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占地甚广,总有七八丈方圆,是以座上宾客虽多,却也不显得拥挤。
两排长桌的尽头,摆着一张檀木食案,案后坐着一个素锦长衫、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正是天元宗的现任宗主陈伯玉。
他已得了通报,知道来的不是沈知白本人,但是脸上未露丝毫异样,起身把叶舒怀两人迎到右边下首的位置,待他们坐下之后,才向面露好奇之色的众人介绍道:
“这位是叶舒怀叶道友,乃是沈知白沈道兄的知交好友,此次代表浮游仙宫,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随即又介绍了李从实的身份,却要轻描淡写得多了。
底下众人喧哗起来,纷纷向叶舒怀致敬问好。
他们当然没有听说过叶舒怀的名号,但是按他们的想法,能和沈知白这种人交上朋友的,自然也不会简单,更何况陈伯玉还说他是代表浮游仙宫来的呢。
叶舒怀面带微笑一一回礼问好,心里却在暗骂陈伯玉的老奸巨猾,脑中念头急转,向陈伯玉缓声说道:
“在下此来,确实是想为贵宗尽一份绵薄之力,退去幽浮宫来犯之敌,但是陈宗主刚才所说的话,似乎有些误会的地方,如果在下不解释清楚,致使陈宗主大意之下,为敌人所趁,那倒是十分不妙了。”
陈伯玉眉头微皱,问道:“叶道友想说什么?”
“在下确实是沈知白沈道兄的朋友,但是至今只见过两次面,知交是谈不上的,至于浮游仙宫,那跟在下就更没什么关系了,陈宗主若是因此把我想得太高,生出懈怠轻敌之心,那却是我贪慕虚荣、不肯明言的罪过。”
这番话实在不好说,叶舒怀说完觉得松了一口气,陈伯玉的脸色却已经有些难看了。
底下众人见他们之间气氛有点尴尬,便有人出声打圆场道:“陈宗主先入为主,有所误会,那也是正常的,叶道友愿意说开了,不肯冒用虚名,那自然也没错。”
“没错没错,大家都没错。对付小小一个幽浮宫,有我们在此,已经足够了,用不着浮游仙宫出手。”
叶舒怀笑道:“沈道兄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来,助拳之心,却是与在下一般无二的。”
陈伯玉见众人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就坡下驴,嘴上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把这事给揭过了。
此时还没有到晚饭时分,众人齐聚一堂,桌上摆着些美酒佳肴,吃喝的人却并不多,大都在讨论幽浮宫之事,顺便也跟周围的人搭讪闲聊一番,多交几个朋友。
叶舒怀并不喜欢这种场面,开头说过几句话,后来便基本保持沉默,以聆听为主了。
杂七杂八的话听多了,倒也大概了解了幽浮宫的事。
据他们所说,是因为天元宗的少宗主陈若白在外面结交过一个女子,那女子样貌不错,但是品行不端,陈少宗主识破她的真面目后,已经与她一刀两断了,谁知道她却不安好心,非要纠缠着不放,最后竟闹出人命来。
那家人不过是普通凡人家庭,不识好歹,原本也没什么,可是不知在何人的指使之下,竟搭上了幽浮宫的线,花重金请来了杀手,要为自家女儿报仇。
对这些说法,叶舒怀先入为主,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事实真相如何,他也不知道,便不打算多管闲事,觉得完成沈知白交给自己的任务就好。
到了吃晚饭时,那天元宗的少宗主也进来了,坐在陈伯玉身后,有些惶恐不安之色,脸上两个黑眼圈,十分显眼,大概是这几天没怎么睡好。
叶舒怀跟着众人象征性的吃了几口饭菜,便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他们显然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轻松,虽然不断有人试着讲些玩笑话活跃气氛,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显而易见的,越来越多的人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幽浮宫的人不但说好了刺杀的对象,便连刺杀的时间也定好了。
——就在今晚。
叶舒怀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错,刚来就赶上了这么一场大戏。
四壁灯架上的烛火把大厅照得亮如白昼,黑夜却似乎慢慢爬进了众人的心里,许多人都开始忍受不住这种氛围了。
有人率先骂了一句脏话:“他奶奶的,幽浮宫的人怎么还不来,不会是怕了咱们了吧?”
“怕了也不奇怪啊,”有人笑着接口,点数着大厅之内的众多高手,“先不说天元宗的各位道兄,便是水云门的、白鹤山的、藏锋阁的、抱月楼的各位朋友,随便哪一个,在宁国西南一带,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帮子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杀手,还真敢来捋各位道兄的虎须不成?他们如果真敢来,那才叫奇了怪了,见了鬼了。”
有人笑道:“这位道兄的胆子很大啊,这么说她们,难道就不怕她们哪一天会找上门来?”
那人嘿嘿笑道:“她们是杀手,杀手自然有杀手的规矩,在下一向与人为善,没什么仇人,她们平白无故的,找我干什么?”
“那说不准是看道兄英俊潇洒,气概不凡,动了结交道侣之心了呢?”有人开玩笑道。
许多人便一起笑了起来。
“说来也是古怪,听说她们的宗门里,一个男人都没有,那她们这么多人,怎么解决那个呢?”
“什么那个?你说明白点。”
问话之人十分瘦小,那人便摇头晃脑地叹道:“少儿不宜,少儿不宜,说不明白,说不明白。”
于是又一阵哄笑声响起来。
叶舒怀皱了皱眉,觉得他们有点放松太过了,一群修道之人,此时说起话来,竟然跟传说中的绿林好汉差不多。
时间慢慢过去,月亮越升越高,热闹的大厅之外,是一片安静的夜色,虫子唧唧鸣叫的声音,有时会透过窗棂,和众人谈笑的间隙,传进屋子里来。
便在众人等得不耐烦了,由紧张过度,变得过度不紧张之时,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人都到齐了吗?”
这声音冷冽清脆,有如冰泉漱石,让人听着,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受用感,问话的语气又颇为柔和,带着嘘寒问暖似的亲切之意,当场便有人答了一句:
“到齐了。”
随即意识到不对,一起循声往门口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