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黑了,赵冰一个人躺在床上,焦急地等着田芬芳。晚上去医院换药的时间早已经过了,田芬芳没有来找他,赵冰做好晚饭端过去之后,田芬芳的小黑屋上挂着锁,他找了几遍还是没有见到田芬芳的身影。赵冰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开始后悔起下午对田芬芳说的那些话。赵冰不知道田芬芳的药换了没,饭吃了没,更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她一个人肿胀着一只眼睛,这么晚了她到底去了哪里?赵冰一个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的,心里很不踏实。赵冰还没有吃饭,饭还好好地盖在煤气灶上的锅里面,他想等田芬芳来了两个人一起吃。赵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田芬芳还没有回来找他。赵冰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再出去到厂子里的各个地方找找,或者问问别人,说不定就有人知道田芬芳去了哪里了呢。他穿了件外套,顺手又拿了一件,走出了自己的屋子。赵冰没有关掉屋子里的灯,他想着,万一田芬芳回来找他了,看到灯亮着,就知道自己没有走远,就会坐下来等自己回去的。
起风了,晚间的天气稍微有点凉,赵冰夹紧了外套,先到田芬芳的小黑屋那儿去瞅了一眼,灯还是灭着,赵冰走近一看,门上的锁挂着。他回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看到没有人,就取下了锁推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伸着手摸着门口墙上的开关,抬起脚跨过了门槛。只觉得脚底下一片叮叮当当,赵冰磕磕绊绊的打了一个趔趄。他终于摸到了开关,灯亮了,赵冰被眼前的一片狼藉惊呆了。只见地上这儿堆着一些砸好了的钢钎,那儿堆着些还没有砸好的钢钎,门口还有一堆长短不一的小钢筋管,整齐地捆绑在一起。赵冰看着地上的这些东西,踮着脚跨了过去,探头到床底下一看,还有两个半旧不新的车轮胎。赵冰仿佛一下子全明白田芬芳为什么非要自己砸钢钎了。他关掉了灯,退出了小黑屋,把锁子还是按原来的样子挂上了。赵冰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人,他撩起两条长腿,向工地走去,偌大的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空寂一片,在夜色中,显得有点阴森森的。田芬芳不在工地上,赵冰转过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他知道,田芬芳今晚是不会再来找他的。远远地,赵冰就看到了自己屋子里亮着的灯,窗帘还是拉上着的,他的鼻子里一阵阵酸楚。田芬芳啊,你这是在干什么!赵冰推开了自己房子的门,依然是空落落的一间屋子。他揭开了煤气灶上的锅,一股热气散了出来,饭还热着呢。赵冰找出了饭盒,装了满满的一盒,然后,赵冰走出了屋子,灯灭了。黑夜中,赵冰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拿着一件外套,匆匆向工厂大门走去。田芬芳的小黑屋灯还是灭着的。赵冰已经快要走出工厂大门了,突然又折了回来,他看了看四周,还是空无一人,就快步走到田芬芳的小黑屋前,把锁子锁上了。风似乎大了一点,吹起了赵冰额前的头发。
赵冰凭直觉知道田芬芳去了哪里,他要去找她,把她抓个正着。这样想着的时候,赵冰的心里就很难过。他心中的田芬芳是与世无争、大方直爽、勤恳麻利的女人,是不会去追逐小恩小惠爱贪小便宜的女人,是不会向高位权势低头的女人,是一个有着高尚灵魂的女人,可是,仅仅这一会儿,田芬芳就变成了另一个在他看来十分陌生的女人。赵冰望着自己手里的盒饭和外套,眼睛涩涩的。他真的是要去把田芬芳抓个正着吗?他真的是要把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女人给揭发了吗?赵冰蹲在地上伤心地呜呜哭了起来。赵冰哭了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不远处有自行车响动着的声音。他的心里猛地高兴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奔到了大路中间。他肯定,前面过来的人一定是田芬芳。果然,田芬芳慌慌张张地从车子上下来了,在离赵冰还很远的一段距离处。赵冰抬起脚步朝田芬芳跑去,他看见,田芬芳快速地把自行车掉了个头,右脚已经踩到脚踏上了,好像马上就要朝原路骑回去。
“芬芳,是我……赵冰。”赵冰轻轻喊了一声,嗓子眼就哽咽了,他快步追了上去。
田芬芳停住了,她呆呆地立在街道中间,动也未动。赵冰冲到田芬芳面前,喘着粗气,“芬芳,你跑什么?”
田芬芳的脚还踩在脚踏上,脸色惨白,头上密密地冒出了层冷汗。只是,夜色中,赵冰没有看见。
“芬芳,你跑什么?是我,赵冰。”赵冰凑近了脸,在田芬芳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把。田芬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很快,又咽了回去,她用手捂着嘴,哽咽得像打嗝一样。赵冰吓了一跳,他看着田芬芳急急地问,“你怎么了,芬芳?”
“刚才一个人突然就冒到了路中间,吓死我了……”田芬芳难过地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是你……”田芬芳惊魂未定地说着。
“哎呀!你说你……就这事呀!”赵冰看着哭得很伤心的田芬芳,心里又想哭又想笑,“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都是四个孩子的妈了,胆子还跟老鼠的一样大呢,别哭了啊。”赵冰哄着田芬芳,他忘记了自己是要来抓这个偷卖厂子里材料的女人的。
“我不是刚才叫你了吗?”
“你什么时候叫我了?”田芬芳摸着眼泪,“你叫我什么了?”
“就刚才啊,我一到路中间就叫你了。”赵冰无奈地笑笑,“你没听见我叫你,你还停下来?”赵冰突然有种后怕,假如田芬芳刚才碰见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呢?
“当时我脑海里想的是你……想着万一这个人是你,我就停了下来……”田芬芳望着赵冰,夜色中,赵冰觉得她的脸有点恍惚。
“芬芳……”赵冰心里涌上来一股暖流,他把饭盒和衣服塞给田芬芳,推过了田芬芳的自行车,田芬芳跟在他的旁边默默地走着。
“芬芳……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没吃呢……”
“……那你换药了吗?”
“没……还没换呢……”
“……那你一晚上都去了哪里……”赵冰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田芬芳,“我一晚上到处在找你,都找不见你。我到你屋子里去找,门上的锁子挂着呢……”
“什么?锁子挂着呢?”田芬芳突然站住了脚,抓住赵冰推着车子的一只手,“门没有锁?”
“不是你挂的吗?”赵冰也站住了脚步。
“我记得是锁了的……也可能是我后来忘记锁了……”田芬芳显得有点不安,“老赵,你说不会有人进去的,对吧?”田芬芳抓着赵冰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
“你屋子里的灯黑着呢,没人会进去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赵冰拍着田芬芳的手,“不过……我进去了……”赵冰想起了那一地的狼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田芬芳。
“……”田芬芳呆立在原地。
“把衣服穿上吧,别老抱在怀里。给你带的饭估计凉了,待会儿回去热一下再吃。”赵冰拍了拍田芬芳按着自己的手。
“你都看见了?”田芬芳猛的抽出自己的手,紧紧地盯着赵冰。
“把衣服穿上吧!”赵冰说着。
“你都知道了?”田芬芳还是紧紧地盯着赵冰,嘴唇瑟瑟抖动。她一把夺过赵冰手里的自行车,向前一个人走去,“现在你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人了,你离我远点吧!”
“芬芳,我是知道了。我还知道了你今晚去了哪里。我本来是要去那儿找你的。”赵冰站在原地,朝田芬芳喊道,“可我在这儿就撞见你回来了。”
田芬芳站住了。她回过头,一言不发地望着赵冰。
“芬芳,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赵冰看着田芬芳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间,心里酸酸的,他慢慢朝前走了上去。
“老赵,我去了南关十字的那个废铁回收站,可是他们那儿关门了。我就又跑了好多个其它的回收站,他们的门全是关着的。我一个晚上跑遍了全部的回收站,都没有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你在屋子里看到的那些东西,本来在今晚就可以消失的,可是我找不到可以卖掉的地方,现在全被你看到了。”田芬芳几乎是冲着赵冰喊出这些的,她的心里面难受的要死。
“芬芳,你小声点!这么说,你车子上没有带东西?”赵冰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几步就跨到了田芬芳的面前。
“我想先去和回收站的老板打个招呼,再回来拿东西的……上次我去的时候,店门也是关着的,我车上又带着东西,差点被厂里人见着了……”田芬芳低着头说道,“你今晚看到的东西,是我攒了半年的,我没有天天都拿……那都是我在角落里拾到的,慢慢攒,慢慢攒,多了我就带出去卖掉了……”田芬芳感到太耻辱了,被赵冰看到了这一切。
“芬芳你……你说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就算你是拾到的,可要别人知道了,你知道什么后果吗?而且你怎么能那么粗心的把东西都放在自己屋里呢,还出去不锁门!”赵冰低声厉声说道。
“我以为我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就可以不被别人注意的卖掉那些东西,可是……你是管事的,你不会明白我们下苦人的难处的,偷偷摸摸费死劲攒了那么点东西,我们容易吗?你也是知道的,过些日子,厂里要查看我们小工住的房间,这目的不摆明了的吗?我知道,短时间内我是没有办法把那些东西弄出去的,所以,我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谁还会再去怀疑我呢?只要我躲过别人这几天的注意,我就可以把藏着的那些东西卖出去了……”田芬芳用手捂着嘴巴,呜呜地抖动着肩膀哭着。
“芬芳……你说……你说……你的眼睛……是你故意弄伤的……”赵冰惊得张开了嘴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大半年才攒了这么点东西,我不能被发现。那些东西卖出去,我就能给女儿买一个好一点的书包了,上回回去的时候,我看见贝儿背的书包还是阳阳小时候背过的,旧旧的,拉链都坏了。贝儿很小的时候我就丢下她出来打工了,我想……”田芬芳在夜色中凄惨地哭着,“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那些东西拿出去卖掉,厂子里最近查的很严……”
赵冰真想狠狠地骂一顿田芬芳,可鼻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酸酸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女人!他走上前,紧紧地把这个女人揽在了怀里。噢,晚风你停下来吧,不要再吹乱这个可怜女人的头发了,如果不是因为生活太过于残酷,她怎么又会这般呢?
第二天晚上,赵冰帮着田芬芳卖掉了那些东西……
赵冰像一只虫子一样在田芬芳的心里越钻越深,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田芬芳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他们都是有家庭的男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彼此都心知肚明。可是,生活的艰辛,孤单的煎熬,像一道道鬼符贴在身上一样,搅扰得田芬芳坐卧不安。赵冰灼热的眼神,烫伤了他自己,也烫伤了田芬芳,他们需要相互安慰相互舔舐才能抚平这伤口。田芬芳知道,她躲避了多年的感情还是来了,他们终将难逃这罪恶的劫难。
爱情是一场冰川季,两个男女躲在里面,等待着升温。彼此之间的爱是化掉一切的熔炉,残暴又温情。
一起经历了太多,他们最终不得不承认,这场迟来的爱情还是来了,充满着罪恶,痛并快乐。谁都无法拒绝,也再也不想拒绝,他们彼此相信,彼此依赖,两个有婚姻的男女对爱情的理解,务实而又浪漫。终于,一个晚上,田芬芳留在了赵冰的屋里。
令人唏嘘的是,田芬芳和丈夫的争吵更加严重了起来。回到家的阴霾依然笼罩在田芬芳的心头。她心里的愧疚感随着一次次的争吵而消失殆尽。她感到了自己婚姻的悲哀和不幸。她现在才意识到当年嫁给南慕白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田芬芳知道,一次次乌烟瘴气的争吵,带给孩子多大的伤害,那种至亲之人彼此间的相互攻击,相互谩骂,所带来的心理创伤是难以弥补的。少不经事的时候,他们只会以哭泣表达害怕,可长大了,懂事了,他们的沉默是那样的可怕,那是一种无言的反抗,更是一种无声的责备。儿子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两个大女儿也都长成大姑娘了,只有贝儿,躲在涟儿的身后,睁着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们,眼泪汪汪的,在丈夫南慕白的呵斥之下,都不敢大声哭出来。每次回家,小女儿对自己的生疏,更像一根针扎在田芬芳的心上,她离开的时候,贝儿还太小,对自己没什么记忆,再加上很少回家,更是错过了很多她成长的点点滴滴。田芬芳有时候会有种后怕,自己这样常年在外面,没有参与他们的成长,万一他们不爱自己怎么办呢?她没有信心在以后的岁月里,赢回孩子们的心,尤其是小女儿的心。每每这样想的时候,她又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出外打工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田芬芳的这些苦痛唯有赵冰,她才愿意倾吐。他们结合了,身体上的背叛,反而彻底解放了她心灵上的束缚。赵冰的胸膛是安全的,是温暖的,田芬芳像一只无人认领的病猫,疲惫至极,蜷缩在赵冰的怀里。赵冰想,也许他是罪恶的,可是只要他能用这种罪恶减轻田芬芳心底的苦楚,他愿意为此而下地狱。他爱这个女人,他愿意为了这个女人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