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错，铁路两旁的草木向后方疾驶而过，那是列车在飞快地前行，就像对于许多人而言，他们的大部分生命，都是在路上。
已经快到正午，太阳很毒，孟繁轻轻拉上了窗帘。
虽然是空调硬座，但是车厢里面依旧闷热，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人脱鞋。
“唉。”孟繁无聊地翻着一本《读者》。
“怎么样，回去吧，你看旅程多无聊。”夏尔再一次重复了这句在路上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
“你贫了一路了，能不能消停会。”为了不让周围的人觉得自己是个喜欢自言自语的疯子，孟繁把耳机戴上了，这样就给别人造成了一种戴着耳机和别人语音，然后耳机太次外音好大的错觉。
“哎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看你都这么穷了，还不好好回去挣钱，来这浪什么。”夏尔的声音，带着试探，带着祈求，还有一丝丝的威胁。
“你要是自觉点自己进入濒死状态，我也就不用去了。”孟繁无奈地摇摇头。
“你看，暴露了吧，说得好听，什么赎罪啦啥的，其实就是为了你自己！”
夏尔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这么多的能量，在你体内都被浪费了，你又不会用别的方法去消耗，所以你就想用你唯一可以消耗能量的方法把我的能量耗尽，然后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对吧？”夏尔问道。
“这个问题你问了几百遍了，能不能换换？”孟繁面无表情地说道。
坐在旁边染着杀马特发型的青年小哥一脸蒙圈，他心想现在的孩子，耳机外音这么大居然没察觉，不过这手机音质真好，居然听起来跟真人的声音似的。还有这俩孩子讨论的是啥？新出的网游么？我咋没听过呢。
“唉，唉，唉……”夏尔不住地叹息。
“下一站就是S市了。”
听着火车里站台的提示音，孟繁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有种想下车去看看他父母的冲动。高考过后他去S市陪着父母过了几天，父亲和母亲住得都是工厂里的集体宿舍，没有孟繁睡的地方，一家三口只好挤在宾馆里，难得的三口团圆。但是孟繁父母工作的地方相距很远，一来二去不是太方便，住宾馆也是比较昂贵的，孟繁只待了一个星期便回来了。
孟繁只道是父母觉得自己足够独立了，所以能够放心的一心一意扑在事业上。
想到这里，他的鼻子一阵发酸，父母挣钱不容易，自己还不好好珍惜，浪费了假期的宝贵时间，去做这一件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超度别人的灵魂？这种事情恐怕传到谁的耳朵里，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吧。
但是，孟繁知道，这件事情，他没有别的办法。在意识世界里面读心的时候，孟繁掌握了好多以前他都不敢相信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的意识，精神世界，甚至灵魂，思想，都可以用能量来解释，能量与物质，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这其中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现在，虽然有能量支撑着他的生命，但是这能量只可以让他的身体破损的地方修复，却不可以防止他生病或者衰老，他是靠意识来压制夏尔的，就算睡觉的时候，他的意识也是完整的，足以压制夏尔，但是在生病的时候，他的意识就会受损，一旦有一天，他的意识不足以压制夏尔，那么这个恶魔一旦放出，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自己体内的能量，本质上来讲，是夏尔的，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就是，夏尔一死，孟繁就会死，而孟繁一死，夏尔也会永远失去力量的供应，也会死，所以他们两个现在是绑在同一根弦上的蚂蚱。但是，等到孟繁的意识不再这么强大，一旦夏尔的意识觉醒，这全部的能量还是会被他支配的。而自己体内的能量一旦耗尽，虽然自己的意识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导致自己的寿命缩短，但是这么做，可以消除夏尔苏醒的可能性，因为自己体内的那能量越弱，夏尔的意识也就越弱，知道最后和孟繁体内的能量一起消失，转化为其他形式的能量或者物质。
虽然很难理解，但是孟繁如果自然衰老致死，渐渐地夏尔便会失去束缚，就会苏醒，但是孟繁如果是意识世界直接受到重创，说得明白点就是意外死亡，夏尔也会万劫不复。
总之，为了除掉这个祸患，孟繁必须赶紧消耗体内的那些能量，但是这能量他在现实中是无法使用的，只能在人的意识世界里使用，活人的意识，孟繁是没有那个能力去入侵的，死人的意识，一般情况下也会随着肉头的衰竭而消失。但是，之前夏尔杀死的那十个人，他们的意识是被夏尔强制剥离的，虽然他们的肉体已经衰竭甚至不存在，但是他们的意识是不会消失的。失去了肉身的意识，存在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每天都要忍受外界能量一遍又一遍的摧残，而夏尔剥离他们意识的方法，造成的后果就是，一旦入侵失败，肉体会死亡，原来的灵魂不消失，只是活着，忍受着痛苦与孤独，艰难地活着。复活他们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的灵魂消逝，化作其他形式的能量。
所以，消灭掉夏尔和他的能量，是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
孟繁不喜欢当英雄，拯救世界，从来都不想，他只想像以前那样，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东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不除掉夏尔，那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要怪，只能怪自己倒霉，大半夜不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好好的非要吃什么蛋糕。
想到这里他很不爽，摘下那块玉佩，扔在脚底下狠狠地踩着。他知道这块玉已经赋予了夏尔的意识，这么做他也会感到疼痛，所以他狠命地踩着，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夏尔却没有做声。
旁边的杀马特小哥怔怔地看着孟繁，心想现在的孩子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这玉子得值好几十呢，这么糟蹋可惜了啊。
孟繁折腾累了，将玉子拾起来，简单擦了擦，又戴了回去。
“好受点了么？”夏尔忽然问道。
“没，你不死我不会好受的。”孟繁狠狠地说道。
这句话，把旁边的杀马特小哥吓了一跳，他偷偷望了望孟繁，然后闪电般地将目光收了回去，他犹豫着要不要报警，他瞅了瞅身边，没有空位，心想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他像没听见似的，掏出了耳机，戴在了耳朵上。
“得了吧，我想让你死，和你想让我死的心情是一样的。”夏尔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踏在征服宇宙的路上了。”
“为了这个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的想法，你毁掉了多少无辜的东西！”孟繁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大声吼叫着。
“小声点！年轻人。”对面的一位中年妇女抱着怀里的孩子，很不满地对着孟繁说道。
“对不起，阿姨。”孟繁觉得，在周围乘客的眼里，自己就像个疯子一样。
何尝不是呢，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在身边的人看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疯子吧，虽然不做疯疯癫癫的事情，但是，不能够融入任何一个集体，不被任何一个集体所接受的人，在他们眼里，和疯子，傻子没什么两样的吧。
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孟繁现在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干，趴在了桌子上。
列车在S市的车站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继续向前行驶着。
已到正午，窗帘都被晒得发烫。
窗帘很小，没能完全遮住阳光，这让孟繁的背影看起来，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下一站，A市。
孟繁把书包背在前面，顺着汹涌的人流走下了火车。
“太阳很毒。”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面的一首打油诗，“太阳很毒，五爷很秃。”
那部剧叫做《光荣大地》，小说《凉城往事》改变，作诗的人，冯传五冯洁巴，本以为是个喜剧人物，负责搞笑，可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才知道，这个冯五爷，根本就是个杀人狂魔。
孟繁背着包往前走着。站台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烂的气味。
“十个人，六个在国内，A市一个，A市附近的城市有两个，先把这三个解决了，估计小病小痛那个家伙不会出来，剩下的先把国内解决了，出国的钱没有，大学做兼职慢慢攒，有两个离本国很近，攒个一年两年差不多够了，就当出国玩玩长点见识了，还剩两个，那只能等工作之后了，平时注意下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活注意点，别生什么太大的病，应该就不会有多大问题。”孟繁在心里盘算着，走出了火车站，他没带太多行李，需要的东西，一个书包足够了。
“死亡地点，寰宇公园。”
孟繁在大街上溜达着，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他掏出手机，过时的国产机，上面套着一个塑料手机套，很精致，但是颜色是粉红色，花纹居然还是蓝色的叮当猫，这很奇葩的搭配，让孟繁刚看到的时候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他还是笑了笑，套在了后盖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的手机上。
他在手机上划拉着，等待着手机卡了一会儿，打开了导航，搜到了坐到寰宇公园附近的公交线路。
他抬起头，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看着站牌上的信息。
等到了公交车，他挤了上去，往箱子里面塞了两个硬币，看了看车上满满的人，走到一个扶手前站定。
这时夏尔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他只好再次拿出耳机来装一下。
“我提醒你一句，灵魂这个东西可是会随意跑动的，所以即使你到了寰宇公园也是很难找到他的。”夏尔说道。
“你不就是想让我早点放弃么。”孟繁压低声音回答道，“你骗不了我，灵魂的行动力很差，他不会离开寰宇公园太远的。”
“我劝你好自为之，别把事情做得太绝，等着吧，你不可能成功的。”夏尔冷冷地说道。
“那你有本事别说话等着听我的笑话啊。”孟繁毫不示弱地回击道。
接下来，两人便是无休止的沉默。
“孩子，你刚刚说的，是寰宇公园么？”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孟繁旁边响了起来。
孟繁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就坐在他扶着的扶手旁边。
“是的，奶奶。我正准备去呢，怎么了？”孟繁赶紧回答道。来之前这个公园他百度了下，公园不怎么著名，就是个小地方，所以他觉得这个老奶奶可能就是路上寂寞想找个人搭话。
“小伙子你是外来人吧，听我一句话，别去。”老奶奶好像回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神情紧张地说道。
“恩恩，我是去找朋友的，他家在那附近。”孟繁感道有点疑惑，“为什么不能去？”
他仿佛听见夏尔嘟囔了一句：“撒谎不打草稿。”
“别去，那里的人都快要搬走了，太邪行了，你看……”还没等老奶奶的话说完，旁边一个打扮时髦，脸上涂了好多粉底，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女孩就冲着老奶奶撇了撇嘴。
“老木头，真迷信。”时髦女孩不屑地说道。
老奶奶听了这话，低下头，念叨了一声：“罪过。”
“蠢死了，离我远点！”女孩一脸嫌弃地挥着手，身体不自觉地想离老奶奶远点。
“你怎么说话呢？”这时，站在孟繁旁边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用一根红色的皮筋扎着，穿着红色的圆领T恤，看起来比孟繁大一两岁的女孩呵斥了一声。
“呦，刚刚看你扶着她上来的，你是她孙女吧？”时髦女孩话里有话地说道，“就一个座位让给了你奶奶，哎呦喂，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呢。”
“这和你有关系么？”马尾辫女孩挑起眉毛，轻轻说道。
唉，不至于吧，这都能吵起来……
孟繁一脸黑线，他有点想不明白这俩人……为啥说怼就怼起来了……
“哎呦喂，最瞧不起你们这样的人了，说话还轻声细语的，显得你多有素质似的，看你这打扮，想必生活不是太如意吧？怎么，还是个学生对吧？上了好多年大学，出来社会上，还是没啥用的大学生对吧？”
时髦女孩大喊大叫着，她的话引起了同车好多人的侧目。
“我说错了么？”她觉察到了车上人对她的不满。
听了她的话，孟繁有点不太痛快，他觉得这样的事情只会出现在新闻里，报纸上，或者小说里，没想到现实中还真得会遇到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闹的人。
“谁让你们大学生天天有事没事摆着一副臭架子，显得自己一副优越感？？”时髦女孩见没人理她，激动得大喊。
“那只是少数。”马尾辫女孩声音还是很平和。
“我说你这人有毛病吧？”围观的人开始一言一语地嘲讽着时髦女孩。
“就是，自己素质低下还骂别人。”
“大学生怎么了？人家自力更生，比你这啃老的人强！”
“你是大姨妈来了还是当人小三被正房抓奸了？”
最后一句话让车上哄笑起来。
“请大家别说了。”马尾辫女孩冷冷地看了看哄笑的人群，但是，她的声音随即被淹没。
“大家别说了，都散了散了。”孟繁也跟着说道，他觉得两个都是女孩，拌个嘴也没啥，这帮人跟着起什么哄，纯粹吃饱了撑得。可是，没人理会他，大家继续一言一语地用各种污秽不堪的话来挖苦这个时髦女孩。
“安静！！！”
孟繁忽然大声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如同炸雷，没办法，孟繁别的不敢吹，关键时候那一嗓子，穿透力还是很惊人的。
刚刚还在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大家，忽然就不做声了，齐刷刷地看向孟繁。
车里静地出奇。
“哈哈抱歉抱歉，大家继续。”孟繁赶紧挠挠头，再不装孙子他怕会被打死。
他悄悄观察着这个扎马尾辫的女孩，他觉得这个女孩的眼角仿佛有一缕忧伤。
“很好笑是不是？”时髦女孩忽然气急败坏，猛地伸出手要打面前的这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罪过。”老奶奶还在念叨着。
“别动手啊。”孟繁见状，赶紧冲了过去，这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孟繁的身上，不过，不痛不痒，嘿嘿。
时髦女孩见没打到扎马尾辫的女孩，恼羞成怒，重重地一巴掌扇在了孟繁的脸上。
哇，这下力气咋这么大......
孟繁只好忽略脸上火辣辣的痛，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家有话好好说。”
时髦女孩挣扎着，想挣开。
扎马尾辫的女孩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你居然敢对我动手！”时髦女孩气急败坏地望着孟繁，“你知道我干爹是谁么？”
“抱歉，大姐，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惹事，只不过大家坐一辆车就是缘分，为什么非要把话说僵呢？”孟繁语气平和地说道。
“这样的女人一看就是当小三的。”旁边一位中年大叔说道。
“你！”时髦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
“大家也别这么说她，这里面都是误会，确实有些学生言辞很过分，仗着自己的身份就目中无人，不过大部分还是能有正确的想法的，这里面都是误会，大家都别说了，都散了吧。”孟繁觉得自己居然跟着一大帮人一起批评一个女孩，这让他的心里很难受。他觉得那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很可怜，可能，她也是需要保护，渴望着别人的帮助的吧。
“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够对老人尊重一些。”马尾辫女孩伸出手，像是在祈求时髦女孩的原谅。
时髦女孩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孟繁不禁觉得，马尾辫女孩的这个举动，才是伤害对方最深的。
“唉。”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仿佛听见夏尔在小声地嘲笑着他：“狗拿耗子。”车到站了，孟繁背着包下了车，再转一路车就到公园了。
“刚刚，谢谢你啊。”
孟繁转过身去，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没关系的。”孟繁摆摆手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问道，“刚刚你的……”
他看见女孩是一个人下来的，立刻明白那个老奶奶只是这个女孩做好事扶上车然后让座的，便急忙改口道：“刚刚那个老奶奶说的那个公园……”
“没什么，以讹传讹而已，再见。”女孩回答道，招了招手，转身离开。
但是，孟繁清楚地感觉道她的眼神里藏着什么东西。
“是不是很好奇她在掩饰着什么？”夏尔的声音这时候响了起来，“给你点提示，她身上有些奇怪的东西环绕哦，放我出来，我帮你调查清楚。”
孟繁望着女孩的背影，沉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