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掀开马车帘子,就见一副春暖花开:任晗正含情脉脉为蒋通披上披风,书生眉眼温暖、笑容爽朗,一口一个“谢谢晗弟”,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眼中本不该有的情愫。
“那个,”秦苍见两人一齐回头朝自己这方看,赶紧收回已经迈入的半只脚:“我今日骑马。”说着忙放下帘子转身就往外跳。可恰没注意到的是,陆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自己退得急,正撞在对方身上。陆歇也疑惑,大早上慌慌张张、“投怀送抱”的不是她风格。于是稳稳扶住,道:“今日风大,当真要骑马?”
“是!”秦苍避开陆歇追问,一个侧身跃下马车,逃也似的去找大霆子备马。
陆歇纳闷,平日为了减少和自己接触不都是窝在马车里吗?就回过头掀开帘子向里一看,旋即关上,也跃下车,骑马去。
打扰。
任晗的男儿身份是维持不长远的:现下大家默契,帮她守着秘密,可到了奉器、回了宫中难不成还能扮作假小子?
一群人并未告知蒋通真实身份,但能夜闯石寨、收拾官兵的一帮子人,猜也觉身份不浅。可这书生倒依旧坦坦荡荡,你不说我不问,不卑不亢。蒋通告诉大家说,自己手中握有垺孝高层欲叛乱通敌的证据,要去奉器告状。任晗便一口答应与他同去,助他面圣。竟原少主、未来的北离王后为家国效力,是否掺杂些私心,都无可厚非。
今日路途中会经过蒋通的家。蒋通已近半月未归,此次随行去奉器上书是抱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决心去的,以他的话来说就是“牵涉甚广,孔遭无妄之灾”,这次要回家中是要“给老母亲磕头、诀别”的。
一行人正是在此路上。
“任晗不是小孩子了,她与你同岁。”
秦苍本在回头看马车,打断自己思绪的是陆歇。悟出对方意思,就尴尬笑笑。
两人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陆歇看对方并不接话便驱马上前靠近些,继续道:“我也不喜欢蒋通。”
你我不喜欢蒋通的原因又不一样。只是这要是再不答话,就显得失礼了,秦苍笑笑:“他不过是北离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王爷无需喜欢。”
“国之少年力量巨大,可载舟亦可覆舟。”
秦苍不知陆歇突然提到此番是什么用意,也无意知道他对蒋通的看法,只想快些结束话题,于是故意反着说:“一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为了让自己前路亮堂些,怀着不切实际的想法,不足惧吧。”
陆歇稍微有些诧异,转头去看秦苍,秦苍依旧一脸风平浪静。
“苍苍真这么想?”思忖半晌又继续道:“这一路上,不只有蒋通和被行刑那人,北离许多青年人眼中都内藏灼灼。星星之火,未必不可燎原。内忧外患,北离王要守住自己的基业,不是件容易事。”
自然不是件容易事,许多东西从根部溃烂,如若不是大刀阔斧尽早割除,恐怕难得新生。一路看来,秦苍对北离的未来生了许多悲观。只是,今日陆歇为何主动与自己谈起?
“地库怎么样了?”
“今早搬完了,陆雷将那些箱子送去给垺孝城守,在奉器与我们汇合。”
那日众人收拾好残局已近黎明破晓,却依旧不见‘帝江’回来。秦苍思来想去又跑回北墙去找,果然给找到,收在与雌虫相同的蛊中。死亡伴随着新生。
地库虽塌陷,但根据‘帝江’的移动和蒋通的记忆,北墙应与地库相连。一不做二不休,几天时间里,陆歇他们竟把整个双面城墙移开了!正好,挖掘耽误的这几天,蒋通养病补身体,任晗乐得“伺候”。不过,为何要将地下财宝全数送还给垺孝城守?如此,劫掠罪责自然都推给死去的参谋,私调将士、地库自毁、有人灭口这些却又只字不提。是威胁吗?
当然,一切依旧是打着任晗的名号。
“那些人厉害,地下统共找到50箱宝贝。”但陆歇没有说的是,地库深约一丈,对称成宝瓶形状。隧道就是长长的颈,半侧瓶身放了那50箱财宝;另一侧自瓶颈至瓶身暗器遍布,自己和陆雷两个人才勉强应付下来,里侧东西却出乎意料的少——被偷的锦盒正放在其中,而“兽皮”却是需有他锦盒内的东西配合才得到的。
“那些兵呢?”
“放了。”
“放了?”
“既然老参谋已经扛下了所有事,其他人,让他们重新做一次选择吧。”
秦苍并不觉感动,甚至更觉陆歇的一系列行为矛盾——当晚挥剑时可没见他有什么菩萨心肠。自己清晰地记得,当时陆歇是欲将那些人尽数斩杀的。为什么又改了决定?
“那些黑衣人呢?”
“第二天午时全都服毒死了。”
“怎么会?不是细细检查过他们身上并没有能自戕的武器和毒吗?”
“是,确实奇怪。”
当晚,属杀出来的黑衣人最为诡异。训练有素,那架势显然是不留活口。是谁的人?如果与石寨的创建有关,是要自断其尾,不落人口实?却不想撞上秦苍这一伙,计划失败。若是为了除掉石寨势力,则与这群人目的一致,那又为何服毒?
有些事陆歇显然没有告诉自己。所以,两人只能浮于表面有一搭、没一搭聊聊有的没的,这也是秦苍不愿与陆歇过多相处的原因。
好在清风拂面,绿草茵茵,奉器终于不远。
行不多时出了城。
城外向北,在垺孝与奉器之间有一段山坳低地。低地平坦,其上有溪流经过,常年水草丰茂,适合畜牧。山坳南北皆有矮树林遮挡护佑,即使从高处望下去,竟也不能一眼瞧见。蒋通的家就在此处。
然而,还不到那一排分布杂乱的土屋附近,一股刺鼻的味道就飘进秦苍鼻子里。这个味道对秦苍,甚至对陆歇来说都不能带来什么美好回忆。牲畜粪便——幼时清隐山上被关做药人还历历在目。
再走近些,才见挨着村落的那片青青草涧,已经光秃大半,像是一块癞长在了浓密的发际中。春日里,草木大面积光秃很不常见,明显是人为过度使用所致。再看向溪流,不似费易与幽鄂遇见的清澈溪水,相反水中十分浑浊,不只有泛起的砂石,还有牲畜排泄物漂浮。
大老远,秦苍就看见有不怕冷的孩童,光着屁股半身浸入浑浊的水中,正与岸上的孩子互相泼水。而其下游正有一个洗衣服的婆婆。婆婆不乐意了,水花溅了自己一身,怎么能便宜了小小黄毛?于是放下衣盆,在衣服两侧胡乱揩揩,站起身,竟用极不堪入耳的话语骂起人来。小孩也不示弱,自幼长在此处,什么泼皮骂街的没见过,哪能吃亏?只见他在溪流正中又跳又叫,哇啦啦还嘴,只多不少。最后还往婆婆方向撒了一泡尿,这才起身迅速跑出小溪。
这是什么样一个生存环境?秦苍从未见过,打心里震惊,一把勒住缰绳,不再向前。陆歇停在她身边,也向前看着。
车队停下来。
车里,任晗和蒋通两人一路谈天说地,都是热血的青年人,都是未经世事、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少年,惊讶地发现彼此竟有许多相似观念。比如对北离现下的腐朽政治,比如对百姓疾苦。自然,两人话语间有许多碰撞,然而都是为家国百姓、为志向抱负、为重义轻身,于是讨论得极热烈,半晌才发现车马停止了行进。
任晗拉开车帘向外看,破烂零落的土木房子已经在眼前,就招呼蒋通下车。蒋通被搀扶着走出来,一眼就见众人目光所指的方向,当即又喜又悲。
“娘!”
蒋通挣脱任晗的手,不顾身体虚弱向溪水边洗衣婆婆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