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午后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连风吹过来都带着种温柔,大街小巷的人仿佛都陶醉在这种实实在在的享受之中,慢悠悠踱着步。如果不是心头的沉重,南慕白也或许会停下脚步,为这样舒服的天气而驻足片刻。
“老南……南慕白……”
南慕白骑着自行车刚经过县里的十字路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他放慢了蹬着脚踏的速度,等着那声喊叫慢慢向前来。
“老南……我是赵冰……”
南慕白听到这声后,抬起右腿就从自行车上跨了下来,落到地面上的脚打了几个颤颤。很快,赵冰骑着摩托车就停在了南慕白的面前。南慕白觉得距离上次见他,赵冰变黑了,也变瘦了,没变的只有他骑摩托车时潇洒的姿势。
“噢,赵冰……”南慕白嗫嚅道,“你……有事吗?”
“就是……想问问你……”赵冰从摩托车上下来了。
“问我?问我什么?”南慕白明知故问。为了使自己无神的眼睛在赵冰面前表现得有神一点,南慕白笨拙地瞪大了眼睛。南慕白想,自己应该对赵冰露出不屑一顾的眼神,于是南慕白真诚望着赵冰的眼睛真的就斜起来了!
“问问芬芳……噢,问问田芬芳的情况。”赵冰完全不管南慕白的神色,“我们到路口对面的饭馆里面去,吃点饭,边吃边聊。”赵冰指着一家牛肉面馆。
“不了,我还得赶回去呢,娃他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南慕白扶着自行车车把,黑瘦的脸在午后的太阳下有些发红,嘴皮子上干裂着几道口子,下嘴皮子上正中一道口子,隐隐渗出了点血。
“老南……吃点饭再赶路,来得及,天还早着呢。”赵冰抬起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
“我在娃那吃过了。我今儿给娃送了点馍。”一时之间,南慕白竟然忘了要对赵冰不客气的念想,和颜悦色地说道:“娃他妈,就是芬芳,还好……”南慕白扭过头望着通向家的那条道。
“老南,你们从省医院回来后,我一直想去看看芬芳……田芬芳的病,就是怕……怕你会……不高兴。”赵冰也扭头望着通向田芬芳家的那条道,赵冰只走过一次这条道,但是赵冰在心里已经走过千回万回了。
“芬芳她……你来了……也好……看看她……她也高兴。”南慕白喃喃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没有不高兴,只要芬芳高兴……”,南慕白扭过头望着赵冰。
“老南……你这么想……我心里……高兴。”赵冰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望了望走过去的行人,“老南,一起吃个饭,再走吧!”赵冰还是想让眼前的这个黑瘦的男人吃口热饭喝口热汤。
“不了,他赵叔,你忙你的去吧!我就回去了,肚子里装不下东西……”南慕白长长吐了口气,把没说完的半截话咽了出去。
赵冰看南慕白这么坚决,也就不好再叫他吃饭了,他把手伸进上衣里层口袋里,“老南,你把这个先拿着吧,不多,三千块钱,家里没钱先垫着,过几天我想去看看芬芳,我再拿点。我想着,再能不能让芬芳住在县上的医院里,医院里的条件毕竟比家里好点,人好起来也快。你怎么看,老南?”赵冰从钱夹里掏出了一叠钱,就往南慕白的手里塞。
“他赵叔,你咋能这个样子呢?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呢,芬芳看病的钱包工老板都出了。至于芬芳再住医院的事,再看吧……”南慕白慌忙把钱塞了过去,又把自行车往远推了点。
“老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给人治病要紧,我寻思着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租辆大一点的车把你和芬芳给接到医院里,你就在医院里看着芬芳,你看成不?他南叔?”赵冰望着南慕白,拿着钱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赵叔,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芬芳她……”南慕白喉头咕咚一声,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这钱我不能拿,但这主意我回去和芬芳商量下,你看着成不?”南慕白已经准备推自行车走了,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失态。
“老南,这……”赵冰看到南慕白做出要走的姿势,“那成,我听你的。”赵冰把钱塞进钱夹里装起来了,“老南,你先等着。”赵冰立好摩托车,跑过十字路口到街那边去了。
不一会,南慕白就看到赵冰拎着两包东西跑过来了,“老南,我买了点牛肉和羊肉,回去给芬芳做着吃了吧!”
“他赵叔,你就别破费了,买这么多,你拿回去自己吃吧!”南慕白望着赵冰手里拎着的两大包牛羊肉,心里酸酸的。
“老南,钱你不拿着,连肉你也不拿吗?我求你收着吧,他南叔。”赵冰定定地瞅着南慕白,“我知道你恨我来着,可是芬芳她是无辜的,你就别怨恨她。家里没有新鲜肉,你就拿回去给她做着吃了吧!我知道,我是个外人,可我对芬芳的关心同你是一样的,我知道,这样子说,我是没皮没脸了,是有点过了,可是我们都是男人,是男人就没有办法不对自己爱的……女人好……”赵冰拎着两包肉,望着那条熟悉的路,“老南,我知道,我对不起过你,可我真的是由不住自己不对芬芳好。老南,就算你今天指着鼻子骂我,我也要你把这肉拿回去给芬芳吃……”赵冰转过头,满脸是泪水,“老南,算我求你了,看在芬芳的份上,你把这肉拿着吧。”赵冰近乎哀求了。
南慕白看着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因为自己的女人哭了,他说不清楚自己是该恨还是该感动。“赵冰啊,我就实话告诉你,芬芳她……芬芳她已经十多天水米未进了,嗓子眼里咽不下去东西了。芬芳她,可能很快就……就不行了……”南慕白望向那条路,推起了自行车,“赵冰,你要是想再见一面芬芳,这几天就来上一趟吧!我走了。”南慕白跨上自行车蹬起来,很远之后,南慕白回头看见,赵冰还拎着两包肉像雕塑一样立在十字路口……
南慕白用左手捏着右手的手指头,给田芬芳讲着在县上撞见赵冰的事,田芬芳湿着眼睛望着屋顶,听着南慕白的话。
“芬芳啊,今儿我就跟你说句实心话,对那个赵冰我心里的确有过不痛快,甚至也生过你的气,可是打心眼里我就没有恨过赵冰。他比我强,比我有本事,比我会赚钱。我知道,不管你跟了哪个男人,都比我强,年轻那会儿,要是跟了张曦,人家现在是省检察院院长,你就是检察院院长夫人了,住的是大洋楼房子,吃的是山珍海味,享不完的福。是我,当年死皮赖脸地把你从张曦手里给抢了过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在等着你的那个初恋呢!芬芳啊,我对不起你,当年我要是不搞那些花样儿的情书,你今天也就不会遭这个罪。”南慕白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炕上。
田芬芳望着屋顶的眼睛动了动,她的两个眼角就又滚下来一颗又一颗的泪水珠子。她转过头,慢慢伸出去一只手,拉住了丈夫的手。她瞅着南慕白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南慕白握着妻子的手,趴倒在炕头,“呜呜”地哭出了声。
窗子外面,又飞回来了一只麻雀,正站在窗台上拍打着翅膀往里面张望着。田芬芳想,这只麻雀是不是以前的那一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