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里不停地三三重复着这六个字母,从窑洞内走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走到窑洞里。
母亲看到我认真的样子,也没有问什么,拿起扫帚,开始扫起院子来。
我见母亲要扫院子,忙接过母亲手里的扫帚,说让我来扫。
母亲也没有跟我争,她知道我在城里是没有机会扫地的,干点农活也好,可以锻炼身体。
不经意的一抬头,我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呆了。
一早上顾着收拾行李了,只关注眼前的东西,却没想到身边的环境早已发生了变化,我尽然看到了张生税说的那些彩色的烟。
那是发着橙色烟雾的人家,按张生税说的规律,应该是老年女性。这户人家不是王奶奶家,而是王奶奶家的隔壁,有一层淡淡的橙色的烟雾。
后来一想,原来猫头鹰那晚笑的不是王奶奶,而是这户人家。
我向母亲一问,才知道那是个瘫痪在床的老人,今年已经八十三的高寿了,去年因得了脑出血一直瘫痪在床。她老伴过世的早,有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三个女儿嫁到了省外,回来一趟不容易,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出门打工赚钱了。三儿子在炭窑上出了意外,致高位截瘫,炭窑的老伴给赔了八十多万。好在儿媳妇不离不弃,勤劳懂事,一边照顾她,一边照顾自己截瘫的儿子。家里有钱,所以吃穿也不用发愁。
我放下扫帚,朝那户人家走去。
来到三眼石窑洞和两眼砖窑洞并排的院子门口,看出橙色的烟雾是从中间的石窑洞脑畔上发出,我就知道,那应该是老人家所住的窑洞。窑洞的右半边的窗户被砖坯封死了,左边是门,门的上方有个边长约五十公分的方形小窗户,窗户上的窗纸破旧不堪,好久没有裱糊的样子。窑洞的门帘是用旧衣服拆成五颜六色的菱形弥补而成,看上去又脏、又旧、又破,那些布料也是褪了色的。
正待我要走进去时,门帘突然掀开来,走出一个矮个子的妇女,四十上下,皮肤黝黑,体态臃肿,她手里端着一个棕色塑料盆,头很嫌弃地偏向一侧,看得出里面盛的是老人的排泄物。她一抬头看到了我,一脸疑惑地问,“你做啥?”
她家里就三个人,眼前这个妇女应该就是老人的儿媳妇。
被她这么一问,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说,“嗯……,我来看看,看看你婆婆。”
“在炕上躺着呢!”
她说罢,端着盆自顾着朝院子外的茅厕走去。
掀开门帘,一股酸臭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一时没忍住,作呕了两次,还是憋住了。窑洞里昏暗无比,我的眼睛过了许久才适应了下来,看清了里面的布置。
门右侧紧挨着的是纵行的土炕,挨着土炕往里依次是锅台、灶台、水瓮、菜瓮。最里面的是一个高约一米五的置物台,门口正对的是用化肥袋装着的粮食。
“我要喝水,我口渴了,我要喝水,我要喝水你怎么不给我喝水啊,你要渴死我啊,我还不能死啊,我还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没回来,你快让她们回来啊,我想他们了,你就行行好,帮我打个电话吧,我下辈子做狗做鸡也会报答你的……”
老人嘴里含含糊糊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大nia,我这就给你倒水啊!”
我试着给老人找喝水的东西,在窑洞里找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
这时,她儿媳妇刚好走了进来。
“你找啥?”她低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冷地问道。
“你婆婆说她口渴,要喝水。”
“喝喝喝,喝死你,你这病就是喝水喝的,还喝!”她说着,把塑料盆放在了老人的脚下。
听妇女这样说,我心里莫名其妙,难道一个人喝水有错吗?心里虽这样想,却没敢说出来。我怕,怕这个妇女有精神问题,把我赶出去事小,打我一顿就划不来了。
看着老人可怜的样子,听着她哀求的声音,我害怕地看着妇女,带着恳请的语气,柔声说道,“你就给她喝点吧……”
妇女没有说话,自顾着走到水瓮前,用挂在水瓮上的一个铜马勺,在水瓮里舀出了半勺水,步伐轻盈地走到老人跟前,一只手很轻松地扶起了老人,把马勺凑到了老人嘴边。
老人的嘴角快速地吸吮着,眼睛奢求地盯着马勺里的水看着,能看得出她的确是口渴坏了。
“老年人不能喝冷水,要喝点热水……”
“那你来伺候!”妇女说着,强行夺走了老人嘴边的马勺。
老人吃力地探着头试图多喝一口,但最终还是绝望地放弃了。
她把老人放平,下了炕,把没喝完的水洒在地上,挂回马勺,自顾着走出了门外。
我开始自责起来,我这张嘴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好吧,我得为自己鲁莽的言语负起责来,“大nia,您还喝水不?”
“你谁啊?”老人迟疑了一下吃力地问道。
“我是四虎啊,你还记得我吗?”老人虽然年纪较大,但对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是还记得的。
“嗷,我晓得,我晓得,咱们村里的大学生。谢谢你来看我!我不渴了。”
听着老人的话语,发现老人的头脑如此清晰,而等待她的日子却不到一个月,想到这里,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
突然,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四虎?”
“大nia,是我。”
“我这几天呀一直在做相同的梦,梦见有个当大官的,带了一群随行的手下,骑着金光闪闪战马来到了咱们村。他把咱们村在门外打工的人都喊了回来,喊回来留在了老人们的身边,孝顺老人,伺候老人,他还不停地给咱们村里人发放金元宝,今天早上还在给大家发放。就在刚才,我还看见他走进来了……”
“大nia,您说的不是我吧?”我好奇地问道。
“是你,就是你,你的身上现在还在发着金光!”老人肯定地说道。
我偷偷朝老人看了一眼,发现老人正吃力地睁着眼,惊讶地盯着我看。
而此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幕:老人的眼睛里,竟然微微反射着金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我爱人打来的电话。对了,今天是我打算回医院的日子。接起电话,手机里没人说话,一看,是信号不好的缘故。
“大nia,您要好好活着,您能见到儿女的!我先出去接个电话啊……”
走出窑洞,手机有了信号,“喂,喂,哥,你出发了没,路上开车要注意安全呦……”
回一趟老家,没想到遇到这么多离奇的事情,我知道只言片语难以表达清楚。到底是继续留在老家来搞明白二哥要给我传递的信息呢,还是回医院上班,我开始犹豫了。
“呃,我现在有点事,一会再给你回电话哈。”
刚挂掉电话,耳边就传来锁门的声音。抬头一看,那妇女把门给锁上了,之后朝另一个砖窑洞走去。
这个砖窑洞应该是妇女和她老公住的地方,我跟了进去。
眼前的砖窑让我眼前一亮。窗户是玻璃窗户,走进去后发现,窑洞的墙面用白灰粉刷了一遍,边上贴着瓷砖,地上铺的也是瓷砖。窑洞左侧挨着窗户放着一排沙发,沙发和土炕之间放着一个绿色立柜,窗户的右侧摆着电视柜,电视柜上放着一个六十五寸的曲屏电视,电视柜的旁边和炕之间有个小门,和另一个窑洞是相通的。
炕栏下放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在一个人,是老人截瘫的三儿子。
“四虎,你啥时候回来的?”截瘫的那人见我进来,惊喜地问道。
“我回来有一个礼拜了。我来这儿主要是要告诉你,你妈她……她……她……”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说到“她”字的时候竟然说不下去了,若要勉强往下说,脑袋里就像有个铁锤在砸,每要说出一个字的时候,这个铁锤就硬生生地把我要说的字给砸得灰飞烟灭。
“你……快……通……知……你……哥……姐……回!”每当我说完一个字的声母时,就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韵母。说完这几个字,感觉脑袋就一直“咚咚咚”地响着,头要炸裂了般。
我赶快跑出了窑洞,朝我家的院子里跑去。
说来也奇怪,刚回到我家的院子里,头瞬间不疼了,感觉神志也异常清晰。
没过多久,同事打来电话,问我是否今天就能回医院,说现在病房的病人多得忙不过来了,要我火速回去支援。
我心里想着,呆在老家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不如先回到医院,然后再慢慢去研究张生税耳朵上留下来的字母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