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古庙之中,摆放着许多牌位。每一个牌位,都代表着一个战死沙场的人。这听起来似乎很激昂,只是,真正置身其中,却未免生出些灰暗的情绪。
“你在这里,多久了?”
望着父亲的背影,慕容宸问道。
“从你那儿离开,就到这里了。”
慕容宸上前,为慕容恪披上了一件大衣,道:“山上风寒,别穿得太单薄,说了你多少次了。”
慕容恪瞥了身旁的慕容宸一眼,道:“不怨爹了?”
“怨是怨,爹是爹。”慕容宸不动声色地道。
“今天过来,为父就是想和你说一说之前的事情。”
“成婚么?我和歌子在这里祭拜了死鬼大哥,然后成了婚。”
“够了,”慕容恪厉声道,“他是你的哥哥,他也是为国捐躯而死的。”
“匹夫之勇而已。”
慕容恪冷哼一声:“这件事情,你最清楚了吧?以你哥哥的将才,若非朝廷构陷,又怎么会马革裹尸呢?”
“朝廷再见死不救,最后杀掉大哥的,也是北寒人吧?”
慕容恪一时间愣住了。
慕容宸反唇相讥,道:“我刚刚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哥的坏话,你就惺惺作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想要勾结北寒为大哥报仇,若是大哥泉下有知,又当如何呢?”
慕容恪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你都知道了啊。看来,我也不过是老孔雀开屏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联合北寒,甚至与北寒开战,面临的处境将是腹背受敌?”
慕容宸一时默然,这一层意思,他自然是想到了。
“说到底,你是迈不过你大哥的坎吧?”
“说到底,大哥也不过是你的一个棋子吧?”
慕容恪低咳一声:“胡说!庆儿也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把他当作一枚棋子呢?不过,时移世易,你觉得,庆儿是为什么而死?”
这个问题,慕容宸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他时常考虑大哥死亡的真凶,却从未想过大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慕容宸一时默然。
“他,是为了西凉的百姓死的!为了防止西凉受到北寒的侵犯。现在,和北寒言和也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罢了。我现在做的,和你大哥做的,殊途同归。”
慕容宸脸上露出了一丝凉薄的笑容:“殊途同归吗?你问一问,大哥答不答应?这死去的五百将士答不答应?什么殊途同归,不过是苟且偷安罢了。”
古庙上,五百多个牌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此刻,又像是五百多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交谈的两个人。
“可以啊。当年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也是和北寒交过手的。但是,要想和北寒交手,至少要稳住朝廷吧?你稳住了吗?皇上的女儿,你不要,却偏爱个什么沐清歌。怀瑾哪一点不比她好啊?”
“她哪一点都好,但是我不喜欢。”
慕容恪嗤笑道:“你觉得,莫非事事都要如你意吗?你喜欢的人,就要娶进门。你不喜欢做的事,任何人都做不得。”
“爹,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自然有人愿意去做,你尽管把这个世子之位给了慕容宴,让他做就好了。”
慕容宸的这几句话,却是彻底点燃了慕容恪的怒火:“混账!你听着,这个世子位,是你娘给你的,是你大哥给你的。你不要也得要!”
慕容宸当仁不让:“不要总拿娘来事。大哥累了,娘也累了。你也应当知道我的性子,我认定的人,就要和我走一生。我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相反,我不想做的,就算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说个‘不’字。”
“你这样一说,我倒真的要考虑考虑慕容宴。慕容宴才不及你,但是,他至少听话明事理。若是他做了西凉王,至少不会把西凉引向邪路。”
慕容宸冷笑道:“是啊。他若是成了西凉王,这里恐怕还得多上一块拓跋力老将军的牌位。”
慕容恪叹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的确,拓跋力老将军对我们西凉有恩。早年间,他同我一起征战沙场,走南闯北,情同手足。可是,他的儿子毕竟是做了一件蠢事啊。你有所不知,拓跋元已经修书一封,准备上报朝廷!”
联想到之前慕容宴让人用沐清歌的字迹写信,慕容宸对于这一番说辞并不怎么相信。
慕容宸道:“拓跋元充其量不过是和慕容宴政见不和而已,就惨遭毒手。若是慕容宴真做了西凉王,可真是杀伐决断啊。”
“我知道,”慕容恪似乎情绪逐渐平复了,说道,“我的三个儿子,你最能服众。慕容宴心狠手辣,但是能力不足。慕容府则过于幼稚。因此,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不过,要是真想和北寒为敌,至少要先和朝廷搞好关系。”
慕容宸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凡事都得分一个轻重缓急。”
慕容恪道:“你和慕容宴总是争来争去,谁也争不过谁。不如这样吧,若是你能稳住朝廷,你就是世子;不然,就是他。怎么样?”
“好啊,”慕容宸道,“这正是我们交手的好机会。谁高谁低,一探便知。”
“我觉得,不如趁着你们新婚的时间,你就带着清歌省亲吧。多走一走。去一去秦山剑派,去一去宰相府,去一去朝廷。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连岳父都没见过,也忒不像话。”
慕容宸点头称是:“正好,我也想带着歌子出去走走了。每日闷在西凉,也没什么意思。”
“还有一件事情问你。”慕容恪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神色顿时紧张。
“什么事情啊?”
“管家在的时候,你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吧?”
“怎么会呢?自从调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就再没有和他说过什么重要的话了。不过,也全靠他,才真正做实了我病世子的身份。”
“前段时间,他跑了。”
慕容宸轻松地道:“我让他走的。他说是要去吊唁什么亲戚吧。像他这样的人,不都是离开西凉,格杀勿论吗?我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不过分吧?”
只是,慕容宸说完之后,却发现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直觉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怎么了,爹?”
“他跑了啊。”
“跑了?”
“他杀了我的两个侍卫,然后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