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查黄历，日头也已渐渐西沉。
羽丽拉着姬无咎来到了断情崖的高台上，一地梨花，衬得“断情崖“那三个字殷红似血，滴滴噬心。
两人盘腿对坐。
“记不记得我说要找个运交黄道，日头高悬的日子和你算个帐。眼看天快黑了，我们抓紧时间。”羽丽催促。
“还看来做什么。”姬无咎问。
“你先脱了，脱完我告诉你。”羽丽狡黠的一笑。
姬无咎脱掉上衣。
羽丽看着他满身的伤疤，比之前又多了许多，便绕到他的背后，假装在仔细查验。
她见自己留下那个枪伤的位置已有了一道新伤。不知它在被覆盖之前有没有长好。
有没有长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已经被覆盖掉了。
那道新伤又深又长，像手中变道的掌纹，标志着人生有了新的方向。
人生随时存在着变数。如果当初自己没从这崖上掉下，他没为救她而身负重伤，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羽丽这才知道，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就只有现在和已经。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伤痕，假装一个一个的数过去。含着泪，努力不让眼泪掉落，直到眼泪又消失在她的眼眶里。
“我想，和你恩怨两清。”羽丽淡淡说。
“恩怨，两清。”姬无咎心里一沉。
“恩清了，怨也便清了。我之前不是说要和你一码归一码嘛，你那时于我的恩清了，怨却没清，所以我说你的命归我。”
羽丽絮絮说着五年前的往事，那往事历历在目。
恩是姬无咎答应她救父，在林中夜驱蛇兽野人，于巨鼋口中救她一命。报恩是她用心间血双生毒蛊，扎瞎野人助姬无咎脱险这回事。
而怨她还一直留着。
“你可知当时我在崖上待得好好，为何会落入谷底？”羽丽走到崖边，看着那截断崖出神。
“为何。”姬无咎远远望去，她衣袂飘飘，宛若仙子。
“因我当时想不明白，为何会与你成为朋友。”羽丽一字一句。
姬无咎听着。
羽丽咬咬牙：“本来就只是利用的关系，我让你帮我救父，让你教我武功，只不过是有求于你。后来发现你的用处不过如此，还累我成了孤儿，所以，我们只能是仇人。”
“是么。”姬无咎站起，走到她身前。
“你不相信么？”羽丽背转身回避姬无咎逼视的双眼，寻思片刻：“如果我视你为恩人，友人，为何不护送你回楚墨，为你换血，一直陪在你身边。”
姬无咎有过这个疑问。
羽丽回身看一眼他，继续说：“我因祸得福，拜花神剑为师入了天脉，而你只剩下一口气。我们的差距，一下就拉开了。”
“不管曾经你是出于任务还是怜悯，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我真的，很讨厌你那副德行！”羽丽回身，食指指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说道。
“如果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要多久才能比你厉害，能杀了你呢？我真的很苦恼，而这个机会，让我们的关系发生变化。我可以高高在上了，而你已有半截，埋进了土里。”
姬无咎听着她说，面无表情。
“对于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人，我是不会花心思和时间在他身上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姬无咎盯着她，语气平淡。他不相信曾让他保重自己，让他快乐的人，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情非得已，身不由己，都是五年前的事了。韩国的三哥哥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终究是要去找他的。”
又是重重一击，击打在姬无咎心上。
“你是说，韩非是你的青梅竹马。”
“是呀。在我心里，他是无人可比的存在。”羽丽脸上洋溢着崇拜。
姬无咎有一刻的失神。
“那你不准我再受伤，让我开心，又是为何。”
羽丽轻轻一笑：“既然是一路的旅伴，总不好做得那么明显，逗你开心而已了，不然你怎么会为我拼命，是不是。”
姬无咎摇头，他不喜欢看见这样的羽丽。
羽丽接着补刀：“这次你大难不死，想来是老天眷顾。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也感念一回你的恩德，将和你的怨也一笔勾销，父亲的死我不和你计较了。从此你的命不归我，爱归谁归谁。”
羽丽甩甩手，将话说得洒脱。
“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姬无咎沉声道。
“当真，是我想要的。”羽丽照单全收。
“是你想出来骗我的。”姬无咎皱着眉，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羽丽笑了：“我骗你？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很好玩吗？”
当真，一点都不好玩。羽丽背对姬无咎苦笑，走向崖边，她得赶紧下到谷底去，拜托他成全，让她赶紧离开这里吧。
大概再有一时半刻，她就撑不住了。
羽丽脚已离开崖边，就要向山崖上游走，姬无咎一把将她拉住。
羽丽就这样悬在半空。
“我不信你说的。”姬无咎以自己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的经验，以及曾与她朝夕相处携手共进的觉察，根本不相信羽丽所说的话。他看着她问：“后来，你想明白为何与我为友了么。”
可是他已经动摇了。
“嗯？”羽丽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追问这个。
她摇摇头：“我从来就没拿你当朋友。”
“但我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从前、现在、以后。”
“不管你当什么，随你。”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刻。”姬无咎想要知道，这是他一直积压在心里的话。
“没有没有，一刻也没有。”
羽丽突然出手，花枪反刺姬无咎，迫姬无咎松手。
“放开我！这样很痛！”
姬无咎终于松手。
只见羽丽如一只蝴蝶，又像断线的风筝，滑向谷底，消失不见。而他的手里，连朵花，或是一段风筝的轴线都不曾剩下。
还有什么能证明和记载，曾经的真实过往，到底是弥足珍贵还是满目疮痍，或者被你捧为珍宝的美好回忆，会不会是别人心里的不堪回首。
这次姬无咎没有追随。羽丽已不需要他追随，他也已没了资格追随。本来他就有更重要的事情，来来去去也只是在完成使命。姬无咎站在崖边，像是在做一个祭奠。他只轻声说给自己。
“但我喜欢你，从前、现在、以后。都只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