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天起,学校各路口挂上了某医院的无痛人流广告。崭新的广告牌在人来人往的路口醒目刺眼。不到一周,几块广告牌就被好事的学生划破毁坏,残破的广告一条条挂在框里,随着寒风丧气的摆动。也许在公众印象中,已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以至于把无痛人流的广告做到大学校园,不想招致反感抵制。吃相难看的医院,周末开房的学生,都令夏鸿进反感。医院玷污了“白衣天使”,学生玷污了“爱情”。
临近元旦,音乐学院举办了新年音乐会。夏鸿进路过音乐厅,被门口典雅的海报吸引进去。音乐厅里闹哄哄的坐了不少人,乐团在舞台上摆位子做准备。夏鸿进领了节目单,找了中间的位子坐下,翻开大红精致的节目单,上面印着古典音乐的曲目。新年里能听一场古典音乐会真是难得的机会,夏鸿进犹豫了下,找到较安静的洗手间门口,给谢惠伦寝室打了电话,“音乐厅有新年音乐会,古典交响乐,一起来听听吧。”
“啊,不去了,谢谢,不是很喜欢交响乐,听不懂。”
夏鸿进小小的失望,又打起精神讲道:“不久前我去了趟南16,看见你窗台的水仙花了。”
“是吗?呵呵,你没看到它长的好快啊,现在长的更高啦!我天天盼着它开花呢。”谢惠伦显然很高兴,夏鸿进送的花真的给她带来了欢乐。
夏鸿进失落的心里填补了些慰藉,之后回到座位。
音乐会开始,大厅里立即安静下来。第一场是《春之声圆舞曲》,依次演奏了《骑兵进行曲》、《多瑙河的女妖圆舞曲》、《西班牙人进行曲》……每曲演完台下均报以热烈的掌声。对于交响乐,夏鸿进基本是门外汉,但对他来说懂得欣赏音乐之美就够了。观众席里大多是非专业学生,他们同样一窍不通,但会不知觉的被音乐感染,会发自内心的鼓掌。难得的好节目,谢蕙伦躲在寝室,难得的好姑娘不愿发现外面的世界,多少有些遗憾。她大概需要保护吧,可爱可怜的姑娘。
音乐学院的副院长身着庄重的燕尾服担任指挥,率乐团起身答谢。台上一个大胖子抱着跟他身材一样的巨号,在台上卖力的吹的满头大汗。夏鸿进心笑他为庄重优雅的音乐会增添了一抹喜剧景象。演到《乡间骑士间奏曲》夏鸿进深邃的盯着乐团,悠扬的乐声牵引着他陷入的沉思。他想起《教父3》的结尾,教父跟家人看完歌剧走出剧院,对手行刺教父却打中教父的女儿,教父抱着年轻美丽的女儿哭的心肺俱裂。这时电影响起这首《乡间骑士》。教父回想自己为了金钱、权势不择手段,一路走向顶峰,同时也陷入罪恶的深渊。家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他一人坐在冷清的院子里,望着残破的夕阳孤独老去。想想现在的很多富豪却鲜有这样的反省和救赎。为了权势、金钱不择手段,甚至毫无底线,一旦达到顶峰就肆无忌惮挥洒自己优越感。住别墅,买豪车,养漂亮的女人,言行举止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傲慢姿态,对生活完全没有敬畏的心。相比真正文明理性的企业家,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肥猪。按照鲁迅的告诫,富得流油也富得危险。
音乐会以电影《加勒比海盗》插曲《He is a pirate》结束。雄浑大气的乐曲展现伟大的大航海时代,仿佛看到帆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乘风破浪。听众被深深感染,热烈的掌声在音乐厅回荡不停。
夏鸿进随着人群走出音乐厅,乐曲的旋律似乎还环绕在周身,深吸一口外面的冷空气,真是场精彩的音乐会。
回到寝室老高偷了走廊的电,三个人正蹲在地上用电炉煮面。老高的水仙花已经长到半米高,一朵花蕾从青枝伸出来正欲盛开,老高用鞋带绑住枝干固定在电脑旁,没事就凑上去闻闻拨弄下盼着开花。夏鸿进曾取笑他,“一大老爷们居然也有颗少女心?”老高略羞涩的笑笑,好像那一脸横肉少了一半邪恶感。
夏鸿进跟他们讲了刚才在音乐厅听新年音乐会,节目非常精彩。田永盛道:“我操!这么好的活动干嘛不通知我?”
夏鸿进歉意的笑道:“光想着泡妞了,把兄弟们都忘了。”
宋杰拉着大家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吃面,学着农民工的贫苦模样嘚瑟道:“这小日子,血受儿。”
周五晚上,夏鸿进又有机会在体育馆和谢惠伦打乒乓球,当然也有马璟在。谢惠伦脱了羽绒服跟梁秀娟对阵。一身黑色的毛衣呈现出少女优美的轮廓,一举一动散发无限的吸引力。夏鸿进望着她在球桌前挥动球拍。娇美的脸蛋,温婉的眼睛,胸前柔顺的曲线,充满活力的身材,还有那单纯乖巧的微笑,令夏鸿进目眩神迷。脑海里浮现《读你》,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怜,你的唇齿之间,留着我的誓言。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你是我的诗篇……
“你们的杂志办的相当有水平,很叫人钦佩。没有继续办,可惜了。”马璟在旁边讲道,打断了夏鸿进的梦幻。
夏鸿进笑道:“你的字也写的很好,令人佩服。”
“呵呵,自己瞎写着玩玩。”
“有机会帮我写一幅字吧。”
“不敢不敢,那水平怎么敢卖弄?”
“真的,我很喜欢书法,可惜自己又不会写。你不知道我的字写得有多烂。”
“怎么会?你这大帅哥应该字如其人啊。”
夏鸿进苦笑着摇头,“真心的,帮我写一副,一直想要副够水准的真迹。外面的我也买不起。”
“那你要不嫌弃,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南区。”
打完球谢惠伦三人先走,夏鸿进和马璟到管理处还了球拍。谢惠伦一行走在不远的前方,明亮的路灯照着她们的背影。夏鸿进和马璟走在后面,头顶一轮清冷的弯月,路边四处堆积着雪白厚厚的积雪,夜晚的温度异常寒冷。
马璟:“想要什么字?”
“***《咏梅》。”
“主席这首诗确实写的好,昂扬大气。陆游的《咏梅》就有些低沉了。”
“陆游写的是士者之气,***写的是王者之气。不同的角色不同的世界观。”
“那你是愿意为士还是为王?”
“我愿盛世为士,乱世为王。”
马璟沉思一会儿,“精辟!好一个‘盛世为士乱世为王’。我也没事思考人生方向,经常矛盾找不到答案。你这句有点让人茅塞顿开的意思。”
马璟的寝室里闹哄哄的,衣服书籍生活用品堆得乱七八糟,更像储物间。一群人围着电脑打《魔兽》,一个人操作,剩下的指挥、叫好。姚志杰独自专注的在电脑上研究房地产。曾找夏鸿进签过字的黑瘦男生见夏鸿进到来腼腆热情的欢迎,“你怎么来了?欢迎欢迎。”
夏鸿进笑道:“来找书法家求字。你们日子过的很欢乐啊。”
黑瘦男生腼腆低低的声音,不好意思的笑道:“虚度光阴。”
姚志杰扭过头,兴奋的喊道:“鸿进!难得来访!兄弟我这段时间研究房地产很有心得,有空叫上明皓,我们一起讨论下。”
“没问题。对于互联网我很有兴趣,有机会我们交流下意见。”
马璟在乱糟糟的床底翻出笔墨,在姚志杰的桌子上推开杂物摊开纸,蘸满墨,提着笔在纸上行云流水。瞬间一副《咏梅》写就,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夏鸿进在旁边赞道:“漂亮!果然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姚志杰道:“马璟的字,那确实没话说。”
马璟谦虚的笑道:“献丑了献丑了。”一边拿了张纸盖在上面吸干墨迹,小心翼翼的叠起来交给夏鸿进。
夏鸿进将书法带回,贴在寝室,室友一阵赞叹。夏鸿进倚在床上,望着那黑墨舞动激励自己,人生应像梅花不畏艰难,即使身处严寒也要华丽绽放。
据李兴涛透露的消息,谢惠伦经常和梁秀娟、丁琪在文科楼6楼的一处小房间,跟一群爱学习的同学自习。夏鸿进想着这个学期又快结束了,跟谢惠伦之间依然没有太大进展,宝贵的青春就在一天天的等待中白白流逝。他早不满足守在电脑前交流,希望能走进她现实的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上场,夏鸿进就有信心向她展示自己的魅力,带她开启另一种多彩的生活,何必一个自闭一个孤独。
夏鸿进在北2食堂简单吃过晚饭,背着书包,到文科楼6楼找谢惠伦。圣诞节临近,校园商店玻璃橱窗贴上圣诞图画,店员带上鲜红的圣诞帽,门口反复播着圣诞歌。有的店铺还装饰了圣诞树,树上挂着五彩缤纷闪烁的小灯。学生们在洁白的积雪间穿行,进饭店聚餐,去学习,为女友买礼物。
来到6楼自习室,里面的学生夏鸿进全认识,好几个和他有很好的关系。自习室很安静,几个同学对夏鸿进无声的笑笑,或者挥手招呼。谢惠伦、丁琪在认真的看会计书,梁秀娟在后面的小白板上抄写诗词。夏鸿进找位子坐下翻看克林顿《My Life》,偶尔看看谢惠伦亲切的背影,自习室的时光也就有了趣味。
一连几天夏鸿进吃过晚饭就到自习室看书,谢惠伦有时在有时不在,偶尔会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夏鸿进觉得在这里的守候也就有意义了。圣诞节那天,梁秀娟在小白板上抄完席慕蓉《莲的心事》,跟谢惠伦、丁琪一起吃晚饭去了。夏鸿进胃不舒服没有食欲,大家都离开吃饭,他一个人在自习室欣赏梁秀娟抄写的诗文。那是席慕蓉《莲的心事》。
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还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现在正是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后,
谁人知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
就是太迟。
席慕蓉将青春少女怀春的心里描画的惟妙惟肖,或许也正是谢惠伦内心深处的一番情怀吧。
夏鸿进记得席慕蓉的另一首《一棵开花的树》,拿起水笔在旁边写到: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夏鸿进写完,继续看《My Life》。梁秀娟和丁琪吃饭回来,却不见谢惠伦。梁秀娟在夏鸿进前排坐下,看了会儿书转过来对夏鸿进说道:“那首诗是你写的?”
夏鸿进微笑道:“是啊。觉得这两首诗很类似,就随手附和下。”
“你喜欢席慕蓉?”
“还算比较喜欢吧,她的诗写得很美,就是有点太伤感。”
梁秀娟微微笑笑,好像是表示赞同,“爱情不就是伤感的吗?”
“我觉得爱情应该是美丽的,应该是春天美丽的花朵,秋天温暖的阳光,或者像这冬天静静的白雪,不应该这么伤感的。”
梁秀娟又笑了笑,不知道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看了看夏鸿进在白板写的诗问道:“你知道佛教关于阿难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化身石桥的典故?”
梁秀娟点点头。
“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席慕蓉是看过这个故事才写了这首诗的。”
“我也这么认为。”她看了看夏鸿进手中厚厚的《My Life》,“英文原版的看得懂?”
“勉强吧,很多单词不认识,学了这么久英语,这水平也是惭愧。”夏鸿进笑道。
“彼此彼此,大家都差不多。”停了会儿,梁秀娟迟疑的微笑道:“谢惠伦今天不会来了。”
原来梁秀娟一直都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既然如此,他就不需隐瞒,笑了笑,“没关系,我愿意等,还有明天,后天。”
梁秀娟不再说话,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去。
夏鸿进常跟她们打乒乓球,很少有机会跟梁秀娟或丁琪讲话。刚才梁秀娟主动找他讲话,又想想谈话的内容,夏鸿进揣测,“难道她是在替朋友面试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继续低头看书。
谢惠伦的确没有再现身,9点时,大家都收拾书本离开自习室。夏鸿进最后一个离开,刚下了一段楼梯,借着路灯看见谢惠伦挽着肖涛的胳膊,悠闲的走在楼下的雪地里。肖涛故意轻轻推了谢惠伦一下,谢惠伦也俏皮的回推他一下,两人在雪地里漫步好不快活。刹那间夏鸿进只觉被一道闪电击中,大脑瞬间休克,胸中像压了块大石头,揣不过气来。他木然站在灯光昏暗的楼梯口,透过玻璃窗,看着他们幸福的背影在雪地渐渐走远。
夏鸿进失魂落魄,拖着沉重的身体,机械的走向寝室。刚才一幕深深印在脑海,没想到居然会来得那么突然,到现在才明白梁秀娟那句“谢惠伦今天不会来了”的意思。眼前的人群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情侣们手拉着手甜蜜的依偎在一起。有的女生手捧着男友送的鲜花,或者红彤彤的平安果,在浪漫的节日享受浪漫的喜悦。商店反复播放着欢快的“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hey...”喜庆的旋律折磨着夏鸿进的耳朵,操场腾起的绚烂烟花将他的心境推如黑暗。他像被这世界遗忘,空洞的大脑隔绝外面的世界,低着头,一路穿过节日喧嚣的人群。心里反复的问苍天问自己,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比他们少了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常人拥有的美好?
接着迎来期末复习大战,夏鸿进狠狠压制住胸中那团闷气,强迫自己像小时生病喝中药一样,把复习资料一份份灌进自己的脑子里。寝室里老高的水仙已经绽放,青绿的枝干顶着一朵粉白的小花,整个寝室飘散着阵阵清香。老高得意了好几天,还特意打电话让自己风骚的女朋友来寝室观赏。宋杰穿在身上,更像个文艺二流子。他一直想对老高的花使坏,含口烟对着老高的水仙花要喷。被老高一把摁在床上,“宋杰!你妈敢对哥不敬,哥一刀阉了你!”宋杰躺在床上笑道:“老高,有本事你今天别蹲坑啊,”又被老高摁在床上一顿修理。
想着谢惠伦寝室里那盆比老高的大多了,现在已经开了好几朵了吧。绿油油的枝桠盛开着四五朵粉嫩的花朵,立在亮晶晶的水晶杯里应该很美丽吧,她的寝室里应该芳香四溢吧,她和室友们应该很快乐吧。可是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高却不合时宜的向夏鸿进问道:“鸿进,你送那姑娘的花应该也开了吧。那么大一颗比我这个可好看多了。哎,那姑娘长怎么样?搞到手没有?”
宋杰趟床上喊道:“老高,送那么漂亮的礼物,鸿进这又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朵梨花压海棠,哪有搞不定的?”
夏鸿进任由他们瞎闹,不作答。田永盛已经知道他经历沉重的情感打击,手捧着复习资料跟老高、宋杰附和笑着,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了。
艰难的考过一科又一科,一周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夏鸿进强摁在胸中那股闷气又升起来,他对一切事务都失去了兴趣,只想离开,尽快的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考试成绩也懒得过问,马上跑到市区买了张去烟台的船票。打算绕道南京旅行,顺便看看嫁到南京的表姐。
老高和宋杰考完,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去永泰开房庆祝寒假了。寝室里剩下夏鸿进和田永盛。床下还有田永盛半箱茅台,他很担心夏鸿进的心情,考完试取出一瓶茅台往桌上一掼,“兄弟,三步之内必有芳草。谢惠伦也没你想的那么好。肖涛以前有女朋友,谢惠伦自己投怀送抱的贴上去。这样的女人也好不到哪去。什么也别想了,今天我们兄弟一醉方休。去他妈的爱情,统统都是狗屁!”
夏鸿进电脑里放着久石让《天空之城》的配乐,盯着跳动的音阶,脸色沉静,“酒不喝了。谢惠伦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很清楚。不要因为她跟了别人就诋毁她。我的伤心只是我自己的,跟她没关系,她有选择的权利。”
“不如寒假跟我一起去四川吧。我们那有很多原生态的少数民族,青山绿水,冬天也不冷,兄弟可以去看看。四川姑娘个个都水灵,兄弟去那里晃一圈,说不定就有艳遇。”
夏鸿进淡淡笑笑,“多谢你的好意。我只是想一个人去遥远的地方静一静。我已买了票,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