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清将院中落叶又重新扫了一遍。
如今正是深秋,观中所种树木大多泛黄,风一吹便是满地狼藉。
观中所铺石板是四方的,石板间留有空隙,恰逢昨夜大雨,叶子黏在石板上却是最难清理,扫一遍只是扫了大概,还需再扫一遍方是干净。
老师傅曾说过,扫地最是修心,扫地功夫到了,心也到了。木子清却不这样想,有道是越扫越烦,扫到深处,恨不得把落叶的树连根拔起才算泄愤。
这时老师傅又道,那是修为不够啊。说罢连连叹气,便回了禅房,念起了道经。
老师傅一年前便已经不在了,观中却仍然只是木子清扫地。
“大师,来这几年了?”樵夫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口黄牙笑道。
此时正是山下农夫劳作之时,这樵夫倒也是观中熟客,每天都会将砍下来的柴火送些到山上来,随便给观中上柱香,便算是积些德。
“记不清咯,呵呵。”木子清笑道,“大概七八年有余了吧!”
“哦,那有些年头咯”樵夫道,“自从老大师去后就没想过收弟子?瞧这院落冷清的,多一个人也好照理一下不是撒?”
“呵呵,这天下太平,又有谁愿来吃这个苦哦,我老道也没那个意愿,我一个人倒落个清净自在。”木子清道。
此观名为玄云观,坐落于天元帝国最南部一个边陲小镇的青云山上,说起来却也有过辉煌之时,曾出过几位玄力足以堪当大宗师的观主,那时可谓“天下道观,只道玄云”,堪当天下十大玄道宗门一列,风光一时无量。但那也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后来不知怎的落寞下去,到木子清师傅那代,便只有他的师傅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师叔了,而这一脉就只有木子清一人,不出意外,过了木子清这代,玄云观传承应是断了。
樵夫把木柴放于柴房,便照例去大殿上了三柱香。
“望三帝保佑,俺那媳妇就要生了,一定是个大胖小子!保佑,保佑,到时一定多给上柱香。”
再虔诚的鞠了三个躬,樵夫出了大殿,见木子清扫完了地,问道,“大师,你说俺这愿望三帝会听到吗?”
“神的事情,我等凡人又怎知道呢?”木子清抬头看天,却看不出什么花样,转而低头叹道。
这里供奉的是三帝,所谓三帝,又称创世三神,传说中便是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授于众生修道之法,方有如今修道一途,使众生开化,功德无量。
至于他们是谁,无人知道,长什么样,估计得几千万年前的老古董才知道。道观中挂的也不过是个名头,只称是玄,灵,神三帝罢了,模样则都是后人杜撰的,加之想象,差的估计不止十万八千里。
时间在道观仿佛过的很慢,却又让人毫不察觉。
木子清的生活三点一线,枯燥乏味。早上起来扫地,做完早课,做斋饭,然后午课,扫地,做斋饭,然后晚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记不清他待了多少年,可能是心静了,时间便也没了那么重要。
夕日欲颓,太阳在人间停留的时间便是不多了。
木子清慢慢下了山。
今天需要去山下筹集观中物资,观中已经没啥可吃的了,每到这时他便会下山化缘。
山下村民对他也是熟络,对这位老大师遗留的“遗孤”也是颇为照顾,东家的白菜,西家的大米忙着往他那送,便全当为后世积德,毕竟谁又会为难一个道士呢,在这样的世道上,不看道面也看神面不是?
路过村口李大妈家时,李大妈却是双眼发亮,眼神直让得木子清打颤,她打趣道,“这老道士,却越发俊俏了嘛,考虑还俗不?俺给你介绍门好亲事,包你嘞满意,我看对村刘寡妇就不错,呵呵!”
她是村里的媒婆,走得是一口好嘴,素有“村里村外第一媒婆”的美称。
这份好意木子清却不敢收,也是知道这婆娘只是打趣他罢了,笑脸立马板了下来,道,“你这老婆娘,咋给俺老道打趣,俺都四十老几的人了,莫不是想让老道晚节不保?”
“哟,这老道竟还不领情,枉费我一番好意!”李大妈仰头笑道。
木子清摆了摆手,不与她争执,便向山上行去,夕阳把他背影拉得很长。
观中的夜很静。
山上看去,山下万家灯火却已是灯火将尽。
院中树影摇晃,山上风大,木子清将大殿中长明灯又挑了挑,走到院中便打坐起来。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夜深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山上打坐,微风吹拂之下,发丝流动,心中平静,老师傅说是为修心。
“风吹明月,乱见人心啊。”木子清叹道,“道是无心,却是有心,施主,你久等了。”
宋玉有些愕然,自认为很隐蔽的他并不清楚那道士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在他的资料上,可并没有说这道士的修为。莫不是资料有误,这老道这些年不显山露水,实则是位隐藏高人?
“哈哈,施主不必疑惑,我老道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宋玉恭敬道,“大师。”
木子清笑道,“待会可别弄坏东西就好,你要的东西在大殿牌匾后藏着呢,拿的时候小心点,可别坏了我大殿的牌匾,名贵着呢!”
宋玉哭笑不得,若是堂堂柱国将军府会赔不起一块牌匾,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大殿确有一张牌匾,上书“三帝殿”,是繁体,烫金在夜中也是清晰可见,但却是暗淡,应是有些年头了。
宋玉抓住旁边柱子便攀了上去,黑暗中隐约可见牌匾后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盒子,想来老道所言不虚,应该便是自己要的东西。
“多谢!”宋玉谢道。
“想来今夜也不会太平啊!”木子清仍在打坐,道“施主且自行下山吧!不送。”
“打扰大师清修了。”宋玉抱拳谢过,便下山离去。
来者无痕。
许久,木子清打坐完毕,起身,月挂中央,长明灯火焰随风摇摆,牌匾上金光闪现。
“龙起浅滩,虎啸山林啊。”木子清拍拍灰尘,“老道也该下山咯,也不知道我那师叔在何方哦?”
“长剑在侧,便是半个天元!”他唱道,调很激昂,响彻了整个山道。长夜漫漫,路途遥远,一老道一人一剑,一山上长明灯灭。
次日,那樵夫照常送柴,却未见扫地之人,只见几滩鲜血,正是诧异,又在观中寻找,仍未见其人。
“大师?大师?”
观中无人应答。
接连几天之后,皆是没有人影,樵夫有些犯难,这柴以后是送还是不送?
“他定是还俗了。”李大妈倒是仍然笑道,“定是瞧上了哪家姑娘,说不定此时正在成亲哩!”
村里人都知道,那老道估计是不回来了,如同几年前的出现一般,从此,村中无道,估计也再无人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