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一个遥远的声音响起。
徐雅宁努力地辨别着声音的方位,她找不到。
“妈!”这个声音像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又像是隔着重重的迷雾,穿不透、寻不着。
是小亮吗?是小亮呀!
徐雅宁感觉自己置身茫茫的荒原,她找不到小亮,她把孩子丢了,她慌乱的跑了起来。
小亮——
不对,不是小亮的声音。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妈——”
忽然,迷雾散了,徐雅宁清楚的看见自己站在泥泞的山路一角。在她前方不远处两辆相撞的汽车面目全非,在冒着丝丝的热气。一辆中型商务车四脚朝天的躺着,车轮还在徒劳的打着转,像是仰面跌倒的乌龟努力想要翻过身来。车里的人完全没了模样,分不清是谁的胳膊谁的腿,全部摊做一团浸泡在血水里。
另一辆小轿车前部已撞的粉粹,一名男性司机半趴在方向盘上,身体以难以置信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人拧麻花似的拧了个圈。他的背部有锋利的物体贯穿而出,鲜血汩汩,浸透了衣衫。一侧的窗户里一名中年女性被甩出来,半个身体悬挂在车窗外,双臂像是被撕扯变形了似的格外的拉长。她的脸部身上都扎满了玻璃碎片,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妈!爸!”是徐雅宁嘶哑的声音。她终于看清了,自己不是在别处,而是又回到了那个生离死别的事故现场。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想要冲到爸妈身边,却发现被挡在一堵无形的墙外。
她过不去,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她过不去。她死命地敲打着这无形的阻碍却毫无用处。
“妈——”一个嘶哑而微弱的声音响起,那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奄奄一息的自己。徐雅宁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一个陌生人救起。那人艰难的拖着血肉模糊的自己一步步向一辆机动三轮车走去,她就那样被扛上车,像扛着一个麻袋一样,扔在车的后斗里。
“不要啊,不要带我走,不要啊——”徐雅宁拼命的敲打着无形的墙,却徒劳无功。
“妈——”那声音变了,不再是虚弱的女声,变成了稚嫩有力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妈,你醒了?”那声音变成了哭腔,小亮的脸分明的出现在徐雅宁眼前。
看见徐雅宁睁开眼睛,一直忍着的小亮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真的吓坏了,在那些颠沛流离终日搬家的日子里,在那些起早贪黑一天赶着好几份工作的日子里,妈妈从来没有病倒过,现在突然就毫无征兆的晕倒了,小亮被吓得不知所措。
徐雅宁想要伸出手来拍拍儿子,才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试图安慰小亮,张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晕倒了,躺在医院里,她的大脑现在开始回血运转了。
她晕倒了?
徐雅宁的心脏忽然又突突突的狂跳起来。她不是在做梦!这不是每日纠缠不休的梦魇!是真的!那个人,那张脸,是真的!
“妈,我去叫医生。”小亮飞快地跑出病房,这时一直被挡在小亮身后的一个人影显露了出来。
他穿着一袭黑衣,头戴黑色长款鸭舌帽,像是一个秘密特工一样一直不动声色的在角落等候着时机。
现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徐雅宁两个人,此时他徐徐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徐雅宁的床前。
徐雅宁已经完全看清了这人的脸,正是今天在店里的那个男人。她说不出话来,惊恐的想要向后紧缩身体却无法动弹,只有眼泪如溃堤洪水喷涌而出。
男人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徐雅宁,任凭自己泪流满面。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才努力的说出两个字:“十年——”
这两个字让徐雅宁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我也希望我死了”,男人在徐雅宁的床边跪下来,一只手死死地拽着被单。“你是盼着我死?还是盼着我活?我找了你十年,十年啊。”
“我看过报纸的,我确认过的,上面分明写着你死了……”徐雅宁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她在记忆库里疯狂搜寻,那惊天的爆炸、漫天的火光、振聋发聩的巨响……没错,玉琴嫂玉石俱焚的惊天一炸掩埋了雷浩生已死的真相,了结了自己灰暗的人生,撕开了徐雅宁和小亮活下去的出路,但,确实也伤及了无辜。那时的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到处都在说这件事情,三死五伤,徐雅宁真真切切地记着这个数字。雷浩生、雷浩宇、李玉琴,三死,难道不是吗?啊?不是吗?
“浩宇,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放过我?”
“你巴不得我和我哥一样,都彻底死翘翘了吧?这样你就能把过去彻底擦干净,就能彻底自由了,是吗?”雷浩宇说着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徐雅宁:“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你。”
“妈,医生来了。”小亮突然闭了嘴,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小亮,这是……”徐雅宁想要向小亮解释,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是雷叔叔,”小亮小心翼翼的接过徐雅宁的话,一边观察着徐雅宁的神色一边小声的说着:“他说他是我的叔叔,是我爸的弟弟。”
徐雅宁一下僵住了,“我爸”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小亮的语言中,现在它像一声尖利的磨钻声刺耳的扎进徐雅宁的心窝里。
“你们已经见过了?”徐雅宁重新看着雷浩宇,眼底的惊慌不见了,盖上了一层坚毅冰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