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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顽石璞玉错补无情天流水落花恰逢有心人

却说那金荣因要逞强,摆弄那新奇物件,竟不觉惹了一场祸端,打碎了孟乾生的心爱之物,本想求老潘帮忙遮掩,谁知恰逢三位小姐散学归来,老潘又匆匆出去了。金荣这一番焦急,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头坐立不安,满心里只想着等叔父回来,如何交代,故而方才孟春容数落他的一番话,他是一句也不曾听见。因在屋子里干等了一会,不见老潘回来,心里头愈发慌乱,又不敢出门去,只得在屋子里头来回踱着步。忽听见外头仿佛有脚步声音,又听见一声轻咳,金荣只当是老潘来了,忙奔去,将门开了,迎头便一叠声叫道,“好好好,总算将您老盼回来了,我可……”谁知那门外哪里是老潘,却是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小姑娘,金荣一见之下,不免愣住了。再定睛一瞧,只见那人梳了一个学生头,刘海长长的,直将眉毛也盖住了。一张浑圆的脸孔,小葱似的鼻子,两颊和嘴唇,都泛着红色。小小的个子,身上筋肉却很丰,穿了一身蓝布学生装,短短的衫袖,露出两截圆藕似的胳膊来。金荣还来不及开口,那姑娘先就笑道,“哟,不知道金荣阿哥来了,我只当屋子里头没人呢!”金荣到此时,方才认出眼前这位女学生,正是自己第三个堂妹孟冬园,忙笑道,“原来是小妹,常有不见,真有些认不得了。”一面说,一面将身子一闪,让冬园进屋,冬园却只倚在门廊上笑道,“我这个人,是顶顶普通的生相,马路上十个人里,同我相像的人,兴许能数出六、七个来,可不叫人记不住么!”金荣忙道,“这是没有的话,实在是小妹这些年越发出落得好了,前些年我来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小姑娘呢,成日里缠着人要糖吃。”冬园笑道,“金荣阿哥也有五六年没来了,我只当你早把我忘了呢!怎么倒连这样的小事也记得么?”金荣笑道,“怎么不记得?那一回爬树掏麻雀窝,我也记得呢!要不是我在下头兜着,小妹恐怕脚也要跌断了。如今还爬树不爬了?”冬园听了,回思一番,脸上不觉一红,笑道,“金荣阿哥还当人家是小孩子么?今年过了冬,我就十五了呢!”金荣点头笑道,“果然是个大姑娘了,如今进了洋学堂,可是个正经的女学生了,说话也斯文得多了。”冬园笑道,“我笨得很,在学堂里功课只好算倒数的罢了,哪里能和两个姐姐比。”金荣道,“姑娘家的,能识个字记个账本就不错了,学那些个也没什么意思。”冬园道,“我在学校里考得最好的一门功课,就是家政学呢!金荣阿哥这一回来,预备住多久呢?我才学了做蛋糕的手艺,等哪日有工夫,我亲手做一个蛋糕给阿哥尝尝。”金荣笑道,“这一回来了,兴许就不走了。小妹爱玩什么,横竖我也闲着,只管来找我。”冬园听了这话,假意嗔道,“金荣阿哥这话,分明还拿我当小孩子呢!”心里却是一喜。二人又说了会话,金荣因在心中牵记那琉璃果盘之事,便悄悄告诉了冬园,央她想个法子。冬园听了笑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值得金荣阿哥放在心上。爹问起来,只说不知道这事,方才来的时候就没瞧见。老潘他们见阿哥这样说了,也不敢就说是阿哥砸的。毕竟阿哥是亲侄子,他们不过是下人,爹哪有不信亲侄子,反去相信下人的道理!再说了,不过一个果盘,砸了就砸了,阿哥才来头一日,难道爹还会为了这样小事怪罪阿哥么?”金荣道,“这虽是个办法,就怕潘管家记恨我,倒为这一桩小事,得罪了一个人。”冬园冷笑道,“记不记恨的,也不在这上头,他心里有鬼,任凭你对他掏心窝的好,他也不见得领你的情,反在背后头使阴招害人呢!”金荣道,“小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有些不懂。”冬园道,“一时半刻的,也说不清,以后阿哥就明白了。如今也不必为了这事去求他什么,倒叫他们小瞧了阿哥,阿哥只等爹回来,按我说得做便是。”金荣此时也没有其他法子,便点头答应了。冬园因怕人撞见,又嘱咐了几声,便去了。

金荣见冬园去了,在屋子里枯坐无事,只得坐在沙发上想心事。一时想上年我来的时候,大妹、二妹两个,已进了学堂了,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到底男女有别,也不曾见过几面。只这一个小妹还是个顽童,成日缠着人玩,倒比那两个与我更亲近一些。没成想五、六年未见,也出落得大人一样了,论样貌,虽不如她两个姐姐,也算不错。且她两个姐姐面貌虽好,却是瘦削削的,不如她生得有福气。只可惜她是丫头养的,五阿叔又不喜欢,要不然,把她配了我,我倒也没话说的。一时又想我来了这许久了,大妹她两个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却有些奇怪,要说他们家规矩大,也不是什么王府侯门,进的又是男女同学的洋学堂,论理是不怕人见的,我们又是亲眷,她更应当来招待我才是,却躲个不见面,不知是什么意思?我仿佛听娘说过一回,我们两家结亲的事,大妹有些不乐意,莫非她嫌我是个乡下人,配不上她这个金枝玉叶,想赖了这门亲不成?想到这里,不觉心头一凛,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遍体只是生寒。呆想了半日,忽又“嗐”了一声,“腾”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你爹的意思,女儿家的亲事,理当全凭爹娘做主,难道你说不嫁,就不嫁了么?五阿叔从小培养我,又给我娘银子,又送我进学堂,亲眷里头谁不知道,将来我是要给他当儿子的!你说赖婚就赖婚,我们母子两个的脸面往哪里搁?便是五阿叔答应了,我也不能答应!”又发狠道,“上上下下的,都瞧不起我,不过打碎一件物事,连下人也敢指了我的鼻子骂,想来上头看我不起,他们自然也狗眼看人低了!如今我也不说什么,只好忍气吞声罢咧,等明日这家业传到我的手上,瞧我怎么一个个的收拾你们!”说罢这话,才觉心头畅快了一些,然而脸上这一股子神气,与来时却是大不相同了。

偏是那孟春容打定了主意,要与她这位堂兄为难,这一日,连夜饭也不曾下来同吃,只嘱咐厨房送了两样菜,端到房间里去,又拉着秋华一处吃。故而这一餐饭,只二姨太和冬园两个陪着金荣吃了。又因孟乾生持家勤俭惯了,今日老爷又不在,厨子愈发不敢铺张,只做了两样素炒,荤菜只一样梅菜烧肉,便罢了。金荣见自己头一天到,一顿好饭也不曾吃上,两个堂妹又躲个不见面,心里头这一份气闷,都现在脸上。冬园虽在一处陪着,因她心里另有一番打算,也不怎样逗引他说话,故而只等那孟乾生做客回来了,金荣也不曾将这一股子气捋顺了。

孟乾生今日本是去赴一个大局面,又是别人做东,自然酒足饭饱,吃得十分尽兴,回到家里时,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因见金荣接了信,马不停蹄地赶了来,倒也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几句闲话,又问他家里好。金荣一一答了。孟乾生又嘱咐他在这里长住下,宽慰他放心云云,不想金荣却道,“五阿叔叫我长住,是将我当亲儿子一样看待,我哪有不感激五阿叔大恩的?只是我在这里,怕两位妹子心里不适宜呢!”一面又把春容两个躲了不见面,饭也不肯吃的话,一股脑告诉了孟乾生。孟乾生此人虽是狡诈悭吝,对女儿却一向不舍得怎样为难,尤其春容、秋华两个,是先头亡妻所生,又添了几分关爱,故而平日里对她两个,倒是不曾说过一句重话。近日因见春容不肯敷衍金荣,愁到将来一份家业,无人来继,心里头已是烦闷,今夜偏又喝了酒,借了醉意,哪还顾得上其他?当时便让老潘去叫二位小姐。春容、秋华两个来了,还不曾说话,孟乾生当头一句便问道,“你两个日日在学堂里头念书,念的是些什么东西!客人老远的来了,你们一声招呼也不打,长了这么大,一点道理也不知道,学堂里先生没有教过你们礼法规矩么?”秋华因知道这事同自己本无干系,不过是陪了春容受训,倒也不觉什么,唯有一个孟春容,见父亲为了这一桩小事,当了所有人,竟对了自己大动肝火,心里实在有几分委屈,脸上也觉有些挂不住,便向他父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我们没来陪客,也值得父亲骂上一顿么?有老潘他们伺候着,又短不了什么,我们在不在的,有什么相干!”孟乾生道,“胡说!我为什么叫金荣来,你心里明白。都怪我平日里太骄纵了你,如今连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明日可要爬到我的头上来么!”春容听了,正有一句话要说,然而叫她当面顶撞父亲,到底还是不敢,只得将忍着气,将头别转过去,恰看见金荣望了自己,一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只觉心里作呕,眼睛向他一瞪,便由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谁知这一番举动,被那孟乾生瞧个清楚,心里头越发光火,冷哼了一声便道,“我便告诉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我这一份家业都是传给金荣的,不过因为你是老大,有了好事,先问你一句,谁知你倒不肯领情!你不情愿,横竖我还有两个女儿呢,也没见得你不肯,我就没法子了!”春容听了这话,不觉便是一愣,因在心里想道,我虽瞧不起这个乡巴佬,然而要我自己找人,却是一分把握也无,这样说来,倒也有几分可能嫁他。如今把父亲得罪了,他一动怒,叫别人嫁了金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到时候,却叫我怎么办?难道真嫁到一个穷人家去,过苦日子么?这样一想,虽心里仍憋着一股子火,态度却有些变了,红了一张脸,垂了头,一声不出。冬园见春容被父亲责骂,已觉十分畅快,此时听父亲的话音,若是春容不肯嫁金荣,自己倒也有三分可能,心头便是一喜,忙偷眼向金荣望去。只见他一张胖脸,虽是晒得黝黑,却是眉眼分明,一团和气,若论起来,倒与自己有几分夫妻相呢!想到此间,只觉脸上滚烫,忙低下头去。谁知冬园这一番痴心,金荣却是一丝也不知晓,因见孟乾生几句话,便叫春容哑口无言,脸上也似有几分悔意,虽觉出了一口气,却见他那位大妹脸红红的,双目含露,似有一包泪水欲落未落,心里倒有几分不忍,便向孟乾生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倒为了我,叫五阿叔和大妹好好的拌起嘴来。其实我哪里好算什么客呢,堂兄堂妹,是再亲不过的至亲了,大妹不来招待,是把我不当外人看待,也没什么说的,五阿叔何必为了这一桩小事,气坏了身子,快些消消气罢!”孟乾生听了,点头道,“你这几句话,倒还有几分道理。”又向春容道,“你要是这样想,倒也罢了,要不然,真叫你给气死!”春容听了这话,虽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痕迹来,只依旧不说话。金荣笑道,“大妹自然是这样想的,五阿叔不信,就请大妹陪我出去逛逛,大妹一定肯的。”春容惊道,“什么?这样黑的天,还要出去么?”孟乾生道,“怎么不好出去?平日里你们几个,看夜戏,夜电影,再晚回来的时候也有,如今亲眷来了,陪着出去玩玩看一看,怎么就不能出去了呢?这一程子天气热,索性你带你金荣堂兄到夜花园逛一逛,消一消暑。”春容听了,满心里不情愿,却不敢再拂逆她父亲的意思,忙去推秋华,叫她解围。秋华会意,便向她父亲道,“夜花园也没什么可逛的,人又多,里头东西又贵,看个跳舞,喝个汽水,一万、两万的花出去,又是何必呢!”孟乾生道,“去逛一逛,谁叫你们去花钱了?汽水、蛋糕,哪里买不了,到那里头去花冤枉钱?”春容这时方才定了定神,想了一想,忙道,“我不敢走夜路,还是叫秋华陪着我罢!”孟乾生听了,皱了眉,正有一句话要说,金荣因怕父女两个再发起火来,便忙笑道,“可以可以,妹妹们都去才好呢!三妹也去一个罢!”冬园听了,一个“好”字不曾出口,却听春容道,“冬园倒不必了,她还小呢,到那样花花世界,总是不大好。”说罢,便向冬园望了一眼。冬园虽是气得咬牙,却只灿笑道,“姐姐们去罢,我娘还找我有事呢!”说罢,也不敢停留,忙退出去了。

这里金荣同春容两个,雇了黄包车,一直拉到黄浦江畔。买了票进去,只见那夜花园里头是游人如织,又有外国乐队在里头演奏,乐声震天,很是热闹。金荣忽由那僻静的乡村,到了这五光十色的地方,不免心里激动,又见那往来之人,大多是同了女眷来的,出入这夜花园的,又都是摩登心潮的少女、少妇之流,真正是衣香鬓影,叫人目不暇接,故而只是贪看,也不管人家脸上好没好意思的。有几个女子,因见他实在有些不像话,不免白了他几眼,金荣只当人家对自己也有些意思,愈发看个不住。春容见了,便向秋华低声道,“瞧他那一个样子,倘或叫同学们看见了,问起我们来,说他是你们什么人?可不叫我坍台么!你快想个法子,把他支走。”秋华道,“你说得倒容易,他一个外乡人,又是头一回来,走丢了,可怎么办?”春容道,“丢不了,你别瞧他那样,可精着呢!好妹妹,你把他支开一会,我们两个也好清静清静,一会回去的时候,再找他回来,不就成了?”秋华因也有些厌恶金荣,想了一想,便向金荣道,“金荣阿哥,我们走了这一路,嘴巴也干了。你到前头冷饮铺里,买两瓶汽水来罢!”金荣忙道,“可以可以,只是里头人这许多,我又不熟路,怕走散了呢!还是大妹、二妹与我同去罢!”秋华道,“不成,我们可走不动了。你去罢,我们在那边露天座上等你就是。你可快些回来!”金荣听了,忙点头答应去了。

秋华见他走远了,便向春容道,“这样一个人,你以后可跟他怎么过?”春容道,“我有什么法子?我是乐得不见他才好呢!可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不敷衍他,他老人家便要生气。”秋华道,“还有一个小妹,她兴许倒是乐意的,不如和父亲说了,叫小妹嫁他,不是皆大欢喜么?”春容道,“若是叫冬园嫁了他,这一份家业,可就没我们的事了。爹当年要不是娶了娘,哪里能发迹?如今倒好,撇了我们两个正经女儿在一旁,倒叫那小老婆的女儿得意么?”秋华道,“你真是看不穿。钱不钱的,本是身外之物,哪里好同爱情相比?难道叫你为了钱,去嫁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也肯么?”春容道,“我不像你似的,叫那些爱情小说迷昏了头脑。我要嫁人,必得嫁一个体面人才是,若是没钱,想过体面日子,也不能够,因此这钱是万万少不了的。可除了钱,菲斯问题,也要解决。如今我只恨那乡巴佬,那一副生相,也太难堪一些,真要答应了他,日后叫同学们知道了,可不要在背后笑话我么?”秋华道,“正是这个道理,可你既知道那是一块猪头肉,为什么还不肯舍了他呢?”春容听了,正有一句话要说,忽听见有人喊“密斯孟,密斯孟”,一回头时,见是同班的女同学白瑞芝。忙站起来笑道,“这可巧,我嫌这天气闷得怕人,出来逛一会子,倒遇见熟人了。密斯白几时来的?”白瑞芝道,“我们也是才来呢。”一面说,一面向后头一招手道,“表哥,你来,我同你们介绍介绍。”春容心想,老早就听她提起,说她有一个表哥,是从小定了亲的,现在英国求学,莫非就是他么?正想着,便看见一个人由白瑞芝身后钻出来,白瑞芝挽了他的胳膊,指了春容、秋华道,“这一位是密斯孟春容,与我是同班。这一位是密斯孟秋华,与玫英是同班。”又挽了春容的手道,“这一位便是我表哥魏润良,今天才由英国回来呢!”孟春容看那魏润良一身的西装,鼻子上架了一副玳瑁眼镜,虽是很热的天气,还戴了一顶巴拿马帽,完全是西洋派头。因知道西洋见面礼节,是女子先伸手的,于是便伸出手去。魏润良忙摘了帽子,将孟春容的手一握,那态度很是谦恭,又和秋华握了手,才向二人笑道,“早听我表妹谈起过二位,到底是新女性,气质谈吐,究竟不俗得很。”春容因知他全是客气话,只笑道,“哪里,倒是密斯特魏的大名,我们早已如雷贯耳了。”说罢,向白瑞芝一望,又将眼睛一挤,白瑞芝笑道,“你别瞧我,你自己也有一个堂兄的,不是在日本念书的么?成日里也只是同我们说你堂兄这堂兄那的,这时候倒揶揄起我来,我可不依你!凭着你妹妹也在,我倒要叫人家评评理!”秋华听了这话,便向春容望了一眼,却见春容脸都红破了,因在心里一想,便知这是春容好胜不过,故而在她那些个女同学面前扯的谎,若是拆穿了她,倒叫她心里更不好过了,于是只笑而不语。魏润良便向白瑞芝道,“人家也没说什么,你便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住,叫人家密斯孟脸上怎么好意思。”白瑞芝道,“她向来最会作怪的,嘴上从来不饶人,也有没好意思的时候么?”又笑问魏润良道,“你瞧她姊妹两个,可像不像呢?”魏润良笑道,“孩子话,姊妹两个,哪有不相像的呢?”一面说,一面向春容望去,只见她烫了一个爱司头,额发梳得光光的,微微的蓬着,一张鹅蛋脸,一对眉毛,又细又长,衬着一双眼睛,更觉有神。穿了一身阴丹士林布旗袍,袖子只长齐腋下,腰身窄窄的,愈发显得长身玉立。正在心里品评,恰是春容也向他望来,四目一触,春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下头去。那魏润良是个留学生,在西洋人队伍中混迹已久,所见都是那些大大方方的洋人女子,虽有一个表妹十分亲近,可那白瑞芝却是个天真烂漫的,从来不曾有这样娇羞的表示,故而春容这一低头,竟叫那魏润良看得呆了。白瑞芝见魏润良半晌不说话,只当他陪着女孩子谈天,十分的无聊,便向二人道了一个再会,拉着她表哥去了。春容望了二人的背影,不觉长叹一声,向秋华道,“幸而把那乡巴佬支开了,没叫他们撞见,要不然,我可真没脸了。你瞧小白的表哥,再瞧我们那个,好比吗?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有那样的表哥,谁不愿嫁?”说罢,又是一声闷哼,向瑞芝的身影,望了几望道,“小白也不见得生得怎样美,那一回上海小姐,全是仗着她家里人想办法,她才选进去了。三甲里头,还没她的名字呢!我自信比她强些,要是我也有她那样家世,头一名的交椅,我也坐得上去。”秋华道,“他们家里世代都是有钱人家,密斯白家里不用说了,她那一个表哥,家里都是做轮船生意的,他父亲现还管着轮船局,我们哪里比得?其实爹也算不容易的了,要不然,此刻我们该在宁波乡下摸鱼呢!哪叫你这么舒服,在这里游夜花园,喝汽水呢!”春容道,“那样的人家,才叫有钱呢,也没见得爹守着这一点子钱,就和什么似的,还叫我们嫁给那一个……”才说到这里,忽见金荣回来了,只得住了口。秋华因见金荣手上并不曾捧着汽水瓶,便问道,“金荣阿哥,汽水呢?”金荣笑道,“我走到那里,才想起来五阿叔嘱咐我们,只逛一逛便是了,不要花什么钱,我便回来了。”春容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一扭身便走了。

在园子里逛了一会,金荣见她姊妹两个都板着一张脸,只当她们为了没买汽水之事怄气,只得打点起精神,赔笑同她们谈话,秋华还答个一两句话,那春容是一声也不响,不免心里打鼓。路过一个花圃,见里头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来的西洋花朵,便驻足观看,因见那一丛红的,同在孟家见到的那一朵,十分相像,便涎着脸笑向春容道,“大妹,你瞧那洋杜鹃,开得那样红。”春容一看之时,哪里是什么洋杜鹃,分明是红玫瑰,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向秋华一努嘴道,“洋盘,连玫瑰都不认识,还在那里说嘴呢!”秋华听了,也笑个不住。金荣听了,脸上臊得通红,却只当不曾听见,忙别过身子去。又逛了一会,春容、秋华两个便说要走,金荣因这夜花园实在好玩,哪里舍得去?便央二人再多玩一会子。二人无法,又走了一刻钟,只觉脚疼,便在一处露天长椅上坐着休息,金荣虽也有些疲累,却怕她二人弃嫌,只得在一旁立着。才坐了不一会,忽见秋华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喊了一声“余先生”,一看之时,见是两个穿长衫的男子,向这里走来。那一个戴了帽子的,见着秋华,便是一点头,走过来道,“密斯孟也来到这里来散步么?”春容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向那人问了一声好。那人点一点头,指了同来的人向二人道,“这位是黄秋水先生,才由杭州来,到了下个礼拜,便是你们的国文老师了。”春容听了,倒不觉什么,秋华却向黄秋水望了一眼,又叫了一声“黄先生”,黄秋水却像不曾听见似的,匆匆走过去了。秋华本还有些话想问,春容见来这一趟,竟是不巧,碰到了几个熟人了,因恐再叫人撞见,竟是一刻不肯多呆,直嚷着要回家,秋华也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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