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泥海风平浪静,传说中的守卫开明兽不见踪影。云海飘渺浩瀚,海风中奇异的淡金色一闪而没,麻姑知道自己正在骑行在神话的国度,昆仑大墟的天门为她洞开。这是她第一次飞越白色的海洋,这片神奇的海洋不属于骊渊海母的蔚蓝深梦,她胸前的白海螺在这里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链坠。当传说中泰定天地的巨柱云影映入她黑珍珠般的眼瞳时,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紧张,但没有畏怯。
“那就是诸神的国度,传说的仙境‘昆仑大墟’?”她小声地问风鲟,海风吹拂她的黑发,闪烁出一连串金粉般的微光,“我们真的可以在上面找到萧仙贵?”
“青鸟是千神树的使者,星宿王的目的地一定是昆仑大墟,不会错的。”
“千神树是何方神圣?”
“我只知它是太古神祗,诸神之父,它的果实是神祗与圣兽的胎卵,我们曾经从诗歌或古书上见过的麒麟、天龙、朱雀、九头大鹏,北溟云鲲等仙兽神羽,大多都是他的子孙。”
麻姑闻言一股深沉的敬畏笼上心头,“那你可知道千神树身在昆仑大墟何处?我们总不能进入那里后到处乱闯,这样会很失礼。”
“它就在你所看到的地方。”
“什么意思?”
“昆仑大墟就是千神树本尊。”风鲟说道,“凡间的种族未曾渡过白泥海,将它的身影误作日月星辰出没、诸神居住的高山,称呼其为昆仑大墟。”
麻姑倒吸了口气,尝试用自己的常识角度去理解诸神之父的形象,如同骊渊海母,她忖思道,整片海洋只是她的一张脸庞,但又有区别,至于区别在那里,她实在无从得知。在她思绪联翩之中,风鲟已经来到昆仑大墟之巅。
白玉山崖下,瑶池的池水鲜绿一色,微波生痕。瑶池水畔,一片片五彩缤纷的五色花草甸像一幅灵气飘逸的水彩画:紫色的‘火焰’在金色的轻风中摇曳,绿茵如波如浪,黄色的花苞宛如一颗颗散落绿玉上的金珠;又有淡青色琉璃玉花凝结着草莓般的粉红玉石果实,青叶滴翠,形若丝绦,不时有从未见过的奇异飞鸟飞落草甸啄食那些玉果。麻姑的身后,一片亘古永存的神木森林正静静凝视着她,无声地关注她的宿命,仿佛她体内有一团神话的水晶火焰在熊熊燃烧。麻姑与风鲟来到神木森林的边缘,她内心苦恼不已,心中的牵挂不知向哪颗神树寻问,面前每一棵神树好像都在等待聆听,又好似对世上一切漠不关心。开明兽慢步从森林中走出,浑身缠绕雷电云霓的夔龙紧跟其后,两匹神兽围绕麻姑转了一圈,便跃落白玉崖,飞腾而去。这时,清灵的远歌自光阴河流的源头响起,从远古的过去乘御星辰的长风吹拂过面前的神木枝叶,消失在时光河流的尽头、遥远的未来。过了半响,麻姑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千神树朝她说话的声音。
“海精灵,你千里迢迢而来,终归还是迟了一步。”
“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我回答之前,你有其他问题要问吗?”
“我想知道他为何重临凡间。”麻姑说出了在崖山古域不敢问的疑问,“骊渊海母说他为赎罪而来,他犯下了什么过错?”
“他唯一的罪愆便是在凡世间流连忘返,以致于深夜的眼瞳熏染了一抹人性的晨曦。他降临凡世收取旧时的星蛹,是想再次启动神食仪,令星辰回复原位。”
麻姑不知缘何地松了口气,“星罗乱陨并非他的过失,那是人类的郡主为了复仇所引发的。”
“也不是高唐郡主之过,星罗乱陨的罪魁祸首是光阴神祗太阴原蛇。光阴神祗,一体三面,一口吐出新生,一口吞入死亡,这种平衡一直维持宇宙宙之心——光阴火焰处于稳和状态。如果令星罗乱陨持续下去,放任未来神肆虐这片星域,恐会会打破这种平衡,导致光阴火焰四处乱流,那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灾厄——宇宙之心是一种连时间和空间都能够焚烧成灰的能量,届时,整个宇宙将会灰飞烟灭。”
“他是为了救世而来,不是为了某个不存在的女孩。”麻姑喃喃自语。
“神尊大人。”风鲟在一旁突然出声说,“传说中现在神盘古大神的神食仪——顺则成仙,逆则成神,这样的湮神器要如何令星辰归位?”
“确实,单纯靠神食仪是很难做得到,星宿王真正的目的是打算在白神岛借由星蛹与湮神器的力量,举行一种名为‘星烬引’的祭祀,点燃自己,将自己献祭给过去神燃灯古神,如此一来,便可借由从光阴河源头翻起的时空波动,借此消弭这场浩劫,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要把自己献祭给古神?”麻姑心头一震,面色大变,“这样一来他自己岂不灰飞烟灭?!”
千神树沉默不应,默认了麻姑的反问。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试问世间怎么会有这种愚昧至极的做法!”麻姑大声说,对时光流逝毫无概念的她一下子痛彻地感到生离死别的悲伤。
“看样子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风鲟低声劝说道。
“一定会有其他的解决方法。”她嘴上这样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脸颊,她无助地望向风鲟,后者柔声对她说,“我们回曙光岛吧,金风玉露的相逢注定只是霎那的芳华,至少,你拥有了一段永恒的回忆。”
“那也是永恒的苦罪,你看那太阳,当它从东方升起时,你有办法将它按回地平线?一些事一旦开始了就再难回头,对现在的我而言,遗忘才是上天的恩赐。”她说完将坚定的眼神投入神木森林深处,千神树无数只星辰眼瞳燃烧着永恒的火焰,她的眼神同样有烈火熊熊,在未遇见萧仙贵之前,她是不朽的曙光女神,如今,她只是一名少女,少女的生命闪光之中,有一种火焰是她宁愿付出一切的代价都想要将其拥抱入怀,“神尊大人,萧仙贵现人在何处?”
“中原北地的大荒峡谷堕天山,他在那里搜寻一颗下落不明的绿色星蛹。”
一轮红彤金色的太阳西斜欲沉,流霞似锦,夕晖满天,荒野孤烟之上,一只孤鸿的只影无声翩飞在寂寂西风中。暮色余晖下的玻璃森林披挂一片红金色,炫彩的霞光在皎洁的玻璃枝叶上流走,晚风拂过,玻璃枝叶发出一阵阵清澈动人的古琴声。黄昏美景平生未见,盘崇祖却无心观赏。森林那琉璃的树身光滑无纹,树木高矮不一,林间不见花草,但见深邃的灰暗排斥了外界所有的视线。这座玻璃森林方圆不过十里,他极力往森林深处探望,却觉得自己正在眺望一片无尽未知的深海。
这就是那位历史学家口中所说的通天森林了,圣祖神的魂魄分别化作面前这座玻璃森林和玻璃森林神祗,他怀着至敬之心走近其中一棵玻璃大树,手掌轻轻抚摸晶冷坚滑的树身,好像在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玻璃质感的冰凉传来一阵透心凉的愉悦,但也仅此而已,这座玻璃森林看似流光溢彩,却没有生命的迹象,倘若夕阳西下,霞光暗去,它只是一座巨型的琉璃艺术品。
如果历史学家所言不虚,圣祖神与他的湮神器就在这座森林深处,当秽衣神卷土重来的时候,他是否自愿牺牲去敲响盘天钟?身为少昊国王,他肩负着将盘鲛族伟大文明传播四方的神圣使命,一旦钟声响起,自己可能灰飞烟灭,下一任继承者是否愿意挑起这个重担?他心中顾虑重重,因而徘徊不前,一直未能鼓起勇气走入通天森林。
这时,通天森林拉落在地上其中一道影子散发出一股炙灼迫人的热浪,林影发生了扭曲焦糊的变化,随即升起一团黑色火焰。突如其来的阴影黑火顺着树影游走燃烧,在烧入通天森林时好似被股无形气墙拦住,火势虽然没有再扩延,但是森林外边的一些树影已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黑海’。
盘崇祖内心一惊,这种将阴影化作火焰的深渊法术闻所未闻,他急忙飞身闪躲。所有的阴影黑火像粘稠的湿雾般在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神秘男子身后集聚成一片骇人的黑影火海。
这位矮小瘦削的神秘男子散发及腰,破烂衣袍上闪缀着冷冷幽光的蛇鳞,瘦长的脸颊惨白得似长年浸泡在雪水中一样,薄长的窄唇翕动,可见寒针齐列的利齿,左右对列的四只蛇眼恰似剥开的豌豆荚,每只眼睛都有七八只瞳孔狭长的蛇眼。
“你到底是谁?”盘崇祖怒声喝道,“食月天坑的猊鱬王就是你召唤出来的吧!”
“我是谁你无须多问,你是接引云图上的意外线,对末日预言来说太过危险,清除你这种意外线是我的职责所在。”灰烬山灰烬湖的灰烬法师沙哑冷尖的声音说道,无形中承认了自己的所为。
“什么意外线?接引云图又是什么东西?”盘崇祖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无端地惹了这样的妖物,“说话不清不楚,可知我是谁吗?”
“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巫刑羊说完双手在胸前合掌,一片黑火浪朝他拍了过来。阴影妖火只要有半点星火沾身,便会将对方烧成灰烬。盘崇祖内心大惊,他深知以自己的法力绝无可能胜得过这神秘男子,当下奋力举起海魄法杖,深海法术与深渊妖术的初次对抗,金色的光芒虽然成功击退了黑火的试探攻击,却付出了法杖头端的海魄金晶碎裂成无数碎块的代价。盘崇祖知道自己一交手便败了,他惊恐地发觉圣祖神的秘密目前只有自己知道,假若自己在这里遭遇不测,那通天森林的秘密将会永远不被人知。他慌忙地朝通天森林望了一眼,这个意图却被灰烬法师巫刑羊看得一清二楚,后者冷笑一声,在少昊王与玻璃森林之间升起一道火墙。
唯一将这世上的所有意外线全部消除,方能确保恩典之舟如预言般降临凡间,在这期间,巫刑羊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他将双臂大张,身后上方的黑火云海一浪接着一浪,往退无可退的盘崇祖席卷而去。只要有一点阴影火苗附身,这条蓝色的人鱼就会变成一根焦炭,巫刑羊想着焚烧的场面,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
就在此时,寂静的通天森林突然传出一声恢宏悠长的钟声。落日余晖与流霞的光芒被钟声一催,液化成五彩的潮水漫过灰烬法师的黑火墙,复又卷起一面液体光芒的巨浪,将巫刑羊的阴影妖火尽数浇灭。
清光神术?巫刑羊大吃一惊。大地神主通天老祖的三清神术之中,‘清光’可以液化光芒,翻起光芒的海啸;‘焚言’能将大地生灵的语言化为灰烬,令他们有口不能言、神智迷失;‘熵火’则是将阴影化作火焰的法术。他在殷商担任刑官时,曾经从古石板上阅读过这个记载,并从中悟得‘鬼巫阴火’的巫术,后来投身太阴黑潮,从深渊国度获得的智慧使得他能够‘鬼巫阴火’改良成为一种点燃阴影的深渊法术。他自认远远不及通天老祖的熵火神术,后者可以轻易将黑夜化作一片无垠火海。
原来如此!他瞬间想通了,通天老祖不似其他行踪无定的神祗,他一直在通天森林之中。面前这惊恐万状的‘意外线’近在咫尺,却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便已远隔**。他想及自己孜孜以求的美梦霎时间竟成为一抹泡影,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像一条疯狂的巨蛇般朝玻璃森林裂开长嘴发出尖锐、沙哑的嘶叫声。
“通天老祖!你坏我大事!”他盛怒之下催动全身的法力,一头黑长发与蛇鳞长袍一同飞扬狂舞,天与地为这股汹涌澎湃的深渊力量而颤动。
夕阳已沉入地平线下,灰暗夜色之中,通天森林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过来。玻璃枝叶曾披染流霞夕色的而绚彩生辉,如今耀眼的霞光却是自内往外放射出来,明灭闪动,宛若神祗之心搏动的光波,又好似春天女神对它吹入了一口灵魂的气息,赐予了这座玻璃森林熠熠生辉的生命;低回百转的微风旋绕在晶莹湿润的透明枝叶间,玻璃树梢的乐韵吐出一缕缕如烟似霭的光纱。尚有星辰间吹拂的太古长风从玻璃森林深处卷起,吹刮着一道浩瀚银河的幻影穿过盘崇祖与巫刑羊的身躯,光与风的音乐在幻影银河中静静流淌。一位盘鲛男子沿着银河轻步走出通天森林,他每踏出轻盈的一步便泛起钻石般闪烁的星尘。此人肤色深蓝,燃烧的白银火焰是他的冲冠长发,身上的衣袍是太古深海的波浪,薄如丝纱,上面有暗绿波浪微微起伏。
“灰烬法师,预言守卫,你有使命在身,今天就到此为止!”通天老祖的声音清灵且威严,盘崇祖不敢仰视,只看到沾染清风与白露的花瓣从他上方的虚空飘落,落入他脚下的银河。
“通天老祖!这事一开始就与你无关。”巫刑羊死死盯着大地神主,每一只蛇眼都充满戒备与怨恨的阴毒冷光。
“落花自然追逐流水,你却擅自扰乱流向,何其愚昧,现在回头尚且未迟。”
“回头要去哪里?太阳无论从那个方位升起,接引云图的终点只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宇宙之心,你是大地神主,竟然也看不破这种无聊的同胞情谊。”灰烬法师说完冷冷地笑了起来,待他收敛冷然笑意,双掌一招,通天老祖身后的阴影之中飞出一道黑火射向一旁的盘崇祖,但是未等少昊王躲闪,黑火已经化作一阵清风消失。通天老祖微微一笑,他轻步朝巫刑羊走去,从光阴河的源头走向时间的尽头,“愚蠢至极,此等渺小法术,此等无聊心机,实在有愧于灰烬山之托付。”
羞愧难当的巫刑羊面色一阵青白,悲怒填膺,千万吼声从胸臆涌上喉咙,最后无声消失在紧密的嘴唇之内。就是因为背负未来的托付,他才出现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到底终究是敌不过命运的嘲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不是这里,这里不是我的魂归之地,我还有心愿未了。”巫刑羊不甘心地低喃说道,因为他看到光芒的巨浪在他面前缓缓升起,下一个瞬间,他似浮萍般在透明的巨浪中浮沉,他的生命,他那残留太阴黑潮余波的灵魂正逐渐在光芒波浪中被冲刷洗刮。
盘崇祖大气不敢出地跪伏地面,他可以感受到通天老祖注视他的眼神,一种清澈圣洁的光芒,上面书写着最初的信仰与古老的智慧。通天老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在他面前就这样无声消失,钟声一声声从森林深处传出来,那是盘鲛族圣祖神的呼唤,大地神主的指引。
盘崇祖迈开大步走入了通天森林。
堕天灯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开始了千年一次的大迁徙。
他无法理解大地的生灵们为何称它为‘堕天灯’,它们这样称呼只因他体内有一盏古老的天灯;他记得曾经生活在这片大地的古老种族每隔几年便会在他身上举行‘堕天古祭’,祈求天灯永明不熄;天外异星的巨灵种族用斧头劈开他的身体搜寻那盏天灯的事恍若昨日,他们最后空手而回。堕天灯就是在发生斧劈事件过后的第二天开始了第一次远徙,从北方的苍茫大地迁移到南方的水泽之乡。自此以后,每隔千年他便会因某种缘由迁徙他地,每一次的迁徙都耗费数百年的光阴,无论它迁行到何处,大地生灵们对他的称呼从未改变,而他一直清楚自己是何物——是一座会自行爬动的大山。
现在,他无奈地预感到注定的人将会从巨灵斧遗留的伤痕裂谷**现,取走他体内的那盏天灯。天灯是他的神祗,他的信仰,他每天清晨都会前往灯前拜祭、祈愿,聆听神音净化身心。
堕天灯每一步不过半寸,几乎没有那个大地生灵会注意到它缓慢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跋涉。其实山河林木在内,大地上所有的存在物都在以它们的形式进行迁徙,遑论这片大陆,甚至宇宙星辰都不例外,它们漂流在光阴河中,无意识地顺着东逝的时间波浪而流荡。
深夜时分,堕天灯踞坐一处危岩,天蓝色的脸庞神态肃静,柔软的绿色长毛似蓑衣,长尾分叉,腰围束一件树皮短裙,上面点缀几十颗未经精雕细琢的宝石,这些宝石是他从地下岩矿敲挖出来的装饰品。一阵山风吹过,一名短发灰衣、身材修长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身的星光与旅尘。在这随风无声出现的男子眼里,堕天灯知道自己与其他山中的猿猴并无二样,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男子显然非常清楚他与普通猿猴的区别,因为普通人不会向一只猿猴问话。
“山灵,你是否知道一颗绿色星辰的下落?”萧仙贵微笑问面前这只绿色猿猴。堕天灯没有回答,又是一位前来搜猎天灯的亵渎者,他懒得回应,只是高傲地冥思打坐。
“这颗星辰对我而言,对这片大地而言都很重要。”星宿王说。
“这里没有什么绿色星辰。”堕天灯睁开双眼看了看他后高傲地说,“堕天灯从来都不是堕星之地。”
流星闪过萧仙贵漆黑如墨的深空眼瞳,他知道这位大山精灵并没有说谎,堕天灯山并没有远星坠地的‘伤痕’。一万年前的狼山不知何故突然有了生命意识,执着于它的千年迁徙之旅,这位山灵守卫之物并非文曲星蛹,或许如千神树所说那般——那星蛹已被太阴黑潮所吞噬。迄今为止,他所炼制的星蛹只得其二——殷拜王与虞世卿。
这是意外线,他自我安慰地想,话说回来,当年前往白神岛已经是迟了光阴,慢了时代,第五颗星蛹的炼制也来不及开始便已结束;而太阴原蛇的发难如此出乎意料,事到如今,他对‘星烬引’的禋祀能否顺利进行内心完全一点底都没有。
禋祀时辰即将临近,两颗星蛹足以点燃星宿神王的骨血与神魄,点燃他这尊神祗薪木,一如当年殷拜王的燎天祭、宋长老的禋祀祭,而他如何能忘记虞世卿的余烬舞曲、苏白衣的烙魂酒?他们都在终焉之地等候着星罗乱陨的罪魁祸首赎清罪愆后坦荡到来,他们都在等待着他的无愧归来。
这时,一道七彩流幻的光芒自西方而来。风鲟率先看到萧仙贵,他站立一座缓缓移动的大山的高崖上,身边坐着一只绿色猿猴,那猿猴见到风鲟与背上的麻姑朝他们飞落,露出戒备提防与惊慌的神情,纵身往高崖下的万丈裂谷一跳,身影消失在夜色笼罩的无底深渊。
对堕天灯而言,不明身份的外客越聚越多,心中疑虑惊慌之下,自然走为上策。
麻姑静静站在萧仙贵面前,洁白如雪的衣裳与少女飞仙髻的白色垂条在夜风中飘舞。风鲟表示要确认刚才那只绿色猿猴的安危,一个闪身飞入了大裂谷之中。
萧仙贵与他离开希夷塔时并没有不同,但是与那晚在藏书室中眼生星影的他却很不一样,麻姑问道,“你要去白神岛?”
“是的。”萧仙贵应道得很简洁。他本来就沉默寡言,此时此刻,更加不想说话,他在希夷塔疗伤时,对这白衣少女的看法已从根本上有了改变,时日无多的他不想错过与这白衣少女相处的每一点滴的寂静时光。
“不去行不行?”
“不去的话,你要我去哪里?”萧仙贵笑着摇头说,他的眼中隐若浮现几点星光,这是人性的残影,他想。
“跟我去曙光岛。”麻姑走近他,“每天早上,我陪你一起去书室读书;中午我们可以去镇海石碑下听风看海,我可以唱歌给你听;下午我们可以去希夷塔顶观赏落日,海景非常漂亮,流霞与黄金色的海水让人陶醉。”
萧仙贵眼中的星光又多了几点,他想了片刻,说道,“我不去的话,你所说的岛上这些日常光景都不复存在了。”所有的一切将在太阴原蛇的饕餮巨口中灰飞烟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去的话,对我来说,那些岛上的日常光景更加不复存在。”麻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话语,唯有眼泪如雨,不停打落过少女娇嫩似玉的脸颊。
萧仙贵凝望麻姑的眼瞳此时已星光璀璨,轻纱一样的淡蓝光烟散发清辉薄光,将两人笼罩。人性的闪光,他内心低喃说,轻轻地将麻姑拥入怀抱。双眼微合,薄唇交触,沉眠在少女眼泪的古老歌谣醒了过来,它张开时光羽翼,在陶罐上刻下一首金风玉露的诗歌。
清晨,麻姑在晨曦的微风中醒来,萧仙贵已经离开,昨夜星辰恍若一缕幽梦,似真似假。她整理好衣装,梳起一头盘云高髻,从今以后都不再梳少女飞仙髻了。东方渐高,日色清明,她想起骊渊海母的预言:
为你而来……
为你而去……
命中注定为你燃起一团水晶火焰……
这就是了,当萧仙贵在白神岛用星蛹点燃自己时,那团火焰就是水晶火焰,星烬引的火焰,也是属于我跟他两人的火焰,麻姑想,白神岛就是我跟他的最后归属。她至此已经决定心意——前往白神岛与他一同迎接命运中的火焰。
风鲟适时地从裂谷底下飞起,它降落在麻姑面前时,突然面色狰狞地对着麻姑的身后嘶吼不已。麻姑一怔,回身一望便看到了那身材矮小的阴影之子。
巫刑羊的手掌对着面前的白衣女子,阴影黑火并没有念至火起,他这才惊诧地发觉到自己已经无法再施展那些深渊法术了,通天老祖清光神术的祛除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抹太阴黑潮,消去了深渊法术的根基。他吸取抹杀盘崇祖意外线失败的教训,打算一开始便以风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将面前这条意外线在瞬间之中烧灭,免得节外生枝。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愤恨地盯着麻姑,身受重伤的他已经没有余力施展杀手,因此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使命,口舌有时比最恶毒的法术还要凑效。
“无聊的人性总是如此,溅起一点无意义的火花便觉得可以天荒地老,与他同扑火海。”巫刑羊一把扯掉头上的斗篷,嘴角挂着一丝残忍冷酷的笑意,麻姑被他的蛇形面貌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白海螺。
“省省吧,小海妖。”巫刑羊冷冷地说,“这里没有河海江水的灵力供你使役,何况,我全身法力尽失,也没有能力杀你。”
“我们素昧平生,你一上来就满口恶毒言语,这又是为何?”
“这期间的因果不在你我认知的范畴之内。我只是想说,你如此不顾一切地爱上一名神祗,可否想过你是否具备这种资质?”
“爱本于心,又何需什么资质?”
“那是有颗真正的心的前提下,一颗跳动的血肉心脏,在这片大地上,野兽飞鸟有颗跳动的心;山川云海,花草树木有跃动的灵魂;唯独你没有这样的心脏,没有这样的灵魂!”
“放肆!在这样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了。”麻姑面生薄怒,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情应和这为口不择言的疯子。
“你还没有察觉到你的真正身份,但你一定见过玉蚌吞落水晶火焰这一场景,骊渊海母绝对有警告过你。”
麻姑猛然想起初次遇见萧仙贵所见的星河倒影,她说,“那又如何?这又能明示什么事?”
“当年的星宿王目睹高唐郡主赵舜英意外死亡,一时间悲痛欲绝,把控不住,被太阴原蛇乘虚而入引发了星罗乱殒。他为了令赵舜英复活,将她的魂魄保存了下来,就是你所见的那团水晶火焰。他携带赵舜英的魂魄找上了骊渊海母,后者用她的蔚蓝深梦碎片与晨曦制作了一个陶罐,用以装盛这团水晶火焰。”巫刑羊说到这里冷笑几声,“明白了吗?你就是那个陶罐,一个没有生命的容器。可笑的是,你还想着和他一起殉情!一个容器有什么资格爱上别人?”
麻姑霎时面如死灰,薄弱的身躯簌簌发抖,阴影之子的恶毒语言中部分的真相似雷霆般将她击打得体无完肤。风鲟温柔地盘住她,用幻兽的方式拥抱这位身心遭遇重创的女子,“别听这疯子的满嘴胡言,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麻姑已经完全听不到它的安慰,感受不到它的体温,她的世界正在如万花筒般碎裂成无数碎片。
南方的天空浮现一点火影,那是螭凰的赤鳞映照朝日反射出的深红光芒,绚丽耀目的羽翼轻轻一拍,片刻之间便来到堕天灯上空,巫刑羊见目的已经达到,冷笑地转身走入身后的虚空暗门。螭凰的背上站着一名肌肤如白玉瓷般的白衣女童,不过六七岁,深蓝秀发长及脚跟,白衣披带飘然若仙,不见一点人间烟火。
“骊渊海母!”风鲟俯下头颅行礼。麻姑发虚发散的双眼望向大海神,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骊渊海母将麻姑头上的盘云高髻看在眼里,抿了抿薄嘴唇,该来的终归会来,她叹息一声。
螭凰以几乎贴近地面的低空飞过,蔚蓝神主双手轻轻捧起昏厥在地的麻姑,在一种若隐若现的涛声乐音的旋绕下飞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