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六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些。才十月中旬,西安的早晚气温就骤降到十度,年长一些的人,已经开始穿上了毛衣。
林军站在家中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楼下院子里飘落的梧桐叶。他这几个月经常像这样站着发呆,有时候父亲走到了身旁,他都没察觉到。
这一年他的父母都愈发苍老,母亲已经几个月没出家门了。她常呆坐在沙发上,不知是看电视,还是在打瞌睡。而父亲,则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一张一张地写着毛笔字。
盛彦也不再弹钢琴了,她整日躺在卧室的床上,无聊地玩着手机。
这个冬天,他们一家四口,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套别墅里,每日房中却只能听到电视的声音。
转眼过了年,到了二〇一七年春天。公司在高新区承接的一个土方项目开工了,林军的工作恢复到正常轨道中。
今年夏天洪涛的儿子李飞就要参加高考了。这半年多,王霞和她母亲,陪着儿子住在高新区的家里,很少再来曲江这边。
洪涛的父亲,自去年入冬后不小心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小腿骨折住进了医院。老人刚刚做完手术不满十天,为了图吉利,吵嚷着要在春节前出院。洪涛拿他没办法,只好接了回来。
可毕竟是过了八十岁的人,腿伤没养好,糖尿病又加重了,并发症层出而来,没等医生同意就仓促从医院回来,虽然是住着别墅,雇着两个保姆伺候着,器官却日渐衰弱,渐渐显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老人没白没黑地躺在二楼客厅边的卧室里睡觉,经常做些千奇百怪的梦,竟然在大白天说,听见屋子里有女鬼在叫。
没办法,洪涛从香积寺给他请回了一尊鎏金佛。到了三月下旬,他依然说,在某一天上午,在家里听到了鬼叫声。
天气转暖后,洪涛的父亲死活都不愿在曲江住了,说是要回成都,就是要死,也要死在老家,否则魂魄到时候找不回去。
洪涛没办法,就叫了辆救护车把他从西安直接送到了成都家的老房子里。洪涛的哥嫂在成都开着两家饭店,平常比他还要忙,兄弟俩就花大价钱请了两个懂医的看护,轮流给照顾着。
父亲回成都后,洪涛把曲江家里的两个保姆都辞了,他一个人住在家,干脆饭也不做了,每天去小区附近的饭馆吃。
洪涛现在只有周末才回一趟高新区的家,因为在那里,他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他没有能力给儿子辅导功课,又不会做饭,还不能看电视,更不能抽烟。
到了五月中旬,儿子高考的日子渐近,王霞心里开始感觉烦躁,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她想起曲江的家里,他公公曾经供过一尊鎏金佛。她想请过来每日早晚念一念,一来让自己静下心,二来求佛祖保佑她儿子,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王霞在周三晚上,给洪涛打电话,让他在家里找到那尊佛,周末回高新区这边时顺车请过来。
洪涛听后不耐烦地说:“我爸回成都时应该是带走了,你重新去请一尊不就行了?!”说罢就挂了电话。
王霞想了想,记得公公走后,她过去收拾过一次屋子,曾经见到过那尊佛。她疑心洪涛根本就没仔细找。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送儿子去了学校后,王霞开车来了曲江。等她到了小区,已经十点多了。
开春停暖后,西安的旅游季就算开始了,他们家附近的大雁塔,芙蓉园,植物园,南湖,杜陵……都是热点线路,一路堵车让她耗费了近两个小时才开到,不免心头有些恼火。
她把车在家一楼的车库停好,拎着包走上了二楼的进户门,她把钥匙捅了进去,可死活都打不开门。
难道洪涛把锁换了?王霞想。就又把钥匙捅进去重新试了试。
还是没能打开。门锁应该没换,否则根本插不进去。肯定是洪涛昨晚睡得太晚,现在还没有起床。
王霞开始按门铃,可门铃响过几分钟后,洪涛并没有来开门。
这时,直觉突然提醒她——一定是洪涛带野女人回家了!
想到这,王霞的身子开始发抖。这个人渣!以前在外面鬼混倒也罢了,现在居然敢把人带回家!儿子眼见着就要高考了,家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就知道整日和野女人混!
王霞气愤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拨洪涛的电话——打通了,但他没有接。她又打了两遍,他依然没接。
王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直觉,她拿起手机,给洪涛发了一条消息:“你要再不开门,我就打110来撬门了!”
她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五分钟,她听见门响了。打开之后,盛彦穿着一身蓝色真丝裙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没有看王霞,就踩着一双十寸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跑下了楼梯。
王霞张大嘴站在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咋回事。
她跑进屋,看见洪涛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抽烟。她没有脱鞋,直接跑到三楼的卧室,看见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她走过去摸了一下被窝,还是热的。
她跑下了楼,冲到洪涛面前,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边哭边骂道:“不要脸!”
见洪涛不理自己,王霞用手里的提包使劲砸他的头,因为刚才取钥匙和手机时,包上的拉链还没来得及拉上,里面装的东西劈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洪涛站起身,没有让王霞再继续打下去。他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拉住她的双臂把她摔坐在沙发上。
“你闹什么闹!我是和盛彦上床了……可你他妈就干净吗?你以为你对林军的心思老子看不出!”
王霞听罢,楞了一下,马上向他喊道:“我们不像你们这么龌龊!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洪涛听后讥讽道:“林军那可能没啥事……你他妈的会没事?就你看林军那眼神……你可能身上是真没睡到,可你他妈心里应该睡过不下一百次了吧!”
见王霞坐在那哭声渐渐变小,洪涛抖了抖睡衣,把王霞刚刚用包砸他时,掉落在他身上的几张超市收据小票抖落下来。
他盯着王霞,没好气地骂她:“自从零四年你带儿子来了西安,住在了林军楼下,你的心怕是早就跑到他那去了……你以为老子没长眼睛?”
他索性也坐在了沙发上,把两只脚放在了茶几上:“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咱就把话挑明了说……”
说完他转过头瞟了王霞一眼,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无声的抽泣。
洪涛不再看她,仰起头靠在沙发上:“等儿子高考结束……咱俩就离婚。反正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也没啥意思了!钱方面我不会让你吃亏,但儿子高考前,不许你出去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