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滴滴落在只露出半截脑袋的小草嫩芽上,寒冬已过,暖春未至,夹在这寒冬与暖春之间,真不算个什么好日子。
怪逢,京城今日却出奇的热闹,大齐两大殿下便在今日成婚。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两顶火红的花轿,在窸窸窣窣的雨中穿行,当挨着对面擦肩而过,其中一顶花轿之中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起花轿窗帘红布,从中探半个脑袋。
身在轿中,是一个穿着火红婚袍,头戴金黄紫玉凤冠的女子,名叫慕容彦。
她原本平静的脸上,在目光扫过对面那顶与自己一样的火红花轿经过时,眼神复杂。
大齐朝局不安,两大殿下为了储君之位争权夺势,朝中官员毅然开始站队,慕容家与二殿下交好,大齐丞相语家与大殿下交好。
自古官家女子,婚姻之事皆不能自主,她本与大殿下情投意合,却不得不嫁于从小与她不合的二殿下,而二殿下所喜之语嫣然却嫁于了大殿下,可真是错打鸳鸯,但此婚事却是皇帝为了平衡二位殿下所做出的决定,她无法做出改变。
恰逢冷风吹过,慕容彦纤细的娇手不忍一缩,红布落下,火红的花轿消失在了她明亮的眼中,她轻叹一声:“仅此一眼,此生怕是无机会再见如此花轿。”
被寒风冻着的小手不自主的下移到小腹,像是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火红的花轿穿过安静的长街,来到她即将嫁之人,“燕王殿下”的府外。
走在前面撑着丹红雨伞,穿着宫中长服的宫女走了过来,对着慕容彦恭敬的躬了个身子,道:“王妃,到府了。”
慕容彦斜瞥了她一眼,心中明了,她是宫中皇帝的近身宫女,来是代表着皇帝的意志,这次联姻皇帝十分重视,整个京城都在戒严,并不防贼,只防着这府中之人,“燕王殿下”。
宫女撑着伞站在前方,伸出一只早已被雨水沾湿并冷得发白的手,恭敬的放在慕容彦面前。
慕容彦身子一僵,目光不经意间朝向燕王府的方向,明亮的双眼死死盯着府邸门前的牌匾,“燕王府”三个大字深深的刺痛着她的心,小时候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至今记得他的那句疑问般的嘲笑,“汝非女?”
慕容彦出生将门慕容家,都说将门虎女,老虎又怎能生出温顺的兔子,她自小不会琴棋书画,会的都是刀枪剑戟,免不了被京城之中那些所谓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嘲笑。
但慕容彦记忆最深却是那二殿下所说之话,此话无异于把她打落在尘埃里,她曾经被这么一句话气得躲在房间里大哭,慕容家的人谁都没有劝住。
从此之后便一直和他不对付,如今却要嫁他,免不了再受当时之气。
想到此,慕容彦的眼睛便起了水雾,她轻咬红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此时若流泪,那以后岂不被他再次嘲笑?
她见宫女一直等在前面,虽然脸上没有出现一丝的不耐烦,但嘴角轻轻的咬唇动作,却在表示她内心的烦躁。
慕容彦心中暗叹:“也罢,始终都是要面对的。”
她放在小腹上小手缓慢的向宫女的方向移动着,手臂不停的颤抖,穿着的火红宽大袖袍也在空中不停的抖动。
似是看出了慕容彦的害怕,宫女浅淡了说了一句:“放松,任何人都有第一次。”
慕容彦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丝苦笑,想必这位宫女是认为她在紧张吧。
不过她的话倒是有些用处,慕容彦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躲避不了就只能面对。
艰难的搭上了宫女的手,宫女面无表情的拉着慕容彦下车,张开红唇,露出甜美的笑容,对里喊道:“王妃到。”
声音不绝于耳,慕容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将双手放在小腹前,更加注意起了自己的言行,使自己尽量像个女子一样。
声音空旷的传遍了附近大街小巷,燕王府中却无任何回音。
按大齐的规定,里面得有人回应一声,叫回礼,不然新娘便不能进门。
宫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燕王府中毫无反应,心中疑惑。
她连忙派人上前敲门,想问问怎么回事儿。
慕容彦站在宫女后面,戴着凤冠的头上重新遮上了一块红布,让人看不到她此时的样子,但身体却在不停的颤抖。
燕王殿下在婚前已经不满这次联姻,向皇帝反抗过,只是后来皇帝依然让她嫁过来,燕王殿下的态度皇帝也没有说明,看来并没有同意。
人生何处戏,皆是爱戏人。
慕容彦戴着珊瑚耳坠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四周的响起的一些闲言碎语。
听闻有好戏,附近居住的百姓都探出头来,好笑的看着这一幕,新娘嫁人,夫家没回礼,证明不认这门亲,这在整个大齐是十分丢脸的事,但一般丢的都是女儿家的脸。
百姓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慕容彦也算了解了很多,王府之中似乎没有任何准备,说的无非是她单方面成亲之类的话。
慕容彦从小也就是被这样指着说过来的,倒也沉得住气,可再沉得住气,他此举完全没有给慕容家留任何颜面,明显的下马威。
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慕容彦咬着红唇,白皙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涂上些许胭脂的尖锐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翘鼻中闻到的血腥味才让慕容彦清醒了许多,今日之屈辱,定要他加倍偿还。
又过了一刻,王府大门依然没有打开,宫女交谈也没有回来,倒是看好戏的人越来越多,慕容彦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哪怕遮住了眼睛,她也知道,曾经的那些“敌人”,倒是都来了。
慕容彦再也不顾及什么颜面了,他都不给她颜面,又何须留给他?
她那已经被血染红的手一把掀下头上的红盖头,原本就红的盖头,被血染得更加的红,红盖头被她丢落在地上,浸泡在雨水中,血液顺着雨水流在地上,但此时已经无人注意它了。
慕容彦大步向前,走到王府门口,用那未受伤的手重重的拍打着古老沉重的大门,大喊着:“开门。”
慕容彦气极,“南宫鸢,你再不开门,老娘我撞了。”
宫女见此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毫无办法,此事一出,慕容家颜面扫地,如果慕容彦进不了门,这门亲就没成,她也办砸了,只能任由慕容彦发泄。
身后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谁说女子不如男,慕容彦的气势比之男人也不承多让。
“呵。”慕容彦冷笑一声,这下马威给得够大啊,说着就想去撞门,却被宫女拦了下来。
“怎么?”慕容彦皱眉,这宫女想干嘛?
“王妃,你这不合规矩,还是我让人去请示一下陛下吧。”宫女有些为难,如果真让慕容彦撞了,这门亲成什么了?
慕容彦气得不行,这是谁先不规矩的?
她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她是慕容彦带来的丫鬟,叫欢儿。
欢儿立即会意,倏然上前一把拉住宫女,将她拉离慕容彦,宫女万般不愿,想要挣脱,可将门中人,哪怕是一个丫鬟力气也大得不行,宫女挣脱不开,只能作罢,待在一旁静待事情的发展。
慕容彦舒张了一下手脚,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吃惊的事情。
只见她脸上原本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强悍恐怖的一面。
“彭”的一声,看似古老沉重结实的大门,居然被慕容彦一脚踢得轰然倒塌,后面看好戏的人全都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燕王府大门,何其坚固,在建造之初,燕王曾亲自试过,可在慕容彦面前却不堪一击。
慕容彦当然知道这门坚固,可她却也知道这门最薄弱的地方,可哪怕知道,她的脚底依然传来痛感。
她全然不顾那些人的眼光与脚下的痛感,怒气冲冲的踏进那“燕王府”大门,那瘦小的脚掌踩在刚刚被它踢倒的大门上,奔跑着,她必须得找南宫鸢讨个说法。
燕王府的管家躲在大门右侧,瞪大了眼睛,嘴巴都还没合拢,哪敢去拦慕容彦,那门的下场凄惨,还游历在目。
慕容彦进去许久,一位具有儒生风范的人才第一个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此女子非普通男子可敌。”
旁边的人都是下意识的点头,同时暗叹,这燕王殿下,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慕容彦进燕王府后,径直前往后院,这里她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小时候她与他关系还不错的时候,在这里打过几次架,虽然每次她都没赢。
进门前,除了红盖头扔了,慕容彦原本还有新娘姿态,可现在已不似新娘了,气势汹汹的反而像一个问罪的母老虎。
原本的火红婚袍现在也是十存七八,婚袍身后那原本长长的一截拖地裙,在路上时候嫌它碍事,慕容彦直接将它撕成两半,随意的丢在路上。
南宫鸢正在后院的屋子里收拾着东西,燕王府很大,前门的喧闹声并没有传来,后院一片宁静,倒是个好地方,他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大门已经被某人给毁了。
慕容彦一路过来,没有搜寻房间,燕王府的中奴婢些也不敢拦她,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很快她就找到了南宫鸢住的房间,与普通房间相差不大,但是东西一应俱全,因为南宫鸢用度并不奢华,都只是买需要的东西。
如在大门前一般,她只需一脚便踹开房间的房门,不过这次她控制了力道,房门并没有像外面的大门一样倒塌,但也让整个房屋抖了一抖。
南宫鸢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转身挥剑前往。
当看清来人之后,南宫鸢瞳孔微缩,修长的手指微弹剑柄,剑偏离方向,从慕容彦脸边划过,带走一丝黑发。
慕容彦被眼前的一幕惊吓,余光扫过还没未落地的黑发,心中之前所积攒的怒气瞬间一哄而散。
南宫鸢鄙夷的撇了慕容彦一眼,将剑狠狠的插入地面,回头继续收拾行装。
慕容彦惊魂未定,颤抖的玉手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喝,眼角余光观察起南宫鸢来。
南宫鸢穿了一身黑色的便服,与平民无益,但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和那狭眸阴鸷的双眼,让他化成灰她都认识,不过让她疑惑的是,虽然他平时穿着一样朴素无化,但是却没有这么平民化,他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