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夏觉还是没来得及见他父亲最后一面。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几位医生感叹了一下、急匆匆地从病房走出来,欧阳夏觉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走入病房,母亲正低着头颅在床头啜泣,一位年轻的护士在那里安慰她。
“他走得很平静,几乎没有什么痛苦。您尽快通知家里或者邻居,准备好后事吧,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们马上要进行火化。”
欧阳夏觉顿时双膝跪地,眼泪肆无忌惮地从脸颊簌簌落下,喊道:“爸爸......你应应我......我来晚了。”
赵倩责备道:“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爸爸多么想和你说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是你关进监狱的话......他就不会到处给你奔波,这个癌症也许就不会复发,他也不会走得那么快。无情的上天,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到......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我一个面对未来。”她用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欧阳夏觉知道,每个人都有患癌症的可能,但是让他父亲换上癌症又走得这么快的,他进看守所这件事的确是主要的原因,因为只要患上这种病再受到外部强大压力的话,病况就会加剧严重。
事情还是得从半年前说起。
当欧阳夏觉的案件初步判断是故意伤害罪的时候,欧阳家为了让杨艺和赵诺等人谅解、写谅解书,两个老人不辞辛苦在医院天天照顾他们,但却处处受到冷眼和辱骂。不仅,为了杨艺几人的医疗费,他们几乎花掉了多年来的积蓄,在到处借钱中受尽了侮辱。
“三叔,以前你宝贝女儿生了大病,家里积蓄不够的时候,我们也在第一时间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给了你们。现在,我们的儿子闯了祸,医生说需要很大的费用,您能拿一些钱财帮我们解燃眉之急么?我们知道,这一年你的卡车给你带来了不少的收入。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们了。”欧阳夏觉的母亲赵倩对三叔说。
“倩姐......不不不,我不能......我的女儿就要上高中了,马上要花很多的钱。我们正为此事发愁呢......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么?老弟......看在我们的爸爸是胞弟的份上,你就借借我们吧。总之这件事过后,就算给你做牛做马,我们也会还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知道您有......”欧阳诚说。
三叔被他们缠住了,就像一头牛被藤蔓给缠住了身体一样难受,他立即改变了温和的面孔,叫嚷着说:“是,我是有一笔钱,可是我不会借给你。谁都知道,你们的宝贝儿子天资聪颖,考上了名校,以前我们都以为他以后定然前程似锦,所以才巴结你们家,可你现在看看,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仅没能光宗耀祖,而且还进了看守所。你们为了这件事到这到那借钱,谁不知道呢?如果今天我把钱借给了你们,就等于把一只雄鸡交到黄鼠狼的洞府一样。”
三叔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刺到了欧阳诚的耳膜,他用伤怀的口吻说:“三叔,你就算不借也不能这么伤人吧,做人要学会感恩,不能以怨报德。”
三叔仿佛被人拿着石子砸中了一般,怒不可竭地反驳说:“我就是以怨报德,我就是不借,你能拿我怎么样?大哥,别老是拿以前的小恩小惠来提醒我,我早已忘记了。过去我给你们租的那个店铺,让你们得以维持生活,不过,如果下个月再不交租的话,我就要考虑租给别人了。”他神气地说,最后把门当的一声带上。
赵倩的责怪使欧阳夏觉陷入了愧疚的无底的深渊里去。伊天正这时过来劝说:“倩姐,你就不要责怪欧阳了,这一切都是别人算计好了的,防不胜防,一个有感情的人在那紧急的关头都会和他一样的。他在看守所里也是吃尽了人生的苦头,现在我们谁也不要再说让对方难过的话了。”
赵倩点点头,说:“我知道,知道他受了很多苦,可我就是忍不住说出违背自己良心的话,现在一个出来了,另一个却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我知道你们在欧阳这件事中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都知道......”她继续啜泣着说。
包有之赶紧去搀扶她,道:“先让夏觉的父亲入土为安吧,所有的事情,现在都应该放在一边,难道不是吗?”赵倩随即点点头。
“是啊,倩姨。”6060几人异口同声地说。
李惠芬和方婷在病房外面。李惠芬没有进入病房,却在病房外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勇气面对赵倩对儿子的责骂,更没有勇气面对赵倩的伤心,因为这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她觉得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她的自责实在一点也不比欧阳夏觉少。
葬礼在第二个星期三举行,欧阳家几个真挚的亲戚都来参加了。葬礼结束后,赵倩对着两位教授说:“真的谢谢你们,那些化疗的费用我还没有来得及还,你们又给我们送来了葬礼费。真的,这孩子真的很幸运,遇到了好老师。”
伊天正看了看这位憔悴了很多的母亲,用安慰的口吻说:“真的不用,不用还了,这是我们的心意,以后你们有困难尽管来找我和有之,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我们和欧阳名为师生,实为朋友。我们很爱这孩子。”
包有之插话进来道:“是的。我们很爱这孩子,虽然他触犯了法律,根据雅大的校规他是不能继续读大学的,可是我们通过申请,学校领导在了解案情和结合他在学校的表现情况以后,决定让他念完最后的书。我们之前给他办理了半年的休学,他九月份就可以回到学校继续接受知识的洗礼了。”
他跟着走到欧阳夏觉的身边,欧阳夏觉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始终沉浸在忏悔和悲伤的浓雾里,迟迟不肯走出来。院长看着有些难过,他没想到他会那么悲伤,他知道,欧阳夏觉父亲病重然后去世的这件事情,的确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院长摇摇头,开口道:“我知道我现在不因该提醒你,但是你知道,人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困难、生活是那数不尽的峰丛,一位执着和勇敢的登峰者,他走过了这个山麓,那边还有一个更高的山麓等着他去攀爬,只要他还的勇气没有丧失,他的信念没有丧失的话,他都会继续下去。你过去熟悉文学,应该掌握阿Q的精神战胜法,有时候我们的生活失意了,我们得会学学阿Q积极的一面。你知道一个人生活失意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永远地枯竭下去。还记得我们一起讨论过契科夫的散文吗,那篇极其充满人生哲理的散文。”
“记得。”欧阳夏觉回过头看了看他,“这篇散文叫作《生活是美好的》,契科夫从积极的角度,用接近悲观的话阐述了两个生活法则。(一)、善于满足现状,(二)、很高兴地感到:‘事情原来可能更糟呢。’”
“我希望你真正领悟这两个法则。”院长说,“噢,对了。这件事已经告了一段落了,贾岁早已认罪,可我们发现你昔日的劲敌刘河西有很大的疑点,因为利益的矛头始终指向他,而贾岁的动机并不充分,如果说成是刘河西的动机或许更合乎推理一些。但是检察院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证据。”他在最后补充说,跟着和伊天正回去了。
两位教授走后,赵倩来到李惠芬旁边,看了看她说:“你长得真漂亮,比我想象的漂亮多了。孩子,千万不要有任何负担,我是个宿命论者,我知道该来的都会来,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新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我希望你和欧阳这孩子继续走下去。”
“伯母,我......对不起欧阳......对不起你们。不过......您放心吧,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伯母......您和我的母亲不一样,但是你们身上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你们都善良。我会和欧阳时常来看您的。”
“还有我呢。”方婷一直在瞧着她们谈话,这时插话说。
“欧阳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兄弟。伯母,我们的关系就像钢筋和混泥土整合到了一块,坚固无比。”潘帅故意笑哈哈地说,想以此驱散沉寂的氛围。
赵倩一边望了望这两个女子,一边望了望606的孩子们,说不出的开心,几欲泪流。她把泪藏在心底里,不让这些孩子看到,说:“你们都好,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