽着绳子,两个小厮下到湖里去,抓住梅香便往岸边拖拽,梅香身形娇小,虽说这湖水并不深,但是淹没一个她,却是绰绰有余。小厮将抓住的绳子递给梅香,叫她抓住,并用手拖住她的身子向上抬去,不大一会功夫,湿淋淋的梅香就顺利上岸了。几个人又合起来抬着她,往仪祥阁送去。
凤芝和顾云深都听见了往仪祥阁去的脚步声急促而去,瞬间,周遭便没有了声响。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湖边走时,感觉身后有人,我便闪了下身,那梅香便径直往湖里去了。公子,没有瞧见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说来也巧,我看到你时,她已然在河里了,见你险些下了水,我便冲过来救你了。不过听你此话,想来已经是十分明晰了,她想害你,推你入水,却没想到你有所防备,竟闪开了身子,怪只能怪她的力气使得太过,才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自己作进河里了。”顾云深唇边咧开一个轻蔑的笑容,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蠢笨之人,害人居然还能把自己害进河里去。不过,又会否是眼前此人,太过聪敏了呢。
“想来她是见四下无人,觉得是一个好时机,才这样做的吧!”凤芝平静应着。
“看你如此镇定,倒像是知道此事会发生似的。”顾云深笑道。
“婢子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我与她结怨已久,她这样对我,我半点都不感到意外。但我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凶狠却又拙劣的手段。”
从那次故意烫伤她,到给她带毒性的药膏,再到如今,欲推她入水,很显然,梅香的每一次攻击都来势汹汹,且手段极度狠辣,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要置她于死地,半分余地也不给自己留。
凤芝细数自入府以来,与梅香之间所发生的种种,她发现自己似乎并未与她生过什么龃龉,甚至有过什么过结。因此梅香这样做,完全没有任何动机。她再次断定,梅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可是,会是谁这样针对自己呢?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此人又为何要找来梅香对付自己呢?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凤芝心头,堵得她十分难受。她才入府不到半年,且一直小心谨慎,与人相处和乐融洽,就是不想为自己树敌。却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的光景,便有人见她如此不顺眼,甚至要铲除她。她更加觉得自己已身处一个危局之中,且周遭诡谲潜藏,也更加感到后怕。她暗自下定决心,为了娘亲和自己的安危,她要更加快的找出梅香背后鬼手。
顾云深见凤芝眉头紧蹙,愁思不已,便已将她的愁苦猜了个七八分,“可是在想她为什么要推你入水?”
“人害人动机无非两种,一种是身不由己受人教唆威胁,另一种便是与被害之人有什么利益冲突。依你之见,她是哪一种?”未等凤芝回答,顾云深已经帮她确认了问题的答案。
“我入府不到半年,想来与她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你再好好想想,有些时候你觉得与他人并无嫌隙,但旁人未必会这样觉得。有时,也许只是你一句话或是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便使她对你有了成见。加之你自己并未发现去更正,日子一久,这成见难免不会转成记恨。”“若不然,就是背后有人指使。这样便更加严重,因为那人在暗处,你在明处,你并不一定能够轻易发现他。就算你发现了他,想要参出这其中动机来,就更非易事了。”
“多谢公子提点,婢子记下了,回去后定再仔细想想。”是阻断这段对话的时候了,她沉浸在这种温暖中又太久了,她放纵自己安逸越久,心就会越迷乱,就会愈发盲从。虽然不见他的这段日子里总是会没来由的惦念,但是一见面,凤芝便又会立即清醒,并不停在心中警醒自己,不能靠他太近,不能靠他太近。
可是心中却对这样的感觉无限眷恋,但她很怕这样下去,自己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她眼见娘亲数年来的悲苦,都是用情至深所致,因此她早就将情爱之事看的极为淡漠,甚至决然。
如今,她可以想见在这样发展下去,她会对顾云深产生什么样的情愫,因此,在这个关节之处,她定要抽刀断水,在情丝未现,一切都有挽回余地之时,就毅然断去根脉。不能再想下去了,就此作罢吧!
她想定,便要卸下大氅。
突然,一双手阻住了她,那双手宽大,温厚,带着一层薄茧,磨砂般的触感,却让人有种道不明的安稳,他将手扶在凤芝皓洁明媚的腕上。凤芝见状,欲挣开,却没有想到顾云深却加重了力道,显然没有让她挣脱的意思,那力道让凤芝有些不适,手腕间隐隐作痛,但为避免再次挣脱引来更大的阻力,凤芝便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未再做任何对抗。
“大氅你拿回去,这样冷得天气,你衣着这样单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练什么绝世的武功,才会这样费尽心思地折磨自己。”顾云深的语气虽柔和,但却带着不可抵抗的威严。
“公子的大氅太过华贵,婢子实然承受不起。若是弄脏弄毁了,婢子担待不起。”凤芝对他话中的威严全然没有丝毫惧怕,她相信以她最谦卑的态度,最恭顺的语气,顾云深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如若强逼,也是他理亏。
“你放心,我辛辛苦苦猎得的银狐,自己还没有披热乎,不会轻易赠与你的,你就是向我讨要,我也不舍给你。只是暂时借予你,你找个时候再还我便是。”骤然间,天边一朵乌云散去,凤芝方才还觉要飘起雪来了,霎时间,便又晴明澄澈了。
她旋而径直看向他,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看弄得竟有些恍惚。她从未真正的看过他,平日里,她对着他,总是垂首而立,从未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承受他炽热的目光。但这一次,她居然无所畏惧地直视他,这令他没有想到。
眼神相汇,凤芝却突然笑了,那笑中带着丝丝魅惑迷离,如同夏日里盛放的菡萏,温润如水,在寒风中无限妖娆。她的笑颜虽浅,但笑意却深邃,如甘露,直流入顾云深心间,“如此,那便谢过公子了。婢子会找一个合适的时候,将大氅归还与公子。”她附在顾云深右耳边,恬淡却又捎带着妩媚的声音电闪雷鸣般无声地惊动着顾云深的四肢百骸。
顾云深的耳垂霎时间红的透彻,像是熟透的霜果,鲜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咬上一口,那一抹红,像榨开的汁液,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凤芝不可思议地盯着顾云深的耳垂,一会功夫,红晕就延展到了耳根,眼见危及脖颈,却在耳后与脖颈的交界处猛然止步。
顾云深极力隐忍着,渐渐燥热的身体和紊乱的呼吸。自小,他的右耳便是不能触碰的禁区,因为极其敏感,所以只要旁人一靠近,他就会浑身燥热,呼吸不稳,极度不自在。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从小到大,除了娘亲,便也无人触碰。身边人也知道他的隐晦,因此就算是耳语,也会贴着他的左耳讲。
可是今日,这一切却被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一丝预兆地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