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的事,对于王明来说,从来不需要想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
昏黄的灯光下,爷爷坐在床沿上闷着头抽烟。几天的奔走,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爷爷,我不去念了。”他小声地说。爷爷粗暴地打断了王明:“考上了,哪有不去的?”
眼看就要开学了,学费还没凑够一半。村里已经挨家挨户地借遍了,弟弟昨天又寄回了五百元钱,加上王明暑假做家教挣的,还是不够。
为了供王明读书,家人真是竭尽全力了。爷爷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维修公路的活,每天凌晨四点就要上班,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临到公路大修更是几天几夜连轴转。过度的劳累,使爷爷的腰背更加弯曲了。奶奶身体不好,却总也不肯上医院看,爷爷给她买的营养品她却总逼着王明吃。最让王明愧疚的是弟弟,小小年纪就辍学去深圳打工,赚到一点钱就往家里寄……
爷爷一夜没合眼。天快破晓时,他披上衣,对王明说:“你跟我到你远亲叔叔家去一趟。”王明一骨碌爬起来:“我不去,去了也是白去。”爷爷急了,给了王明一巴掌:“不去怎么能说白去?”
爷爷已很少打王明,王明知道他心里比自己还要难受。临出门时,爷爷把家里最大的一只老母鸡装进大布袋。王明说:“这只母鸡每天还都在下蛋呢?”爷爷说:“哪有空手上人家去的?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是去求人!”
王明不情愿地走在后面,可终于还是走到了叔叔家门口。爷爷怯生生地敲敲门。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婶婶打着哈欠问:“你们一大早来干什么?”爷爷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来看看你和我儿子。这只土鸡,给你们补补身子。”这时,叔叔也出来了。勉强寒暄了几句,爷爷终于开口了:“他叔叔,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想求你。”叔叔皱起了眉头:“什么事?”“是这样,你大侄子今年考上了大学,学费还差一点,想向你借点儿。”“借钱?”叔叔像被烫了一下,“多少?”“三千。”爷爷小心翼翼地说,言毕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烟递给叔叔,叔叔接了。
叔叔吸着烟,不看爷孙俩,只望着窗外阴郁的天空。婶婶漫不经心地抹着桌子。屋内静得令人发慌。又过了一会儿,表妹出来了,爷爷忙跟她打招呼。她扫了我们一眼,对她爸妈说了一句“我学吉他去了”,就出门了。叔叔一下受到了启发:“你们看,小文学吉它每节课就要交七八十元学费,你们说我容易吗?”婶婶接着说:“别看我们像有钱的样子,其实赚得多用得也广,买房的钱不说,就是水费、电费、煤气费、电话费、物业费、卫生费加起来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像你们乡下,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爷爷低着头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想来麻烦你们,看在为了孩子读书的分上,你们再帮爹一次……”
王明惊呆了,没想到一向铁骨铮铮的爷爷说话竟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叔叔大约也受到了震动,开了口:“借吧。”婶婶极不情愿地从房间里拿出钱,爷爷伸过颤抖的双手去接,婶婶手却一缩:“得打张借条!”乡里人借钱,是从不打借条的。让你打借条,就是不相信你。爷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歪歪扭扭地写了借条,婶婶这才迟迟疑疑地把钱递给爷爷。
从叔叔家出来后爷爷说:“等你有出息了,有钱了,你可不要……让你弟弟给你打借条。”
一行浑浊的泪水,从爷爷的眼眶里流出来。
心檐滴雨:
爷爷一大把年纪了,但是为了孙子能上学还是不惜放弃自己尊严向别人借钱。这种爱,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也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