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峰与玉佛峰相去不远,站在玉佛峰上,仅以凡胎肉眼便可将剑锋一览无余,所以玉佛寺中的僧人,都知道剑峰来了个修行之人。
但两者相邻三年,却始终未曾有过交集,只因剑峰太过陡峭,寻常之人难以攀爬,而玉佛寺也只是寻常寺庙,内里的僧人并不是修行之人。
玉佛寺同玉佛山一般,规模并不大,寺内也仅有十余名僧人,除了寺庙的主持不事生产之外,其余僧人会在春秋劳作,种粮食以糊口。但其余时间,他们都在寺内修佛念经。
洛天打定了主意,便从剑锋跳下,他四肢敏捷有力地借助崖壁上凸出的岩壁以及树干,来缓解下坠之力,快速安全地下到峰底。
此刻夜幕已降,玉佛寺的僧人在钟声的召集之下,集聚在玉佛殿内念佛诵经,开始一天修行中的晚课。
大雨漂泼,洛天快速地奔至玉佛寺前,他敲了寺门,许久未见有人回应,他便直接翻越了院墙,悄声来到了玉佛殿外,他此番是不速之客,便没有入殿去惊扰了做晚课的僧人,而是在殿外席地而坐,冒着风雨,耐心听着殿内和尚的诵经。
大半个时辰之后,做完晚课的和尚结束了一天的修行,纷纷离开玉佛殿前去用膳,他们对于殿外的洛天很是诧异,但却并未驻足议论。
待众僧消失,玉佛寺的主持才缓缓走出玉佛殿,他不顾雨淋来到洛天的身前驻足,双手合十问道:“施主在剑峰三年未曾登寺,今夜冒雨前来定是有所求,现在贫僧已做完功课,施主不防直言吧。”
主持冒雨前来,洛天并未起身,而是席地回礼道:“晚辈今夜前来,实在是冒昧打扰了,但心中之惑,却始终无法自悟,所以前来向大师请教。”
“施主是修行之人,非我方外之人所能及也,请教不敢当,但愿以我学识能为施主点拨迷津。”
一言语毕,主持席地而坐,与洛天开始坐而论道。
洛天对主持如此言行,深感敬佩,他回以佛礼,然后问出了心中所惑。
“敢问大师,这天地之间究竟何为道?”
“道本高远,但却无处不在。”
“那究竟在哪里呢?我枯坐深山三年,却始终找寻不到。”
“那是因为施主你只是用眼睛去找,却并未用心去听。”
主持的回答让洛天皱起了眉头,他满脸疑惑道:
“晚辈不解,这‘道’还能用心听见吗?”
听闻此问,主持并未立即回答,他伸出右手,先在手掌中蓄满了雨水,然后将其递给洛天,并答非所问道:“施主你看,这是什么?”
“雨水啊。”看到主持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洛天疑惑更深。
主持将掌中雨水倒掉,伸指指向天上的雨帘,再次问道:“那这些呢?”
“也是雨水啊。”洛天心中都有些骂娘了,他只觉着这主持像在耍他。
但主持却继续问道:“那我刚才给你看的手中雨水,与这漫天雨水,又有何不同呢?”
这次的问题却很高深,洛天仔细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回道:“您之前让我所看的是被拘在掌中的雨水,而之后所指的,却是自由飘零的雨水,大师您是告诉我道本自由,无法被拘吗?”
对他的回答,主持一笑否之,然后开口解释道:“我之前向你展示的雨水,是需要你看到我接雨水的动作,才知我掌中之水是雨水,而后面我向你指的雨水,却是你不需要看,也能听见的雨水。贫僧的意思,施主你听懂了吗?”
主持的答案,让洛天一阵愣神,再结合之前所言,洛天心有所悟,却又不知悟到的具体是什么,于是他犹豫了半天,不确定地问道:“大师,您难道是想告诉我,我之前一直苦苦寻求的‘道’,就如您向我展示的雨水,其实它一直在,只是我充耳不闻,却妄图去寻找一滩被拘禁在手中的道?”
“善哉善哉,施主果然是有悟性之人。”
“可是大师您并未告诉我,道究竟在哪里啊?”住持虽然肯定了他的答案,但洛天却依然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施主慧根深厚,但却被蒙蔽了双眼,不知施主可曾听说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出自道祖的《道德经》,晚辈自然是读过,不知大师问我此话又有合意?”
“道之一字,阐述了天地至理,但却也易于蒙蔽人的双眼,所以道祖在第一句便解释说: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说用‘道’这个字去表达天地至理,本就是片面的,此‘道’非彼道。若施主执意要去寻找书中所说的道,本就是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主持的解释,如同一道电光闪过洛天的脑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又什么也没抓到,他不禁听主持继续说道:
“天地之道,本就充斥在天地之间,这风这雨,这山这水,无不是天道的体现,就连你我,也是天道的一份子,施主你本就在天道的海洋中生存呼吸,却还在苦苦寻找着天道,这岂不是身在山中乱找山吗?”
主持对天道的解释,让洛天霎时明悟,他此刻闭着眼睛在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本是道,却四处寻道。”
如此念叨了十几遍,洛天突然笑了,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睁开眼睛,却不见了主持的身影,他向着烛光辉煌的玉佛殿深行一礼,然后冒着夜雨重回剑峰之巅。
夜更深了,老天似乎知道了今夜又有一人将不服他的管教,欲意逆天而行,风更怒了,雨也更大了。
回归剑峰的洛天,盘膝正坐,他将神识全部放开,融入了这山、这树、这风、这雨之中。而通过这些山、树、风、雨,他看到了在黑暗中盘膝而坐的自己。
随即他意念一动,其肉身开始逆转《盗天神功》,将气海中所有真元化为真气逼出体外,等气海内的真元再也没有一丝,他却仍然没有不停,于是气海开始分崩离析,化为天地元气也被逼出了体外。
气海消失,他的腹部便如开了一个破洞,而那个破洞还在快速的扩大。
先是气海,然后是五脏六腑,接着便是整个身体以及四肢,待到最后,就连他的头颅也一并化为了天气元气,重新归于天地之间。
肉身虽然消失无踪,但遗留在黑暗中的,却是洛天的人魂。
但身体消散,人魂亦如风中之烛,下一秒便将魂归地府。
若是没有明悟何为天道,此刻的洛天已然是身死道消,但是他悟了,他的神识就寄托在山树风雨之中,让他在身死的同时,保留了自己的意念于这天地之间。
没有肉身的寄托,他此刻的意识已然归于天道,而这山树风雨此刻便作为了他意识的寄托之所。
肉身消亡,人魂亦不能久留,而洛天的意志虽没有跟随肉身一并消散,但却也只能坚持一瞬,而就是这一瞬之间,这外在的意识突然唤醒了人魂内的残缺意识,然后随即被天道意志同化,消失于无踪。
人魂的意识突然觉醒,他立即运转《盗天神功》,疯狂的摄取天地元气补充入人魂之内。
有着天地元气的滋养,原本即将消散的人魂霎时变得神采奕奕,随即人魂化为七魄,让洛天的肉身重现人间。
从肉身的彻底消亡到重聚,看似简单,但却危险重重,暴露在外的无根意识唤醒残魂意识的时间,仅是一瞬间,因为天道的意志太过强大,无根的意识于它而言,就像是水滴与大海之比较,天道是绝不容许有任何其他意志与他同存于天地虚无之中。
通过消散自己的肉体凡胎,再用纯净的天地元气滋养人魂,让肉身重聚而出,便是由后天转先天。
这新生出的先天之体,没有了出母胎时的天道烙印,亦没有经过五谷杂粮的侵染致使身体浑浊不堪,这是至纯至净的先天灵体,与后天凡胎最简单的差别,便是可以直接摄取天地元气为食,同时身体轻灵,修行者无需法术加持,亦可凌空而行。
就在洛天化为先天之体的瞬间,老天爷彻底发怒了,雷光开始在乌云之中聚集。
天劫马上就要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