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娇横的飘飘一指,却令阿狼只觉头晕目眩——眼见这明媚少女的葱白玉指仅离了自己鼻尖三寸,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一阵梨花风。
竟是梨花香味!阿狼不由轻嗅,却不禁身形一踉,险些径直仰面栽下——在这烂烂桃花溪旁,眼前这白裳少女倒真似那洁白醒目的一枝春梨,淡香醺醺,光采明明,令人沉醉。
一种莫名之感袭上心头,赤了他的脸。阿狼心跳渐狂,他慌忙转身,敛了鼻息,再不敢看女子醉人酡颜,更不敢去嗅那淡淡香气。
只见他将牙一咬:这妖精好生厉害!不若阿公口中那魅惑狐精,恰如一坛醇香美酒化了女儿身形。
那自称孟婉清的少女也是微微一呆——这人竟转过身去,再不睬自己,让她尚在空中的手臂此刻指着那人的脑勺,她何曾被人这般对待?心头一气,怒喝道:
“谁稀罕同你讲话!”
方言罢,便一声娇哼,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
待那少女渐远,阿狼方才转回身子,望着依稀可见的梨花背影——鼻尖尚还能闻到一缕梨花香味隐于泛滥桃花香中,令阿狼木然而立。
如此这般,以至于阿狼未察觉有一矮小壮年正立于背后——正是那浑人黄老二,他早已远远见了阿狼这副痴相,便面色揶揄咧嘴一笑,拍拍阿狼肩膀:
“哟,狼小子,看上人家姑娘了?”
阿狼正望得出神,忽地肩膀被拍,着实被惊了一跳,随即又听见黄老二那戏谑之语,顿时耳根子又红又软,大声回道:
“哪有的事!黄叔莫打趣于我!”
黄朴却是不管,摸摸下巴,接着说:
“长剑城老孟家的闺女,岁数差不多同你一般大,长得也真是再好也没有!嘿,还别说,倒真是般配得紧……”
“黄叔!”
阿狼红着面打断了黄朴,生怕他来了兴头再讲甚荤话。黄朴放声一笑:
“好好好,叔不说它便是。那咱快些动身,往后山去罢。”
言罢,转身离开倒是利落干脆,阿狼依言,紧随其后。阿狼这才注意到黄老二的一身装扮——仍是粗布白褂,藏青下裈,但此时多负了个背筐,上面挂了跟粗麻绳,筐中隐约可见一段光亮锋刃,想必是黄老二的柴刀。
两人所去的后山坐于桃花溪东二里地,二人脚快,不到两柱香也便到了。后山少花果,多良木,净是些常青树,仅在后山南侧,有片薪木林,黄朴便是领着阿狼去了那里。
二人来到薪木林时不过寅卯之交,红日初升,林中一片赤色,也落得个晨气清清。黄朴置了背筐,于其中拎出一柄柴刀,锋芒毕露,阿狼一瞧:这柴刀的柄还有些纹路,再仔细一看——那哪里是甚柴刀,分明是一柄断刃利剑,寒光凛凛。那剑虽断,却给阿狼无往不利之感。
黄朴伸手拍拍阿狼,是他回了神,开口道:
“这是叔的佩剑,名儿就叫‘柴刀’,快得很。”
随即又从筐中取了一柄三尺长剑,看来剑刃稍钝,黄老二只说:
“昨个儿向老杨头讨的,你就使它砍柴。”
阿狼使惯了家中削铁如泥的“阿公”,哪里瞧得上这等劣剑,摇摇头讲:
“叔,我屋中有剑。”
黄朴眨眼就变了脸色:
“胡闹!砍柴岂敢劳烦仙剑?从此以后,你砍柴都使这钝剑!”
“是是是,我使它便是了。”
阿狼只能暗道一声脾气真臭,那杨铁匠也不是甚大方之人,一屋子好剑却给自己一柄钝剑使,权当他小气,只好伸手便去捉那钝剑。
没成想又是被黄老二一个剑背拍回:
“掐了剑诀再提剑!”
阿狼顿时觉得有些恼人,自己乃堂堂剑仙之后,用这等凡剑也需掐剑诀?黄朴见阿狼迟迟未动,火冒三丈,一巴掌呼在阿狼脑门上,怒道:
“剑者用剑,常怀崇剑之心!”
黄朴说完这话一顿,又接着讲:
“这话老剑仙当年用来教导我,现在我也把它说给你听。”
阿狼心头大动,二话不说一掐剑诀,再把剑一捉,可这一捉,令阿狼啧啧称奇:仿佛冥冥中这柄钝剑与自己手掌有了微妙联系,提剑、挥剑,只觉得心应手。
阿狼大喜过望:原来这两日练的剑诀还是有用!正是得意忘形之际,黄老二又浇了冷水:
“狼小子,神气甚?剑皆有灵,剑越好则越难谙其灵性,你手中不过一柄劣剑,若是掐了剑诀还无感应,趁早弃剑吧!”
阿狼只觉恼人,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头次产生与剑建议之感,还不许人高兴了?也便抬口说:
“叔,咱这柴还砍不砍了,眼见太阳便要当空了。”
黄朴一拍脑门:批评剑仙之后果然令人心境痛快,差点忘了正事,答道:
“对、对,来,叔教你砍柴。”
言罢,指着眼前一方低矮木丛,其枝条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皆恣意生长,说:
“那是黄荆条,上好的柴料,前人称其为‘楚’,我们以后便主要砍它了。”
黄朴这时正了身形,讲:
“叔先给你示范一番。”
说完,一立“柴刀”,锋芒乍现!只见黄老二矮小身影只踏两步便至木丛前,并不显露什么剑气,反倒仅是一些朴实无华的剑招,那黄老二手提断剑,穿于木丛之中,或劈或砍,或挑或刺,又挽、挥、转、抖,再拖、削、递、勾,一个个普通剑式在此时是被耍得虎虎生风!阿狼只觉这些眼花缭乱的剑式恍若活了一般,令人惊叹,
只见黄朴所过之处,方才茂密的木丛竟眨眼间稀疏起来,剑过,便空荡无物。
阿狼看呆了——眼前矮小中年收敛了一身的锐利剑气与剑意,仅在向他展示质朴剑式,削便是平平淡淡地一削,递便是朴朴实实地一递,却给人避无可避之感。
阿狼眼前满是了晃晃剑影,耳中仅有剑风拂过之声与楚荆落地的啪嗒声。
他深知这便是孟舟口中所谓“修者三道”中的“式”,也明白过来黄朴带他来砍柴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黄老二是欲以这种方式引他这个无人敢教的剑涩入剑道,心中不由得升起几份感激。
可黄老二的身影却片刻不停,见他又将剑一横,直直递出,本落于地上的众多木柴凭空而起,黄朴将剑一收,待柴落至头顶处,悍然出剑,这次阿狼没能看清那剑如何来去,只依稀辨得一道白光在黄朴手中流转,忽而化作白虹一道,忽而变作剑影白般。
只过两息,黄朴收了剑,依旧是先前模样的木柴此时方堪堪落下,触地之前轰然一声散成数百段。
阿狼细细一瞧——竟是相同长短,一般粗细!
黄朴将剑一收,斜眼瞟了瞟阿狼吃惊模样,心中暗爽:这剑仙之后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
黄朴正琢磨着如何说些潇洒漂亮话来收场时,却听见阿狼仿佛恍然大悟般说了句:
“原来柴得这般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