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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南慕白睡梦中恍恍惚惚感到自己的头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就醒了过来。他看见妻子正在眼泪汪汪的盯着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南慕白的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轻轻把妻子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拿了下来,握在了手里,妻子的手凉凉的,南慕白拉开被子放了进去。

“老了,头发都不愿意呆在头上了。”南慕白对着妻子笑,“等你也老了,我们的头发都掉光了,我就领着你,一个做和尚去,一个做尼姑去。我们做了出家人,就再也不用牵挂什么了。”南慕白强忍着打转转的眼泪,给妻子说着他们的晚年生活。田芬芳紧紧地盯着丈夫南慕白。

“到那时候了,你就住在太阳升起来的山东头,我就住在太阳落下去的山西头。你每天在山东头敲你的木鱼念你的经,我就在山西头给咱砍柴,烧水,做饭。做好了饭,我就给你送过去,看着你在山东头吃完了,我就再回到山西头,给咱洗碗,涮锅。”南慕白一边轻轻地说着,一边慢慢揉搓着妻子的手。“嗨,你说咱俩,年轻的时候聚少离多,老了还不到一块儿,非得你在山东头,我在山西头?”南慕白起身端了盆水拿了条毛巾,放到炕头上,往毛巾上擦了点香皂,又拿起了妻子的手,开始擦洗起来。“不过,当和尚的和当尼姑的古今史上又有哪几个是住在一块儿的?我看,出家人的规矩咱还是得守的,到时候我想见你了,就跑到山东头去看你。”南慕白拧干了毛巾,开始往干里擦妻子的手,“要是你想见我了,还是我到山东头去看你。”南慕白把妻子的手重新放进了被窝里面,轻轻地说着。

“瞎说,老了我才不去当尼姑,要当和尚你去当,我要和孩子们在一起。”田芬芳还是紧紧地盯着丈夫南慕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那就听你的,你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去当和尚。“南慕白嘿嘿笑了一声,“不成,你们在一起,我这个孤老头可活不下去,要不,我也不去当和尚了吧,我天天就跟在你们后面,给你们当跑腿。”南慕白把水盆收拾到一旁,抹了一把眼睛,凑到妻子旁边,“芬芳,我今儿个在县里买了几袋子AD钙奶粉,那售货员说了,挺适合病人喝的,营养好着呢。我给你泡一杯去?”南慕白看着妻子,征求她的意见。

田芬芳紧紧地盯着丈夫南慕白,轻轻地点了点头。

南慕白看见妻子点头了,喉头一阵发热,他起身赶紧泡了一杯浓浓的奶粉端了过来,冒出腾腾白气。南慕白撅起嘴慢慢地吹着热气,白气就跟着弯过来又弯过去。

“来,现在不烫口了,先喝上一小口。”南慕白在勺子里舀了一点点奶粉水,连小勺子的底部都没有盖住。

田芬芳紧紧地盯着南慕白,又瞅了一眼丈夫递到嘴边的铁勺子,她的嘴还是紧紧地闭着。

南慕白的眼眶一阵阵发紧,“那我先尝一口,看烫不烫口。”边说着,南慕白就一舌头舔进去了那一小口奶粉水,“嗯,不烫口了,再凉就不好喝了。你喝一口尝尝,还是甜的呢。”南慕白又舀了一点点奶粉水,盖住了小勺子的底。

田芬芳瞅着又递到了嘴边的铁勺子,她点了点头,张开了嘴。南慕白眼泪汪汪地给妻子喂进去了这勺子奶粉水,然后紧紧地盯着妻子的咽喉,他看到,妻子的喉头艰难地动着,“慢慢咽,咽不下去了就吐出来,咱们再喝一口,试着再慢慢咽。”

田芬芳皱着眉头艰难地吞咽着奶粉水,她感到喉头像塞着一团棉花,越咽堵得越严实。南慕白背过头,抹了一把脸。

“慢慢咽……”

田芬芳继续艰难地咽着,终于没有吐出来这一口奶粉水,她红着眼睛呲着牙,望着丈夫南慕白笑。南慕白的泪水吧嗒一声掉到了炕上,他也红着眼睛望着妻子笑。南慕白又舀了一小勺的奶粉水,田芬芳用舌头轻轻地舔着口腔与嘴唇。

“我今儿个路过老校长的坟时,看到他的坟腰上被地鼠打了好几个洞,坟园子里的枯草也长的乱七八糟的,也没人给整整。”南慕白怎么也没有想到,妻子今天能喝下去好几勺子的奶粉水,他高兴,就忍不住地唠叨起来了,“唉,人啊,一辈子图了个啥呀?活着的时候争强好胜,死了连地鼠都能爬到你的头上拉屎拉尿的。”南慕白的思绪被拉回到那个不幸的年头。

“啥?他大队书记是个什么球东西?把你的教师说撤就撤了?”老校长杨国汉擂着一张破桌子。

南慕白一言不发,坐在那条破凳子上,那神情看起来和他屁股底下的凳子一样无精打采。

“我日他娘的大队书记。”杨国汉又用双手擂了一下桌子,发出破锣一样的声音,“他妈的这才是呢!他大队书记耍的是官僚主义!”杨国汉唾沫星子乱飞着,“打了他的侄子怎么了?打的就是他娘的狗仗猪势的一帮混蛋,地头恶霸。要是遇上老子,非得把那帮驴日的狗腿打折了不可。”杨国汉骂累了,点上了一根旱烟卷,吸一口骂一声。

“校长,人那叫狗仗人势,你怎么还狗仗猪势了呢?”南慕白擦掉了老校长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冷不丁来了一句。

“咋?还人?他大队书记能算人吗?你个愣怂,我说狗仗猪势准没错!”老校长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吧嗒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南慕白苦笑一声,看着老校长夹在两根手指头中间的旱烟卷,咽了口唾沫。

“咋?你个二百五也想吸一根?”杨国汉老鹰一样的眼睛就看到了南慕白滚动着的喉头,“吃吧,吃吧几口旱烟卷,才叫咱黄土地的子孙。”杨国汉说着,取下夹在自己右耳朵上的半截吸剩的烟卷。

南慕白接过烟,划了根火柴点上,猛吸了一口,呛得他马上就咳嗽了起来,屁股底下的破凳子也咯吱咯吱叫唤着。

“慢点,你个二百五!”杨国汉站起来拍了一把南慕白的后背,“一口都吃不成个胖子,你还想一口就吃会个烟?娃啊,这啥事都得悠着点来啊!记着,这往后要是干啥事,可不要冒冒失失的,一冲动就容易出乱子,有些人的确是该揍,可咱最好是能不揍就不揍啊!”杨国汉叹了口气,“这世道都变成个啥球了?一天一小变,两天一大变,变来变去还不把咱平头老百姓给变到沟里去了?”杨国汉吐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看着南慕白,“走,我领你去找大队书记那个龟孙去。”

“校长……”南慕白笨拙地吐出口烟,眼睛熏得生疼。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大叫我来劝劝你,不要去惹大队书记了,鸡蛋是碰不过石头的,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南慕白呆呆地瞅着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卷。

“连你大都这样说了?”杨国汉丢掉了手中的半截旱烟卷。

“嗯。我大说了,明儿个晚上他过来和你拉拉呱。叫你不要管这事了,我大还说了,这木头都做成船了,啥办法也不顶事了。”南慕白在地上直直地立着,烟火快要烧到手指头上了。

“你个二百五!小心把手烫了。晚上叫你大在家里等着,我过去,就他那个腿样,还过来,能下个炕就烧高香喽!”杨国汉背抄着手,在地下踱过来又踱过去,“唉,就一个菜园子的事,怎么还就打上了呢?现在好,饭碗打丢了。”一说到这,杨国汉又跑到那张破桌子前,惊天动地地砸了一拳,“狗日的那帮坏怂,仗着一个书记老爹抢了菜园子不说,连你的饭碗也给端了。”

“校长……”南慕白赶紧丢掉一小截烟卷,踩了两脚,最后一点火星子消失了,“那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我出门的时候说了几句气话,芬芳还在家里哭呢。”南慕白想着先前妻子给自己缝补破袜子的样子,心里面一阵阵难过。

“唉……去吧……娃呀,这个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命,咱没有个吃公家粮的命,咱也不怕,就是苦了芬芬那女娃了。”杨国汉拍了拍南慕白的肩膀,“去吧,好好开解开解芬芳娃,芬芳娃是个好女子,她也就是一时的生气和难过,等这事过去了,她也就好了。你们还年轻,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以后记得好好待芬芳娃就成,也不枉我当初给你说了这门亲。”杨国汉大手一挥,南慕白就从老校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夜晚的天空上飘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月亮悠远地望着大地,透过树梢漏下缕缕光华,南慕白抬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学校上空的天,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他想,老校长一定是抡起了那条破凳子,在墙上把它砸了个稀巴烂,那一声仿佛真的就终结了一代年轻人的梦。

死去的人早已经尘封故土,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烦恼,可留下来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着这烦恼的人生。南慕白每次想起老校长,就会在心里重温老人的耿直与善良。他敬重这个老人如同敬重自己的父亲。看到老校长坟头的杂草就跟看到老父亲坟头的杂草一样,南慕白都会忍不住上前去拔上几把,再顺道填上一个个的地鼠洞。田芬芳今天的精神格外好,她的眼神也没有往日的那般游离,这让南慕白渴求与妻子说话的愿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忍不住一直唠叨了下去。

“娃们都很好,就是都太想你了。我对他们说,在学校里就要好好念书,别老分了心走了神,你们的妈有我呢……”南慕白说到这儿,突然就不说了,他按摩着妻子两条腿的手也停了下来。田芬芳抬了抬手,对着丈夫南慕白淡淡地笑了,南慕白看见妻子失了血色的牙床和牙齿快要分不清楚了,他赶紧地低下了头,要不然妻子就要看见他满眼的泪水了。“阳阳他妈,漪儿这次月考又在榜上前二十名,孩子争气,我们做父母的高兴。”南慕白放下妻子的右腿,开始按摩起妻子的左腿来,“娃们的脸色都红扑扑的,也没有感冒和不顺心的事,饭呢,三个孩子回来一起做着吃,也不耽搁上学的事。”南慕白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给妻子说着孩子们的事,“再挨几天,就放五一假了,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南慕白边说着边低着头按摩妻子的腿,他不抬头也知道妻子正眼泪汪汪地听着自己的话呢。

南慕白按摩完妻子的腿之后,又换起了妻子身子底下的尿布来。他轻轻地把平躺着的妻子放成了侧躺,然后在妻子的身子前和身子后垫上了枕头和被子,以防妻子前后倒下去。把脏尿布去掉,重新铺上了干净的之后,南慕白就又把妻子放回到原来的样子。接下来,南慕白倒了盆热热的水,开始擦洗起妻子的全身。擦洗时,一股股腐肉的气味冲击着南慕白的鼻孔,他不时偷偷用手背抹着眼睛,好看清楚哪些地方得分外小心。妻子的褥疮已经烂开好大一块面积了。从臀部向下蔓延到大腿,又向上蔓延到腰部,背部。南慕白知道,妻子的这种肌肉腐烂远远不会停下来,时间每过去一天,这种腐烂就会加速几寸。南慕白擦洗着擦洗着,心中就升起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他一遍遍地用棉纸蘸着消毒水洗着妻子坏死了的肌肉和正在坏死着的肌肉,散发出浓烈血腥味的血水滚动着,一缕缕烂掉的肌肉黏粘在棉纸上,很快,南慕白就得重新换一张干净的棉纸。南慕白轻轻抬起妻子的两条腿,他狠着心把蘸了消毒水的棉纸伸进妻子腰部以上的皮质层下面,黑红的血水骨碌碌顺着腰部滚了下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又弥散了开来。南慕白看见妻子烂开的后背上那一层黯淡无光的薄薄的皮肉在无力地抖动着,这分明就是一张死去的人皮,怎么会是一张活人的皮肉呢?南慕白的胸口憋得发疼,泪水又堵上了眼睛。南慕白愣愣地等着泪水放开了他的眼睛,他看着妻子骨头都裸露在外面的臀部,无声地收拾起了浸透血水糊满烂肉的棉纸。“老天爷啊,你快收走她吧,不要叫她再在这个世上受活罪了!”南慕白心里大声地喊着。田芬芳闭着眼睛安静地等着丈夫给自己做着这一切,仿佛一个木偶人。但是,她的眼角挂着泪水,她的心如同在炭火中炙烤。

“芬芳啊……”南慕白给妻子盖上了被子,趴到了她的枕头旁,欲言又止。

田芬芳睁开眼睛,滚下来一串泪珠子,她望着丈夫,伸手碰了碰南慕白的手。南慕白擦掉了妻子的泪水。

“芬芳啊……”南慕白把妻子的手又放回到被窝里面,“今天,我在县里碰见了赵冰……”南慕白瞅着妻子,用自己的左手捏着自己的右手。田芬芳的眼睛里又滚下来一串泪水珠子,南慕白伸出手又擦掉了妻子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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