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这样充满着戏剧色彩。昨天还在奋力追逐的东西,今天却楚楚动人地来到你的身旁。昨天你认为触手可及了,今天却从指尖滑过。大概是应验了“有志者事竟成”的古语吧,丁四喜真是有些时来运转。今天,在丁四喜四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正式到市委宣传部上班。这天鸡才叫头遍,丁四喜就起床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梭下床就像老头一样在屋外踱来踱去地散步,而是在圆形的穿衣镜前摆弄自己的头发,嘴里还哼着山歌调子:
风会云来云会烟/
飘飘彩云会蓝天/
子牙江边来垂钓/
文王得遇是高贤/
……
几年来,丁四喜对自己的头发一直没有进行过认真的梳理:一来是繁重的家庭负担,迫使他没有心思去打扮自己;二来是穿着一身公安制服,大盖帽戴着,没必要梳理。丁四喜给头发上弄了点水,趁机梳了一个倒背头。丁四喜认真地照了照镜子,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有风度的,一眼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国家某个部委办的领导哩。特别是那倒背头给自己增添了不少的气质。这时,丁四喜头脑里突然冒出了一句顺口溜:男人生活好,头发往后倒;女人生活好,衣服穿得少……丁四喜想,看来这发型真还要有些讲究才行。毕竟,自己现在多少也是公众人物。总不能像坎脚坤二爷那样天天剃一个“马桶盖”,人家笑他,他却不以为然地说,你们笑我的脑壳,你们又不笑我那仓里头的谷子。他说的是自己家什丰厚,只是不讲究穿着打扮罢了。但是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如果天天都胡子拉叉,衣服也皱巴巴的,人家会把你当成叫化子哩。该摆阔时还得要摆一摆。丁四喜想起与别人办一个案子时得的一枚假戒指,想把它戴上,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却找到了一篇写了没发出去的纪实稿。这篇稿件叫《午夜凶杀》。上个月15日23时45分,1名男子持刀闯入市第二高级中学女生宿舍,对熟睡中的中学生行凶,共造成8人死亡,4人受伤。案件已经侦破,只等待对犯罪分子的宣判就可发稿。
丁四喜虽然只是天乐市的一名新闻专干,这在大家看来是再也平凡不过的了。可是丁四喜不是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全市的干部有好几千人,名字能够天天在报上亮相的只有这个新闻专干,这是连市委书记市长也做不到的。从前几任新闻专干走过的路来看:有的调进了省新闻单位工作;有的提拔到了副处级的领导岗位上。最差的也是任实职的正科级干部。新闻专干在宣传部应该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用人物这个词好像有点言重,其实并没有言过其实,因为宣传部就是做宣传工作的,做宣传工作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就只新闻专干办得到。因为他们的新闻报道大块大块地在报纸上出现,而宣传部别的同志做不到。久了,他们也因此而产生一些自满情绪。丁四喜就时常感叹,要不是在农村种田耽误了几年,少说也应该是省报社的副总编了。即使不这么顺当,现在最差也应该是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
丁四喜是从部队退伍的,退伍那年二十五岁。他们寨上的人分不清退伍与转业有什么区别。对转业的也说成是退伍。就像许多干部区分退休与离休一样,都搞不清。这退伍与转业的区分对当地的老百姓来说,不是那么的重要,只是认为丁四喜在部队干过,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且是在部队坐机关的,不像春生和狗妹做那种炊事员和饲养员。丁四喜坐机关就应该天天与领导们打交道,天天帮领导处理部队那些打仗的机密东西,不得了啊!贱狗在部队还只是为领导开小车,回来就安排在市运输公司上班。丁四喜回来应该安排在市政府坐办公室才对。可是丁四喜什么也得不到安排,回到农村种那几分薄地。有些人就为他鸣不平,无形中的议论反而提高了丁四喜在当地的声望。说丁四喜在部队里坐机关,其实是干文书工作,主要任务是抄抄写写,并不像老百姓议论的那样神秘。在部队当文书没有多少事做,丁四喜有空就写了几则感想寄往军区内刊,被内刊采用了。如果依照如今文人发表作品喜欢按字数统计的话,丁四喜在部队发表作品的总字数还不到三千字。这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可这事轮到丁四喜来说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论文凭,他只是一个初中肄业。论知识面,中国的四大名著没有读过。可是丁四喜却能写出文章。如果照此推算的话,丁四喜读到大学毕业,他应该能够写出像《红楼梦》那样的传世之作了。因此,在村民们看来,丁四喜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感觉是对的。要乡长给安排工作也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这天,丁四喜起床后还在院子里舞了几个套路。这是他退伍几个月来第一次舞,有几个动作有些记不清了。特别是那个跳跃的动作,弄得他的双腿一阵酸疼。他换了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衣,在扣风纪扣时,觉得有些发紧,这是身体发胖了的缘故,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认为还能坚持,于是就在堂屋走了几步正步,他哼着好久不唱的军歌,带上有自己作品的剪贴本去找乡长。
在丁四喜生活这地方,是贫困山区。因此,乡政府的房子修建得也不怎么样,大部分都是这样,住房与办公室是合在一起的。乡长也不例外,他的办公室与住房也是连在一起的。里面一间作住房,外面一间作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是一个接待室。山区乡政府干部没有多少公要办,办公就是接待群众的来信来访。那天正逢乡上赶集,找乡长的人很多。丁四喜仗着自己在外见过世面,不顾门外先到的人们,径自钻进乡长的办公室。进门时,刚好看到乡长沉默不语地站在一位妇女的身旁,妇女流着泪……丁四喜以为是乡长的老婆,便讨好道:“堂堂一乡之长,不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不要哭了……”话还没说完,乡长就拿眼睛扫过来。丁四喜看那眼光毒毒的,知道说错了,便抱着自己的作品悄悄地退了出来。
这以后丁四喜再也不敢找乡长要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