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能用眼珠子追随着对自己下手的女子,急得不知所措。
“低声些。”秦苍犹豫片刻,边施针边嘱咐道:“你是谁?怎么在我房中。”
少年被“松了绑”,不一会儿腿就软了,跌坐下去,险些丢了手中水壶,赶紧哭丧着脸小声解释:“姐姐,我一直在这房间里啊!”
“一直!?”
“对,我就站在那里。”男孩举起仍有些麻木的胳膊,指了指屋内大柜子留下的阴影:“我本是放了茶壶就要离开的。看姐姐你醒了,自顾自想着什么,就没敢打扰。而且,若不是我,这大晚上的屋里怎么有热茶。姐姐,你真是半点警惕都没有。”
少年说罢还撇撇嘴,竟责怪起秦苍来。这声音与女子在马车内听到的一模一样,该是那个驾车少年。
可是这人待在房中怎么半点声响都没有?况且大霆子又不知我已醒来,为何留下这样一人递水端茶?还有,他见我清醒半分不觉诧异,不知他们是如何向同行之人交代自己的。秦苍抬着头,看着站直身子的男孩,见他委屈巴巴,将语气放柔和些:“这是哪?”
“啊?”少年歪着脑袋:“你是问咱们到哪了?建褚啊。”
“建褚?”回西齐为什么会走到建褚来?秦苍不解:“接下来准备去哪?”
男孩眼睛咕溜溜一转:“霆少爷说你们要去西齐。不过要先经建褚,再取道鳌占到褐洛。这般绕远路还赶时间,若不是我谙熟东南的各种小道,怕是还不方便呢。”
为何竟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秦苍心下猜测着陆歇的打算,对着少年上下一番打量:“既然不好走,你还要同我们一起?”
“自然是因为霆公子出手阔绰。有钱的买卖谁不做呀?”
秦苍不知陆霆如何与这少年交代的,不过自然是没有亮明身份,便就不再多问,心思一转:“对了,北离王什么时候宣布他要大婚?什么时候行礼?”
“三天前啊。可威武了,奉器的所有人都跪拜了。当时说是半月后行礼,后来又说十日。照咱们这个脚速,王上大婚时我们应该已经离开建褚了。反正我是回不去奉器,看不成行礼咯。”
“北离王与谁成婚?”
“与谁?”小少年听罢睁大眼睛。他比秦苍高出不少,便低着头,盯怪物一样盯着秦苍:“姐姐,你怎么这样笨?自然是与竟原少主啊!”
秦苍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半晌又觉的确情理之中。是啊,自己当真是还在睡梦中未转醒。不是任晗又是谁呢!
这是陆歇让自己离开的原因?
北离王廷要选这个时机与竟原少主成婚。是北离王主动出击了,还是有什么让他已经逼不得已?联姻,他便会争取到兵力。四处戒严,召集郡守官员回京,是借此笼络还是留京为质?而这些来朝之人中是否存在威胁?九泽会做什么?陆歇会做什么?北离会做什么?被迫成婚的任晗会做什么?
“还有谁与我们同行?”秦苍一把拉过少年的衣袖。
“就只三人啊。霆公子、我还有姐姐你。”
陆歇把所有亲兵都留下了。
“姐姐!”少年看秦苍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高声一喊。
“嘘!叫什么叫!”秦苍扬拳欲击,狠狠道。
“我……我是想说,姐姐,大晚上的你可别与我动手动脚。”少年脸上嫩得能掐出水,被秦苍凶了,再不敢高声,委屈屈噘着嘴,一把拉回被女子扯住的衣袖,边掸尘边一脸不满道:“我……我虽年纪小,但也知道男女有别。若你,若你真心喜欢我,你……你得给钱下聘才行。”
秦苍从醒来到现在,脑袋依旧沉沉。
自己离开时,已经与陆歇剖白。当时是希望他能信任自己、不再防备自己。然现下想来,陆歇或许早就生了将自己送走的心意,而那番不知对错的猜测,反倒坚定了他的决心。
理智想想,秦苍时常觉得自己不过乡野之人,被赶鸭子上架经历了种种原本不用面对的危机。眼下,陆歇亲手将自己送离权力中心。他说要护着她,要她一生荣华平安,难道不是正遂了自己的意?这般离开,于情于理、于里子于面子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选择。
至于北离之事,从这少年口中得知种种来看,不多日之后北离皇城必是众多势力汇集,会发生什么不敢想象。但是,这一切是几个国家经年蓄力的结果啊!国之大事,有扛鼎之人;王于兴师,有文韬武略之臣。我一介自始至终被排除在外的人凑什么热闹?
秦苍原本陷在众多尚无解释的疑问中,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可眼前这少年生生扯断了自己思绪。
“……小朋友,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放着家里才貌双全、能打架能哄孩子的王爷不要,非要找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白脸?
“姐姐你该不会没钱吧?”少年见秦苍惊讶地盯着自己,主动帮她开脱:“也不必马上下聘,你若想今日就占了我,立个字据就行。”
秦苍气笑了:“你倒还挺大方!潜进女子房中,你该是惯犯吧?为你下聘的人很多吗?”
还没等小少年回答,门外脚步声响起。
完。难不成是陆霆?
秦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想蹴其膝窝,让他转身。谁道忘了腿上的伤尚未好透,一个用力自己却率先站不稳。不过那少年也是机灵,知其用意,稳稳扶住秦苍上身,带着一旋,两人瞬间退到了那扇大柜子的阴影中。
“……姐姐,你该不是又穷又不会打架吧?”少年压低声音。
“闭嘴……”
门嚯得被打开,陆霆三两步进来。向床上一看竟不见人,窗户又大开,第一反应便是秦苍逃了,赶忙趴上窗口朝下看去。就在这时,鱼骨针精准得朝三处穴位飞去。
陆霆不是普通人,秦苍衣袖一动便已暴露自己。如此短的距离,转身拔剑,稳稳砍下飞来银针。剑身直指阴影后的两人。
“秦苍!你疯了?!”
“我我我……”秦苍一时间没“我”出个所以:是啊,自己不是要跟他回西齐吗?动什么手?
“霆公子!我是被迫的!是姐姐主动要给我钱!”
本就一团乱,秦苍身后这人不怕添一把柴。双手高举,赶紧往门口移动几步,生怕不能撇清关系。
陆霆不理他,继续对峙。
“你早就醒了?”
“……也没多久。”
“你想干什么?”
“你们想干什么?”
“我护你回西齐!”
“我……我不!”
“秦苍,你有病吧!”陆霆的火蹭蹭往外蹿:“公子为了护你,已经违抗了上面的意思。你不是一直不情不愿呆在他身边的吗?现在让你走,你又不走了?”
“就是!”小少年仍高举双手,作投降状:“若你们不去西齐了,钱我可不退啊!”
“你闭嘴!”
秦苍和陆霆异口同声。
“眼下回西齐,你就不担心他?”秦苍质问。
“公子他自有安排!”
“他是自有安排,他从来都惯会安排!他问过别人愿不愿服从这安排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是他养的苍黄吗?”
秦苍也气,自己是被迷晕了带出来的,怎么就没有情绪了?然而死咬这处却不占理:“陆霆,你是没有脑子吗?他把我送出来,是为了让我安全。这说明我即使跟在他身边他都无法护我了!十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不好奇也罢,可若他有危险你也不顾吗?”
轮到陆霆语塞,秦苍所说这些,自己在几日前领命时并非没有想过。可是作为部下,他相信王爷的布局。兵行一体,各自运转,妄加揣测、擅自行动不仅不能帮忙,往往还会满盘皆输:“我只服从公子的命令。”
“你……那你就永远待在他身边当个亲兵吧!”
秦苍气得口不择言,却也尚未想好去留。
然而此刻,却有人帮她做了决定。
陆霆被说到痛点,脸红脖子粗,心想正值艰险,我却被派出来,难道我愿意?若你不是瑞熙王的老婆,真想真刀真枪比划比划!可下一刻,后脑突然传来剧痛,来不及转身,脖颈上又挨了一下,这下直直朝前扑过去。
秦苍也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接着砰砰两声闷响,眼前人就要软倒下来。正要上前扶住,没想到有人快她一步。
一直躲在门口的白衣小少年不知何时已移动到陆霆身后,此刻抢步上前,从背后一把将人拉住,刚才出击的兵器握在手中,指指秦苍:“别动。”
这时,尚未燃烛火,月光柔和地流淌向少年的侧脸,也滴滴答答落在那件兵器上。秦苍这才看清,那银光乍现的正是一把玄铁骨扇。
“你到底是谁!”
“姑娘真是凉薄。”少年的容貌还如之前,可声音却变作了一位“故人”:“今夜对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却只认扇子不认人。”
早说这人可疑,却少了戒备。
竟是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