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哈哈哈哈。”撑船女童蜷起身子捂着肚子在一旁笑的不行,卫央冲那头眨下眼睛,透明的杜钊神情冷淡的正蹲在那,真的在抓女童的痒痒。
“小妹有些顽劣。”女子眉毛微蹙,望着大笑的女童神色有些担心。
“顽劣些好,少受欺负。”卫央神念一动,杜钊又回到魂幡之中。女童躺在一边,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本就撑船撑的没力气,这回彻底折腾不起来了。
“今邀请公子上船,是有事向请教公子。”
“海棠姑娘且说。”
女子将怀中的书籍递给卫央。
“小女子有志,愿写世间男女情感百味入《白楼》,只是越写越悲伤,写不出甜蜜,公子作词,望悲谈乐,望秋谈春,小女子也想写些乐事,还望指点。”
卫央接过书,书皮有些温热,翻开来,竟是手写,秀丽簪花的楷体字同文摊牌子上的一模一样,前页有小字---海棠迎春。
卫央看过忙赔礼说道:
“姑娘字里有春,那登船词,在下写的有些冒犯了。”
“无妨,海棠家女,名中皆有春字,何况公子又不知。”
卫央微笑又施一礼,而后开始翻看,这书正是红楼酒桌上那位中年儒士读的那本,卫央微微摇头,怕是酒楼那位在少女书中入了角。
卫央读了第一卷,是一位叫文君的女子和一位叫相如的男子之间的故事,故事极美,结局很讨人眼泪。
卫央又喝一杯,开口道:“姑娘好年纪,却有满愁容,不该。”卫央不能喝酒是真的,喝了酒,嘴上就不得闲。
“高中状元,可为朝堂?”
“不为。”海棠轻声回答。
“还好,如若姑娘成了国士,定要被累死,不过你那情生比朝堂,对也,忠且贞。”
海棠轻笑说道:“公子言重了。”
卫央面颊升起红晕,吐了口气,心中突然有些怅然,又一口酒下肚,淡淡说道:“在下曾有一位练剑的朋友,很猛,他有两技,横砍竖劈,日出在练,日落还在练,姑娘不知,他那两式甚是好看。”
“小女子不懂武,公子引出横竖,大概是要说纵横。”
“不啊,就是横竖,纵横家的学说我也听不太懂。”
“这样啊。”
“姑娘不知,春风桃李一壶酒,便真的只是一壶酒,我知姑娘,邀我交谈,不是因为我苦中写乐,而是觉得我写的最苦。”卫央的脑袋有些迷糊,又喝一口。
海棠迎春眼眸渐润,声音有些颤抖:“都知《白楼》叙情事,不知楼主最空凉。”
“姑娘,莫凉,莫凉。”说罢,卫央一头砸在桌子上,不起来了。
海棠家是大家,不入庙堂,却与兰陵皇室存有联系,老家主与当今兰陵皇室不知定了规矩,凡是海棠家女,年岁到了便会入宫,而后顶名兰陵皇室中的公主与外和亲,迎春如此,小妹探春也是如此。
舫中酒好,酒劲比红楼那坛还高几度。
......
宜山上的老庙内,小鹿端着个碗坐在供桌上俩腿凌空荡悠,在他右边还有个跟他姿势一模一样的黑鸦。
“裴大官,喝着咋样?”小鹿扭头看向黑鸦出声问。
“啧,有滋味。”裴怡清鸟嘴微张,有些愣愣出神。
“又是八月十二咯。”
“那小子一年一位小娘,真他娘的快活。”
“等我青藤酒酿好,解了忘川的酒劲,估摸他能好点。”小鹿看看一旁的酒坛。
“都是偏方,正主来了比什么都好。”裴怡清抖抖身子,又说一句。
“上边乱的很,师祖她跟师父约好在红楼见面,那就一定会见。”
“哟?鹿游,你还叫师父嘞。”
“他不在这儿,叫叫能怎地,老光棍能叫,凭啥我不能叫,我瞧你那鸟样有点欠揍。”
“嗨?打一架!”
“来啊?”
“来啊!”
花舫上,卫央做了个梦,梦见他去红楼吃酒,招呼的还是那位俊小二,他拐进一楼常去那桌,桌上还是三人,一位生的毛茸茸的脑袋的是老庙里的小鹿,小鹿手里不停比划,应该是在说些天高地远的话,一位枯瘦的像根木棍,十指交叉拄在桌面,面无表情的望着对面,还有一位是个女子,同中年儒生一样,她在翻看一本书......
卫央知道自己在做梦,红楼他一年去一次,招呼的俊小二绝对是一年一个样。
脑袋已经清醒,就是梦做长了太乏。卫央翻个身,手甩在一边,打在什么东西上手有点疼,再摸摸好像是个脑袋。卫央歪头睁眼,瞧见撑船女童正怒视着他,一双大眼含着泪花,圆脸憋的通红,肉嘟嘟的小手抓住卫央的手一口咬下。
“啊!”卫央狼哇大叫。
海棠迎春闻声过来,看到当下情景忙去拦着妹妹:“探春,莫要胡闹。”撑船女童松口,迎春把妹妹拉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姑娘不要误会,这事儿怪我,每天早起有抻懒腰的习惯,不小心打着令妹的脑袋。”卫央把那只手背在身后,满脸赔笑着说。
“公子醉得厉害,昨夜便把公子扶到床上休息。”迎春轻声回答。
卫央酒量不行,酒品尚可,见他能说的时候便是醉了,醉了之后直接睡着,叫不醒。好在他有本事,有两句话说到姑娘心坎儿,这才没被人丢下船。舫上的屋里只有一张床,迎春见他跟个死人一样老实,就说服妹妹离卫央远些放心睡,姐姐给她看着,小姑娘睡得难受,但终究没抵过困劲儿,还是睡着了,迎春在床头守着妹妹翻看书籍看了一整晚,见天有些明了,起身去沏早茶,回来便看到这一幕。
卫央听到此话,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人家的床上,忙起身下去,不敢多搭话,一溜烟跑出屋去。胭脂河上花舫许多,河岸上的文摊都撤了去,人还是不少,早上空气好,都是来河边溜闲的,本来很静,当卫央出现在花舫上的时候就静不下来了,岸上的人交谈声音不大,差不多耳畔话,但架不住人多。
卫央立于船头,岸上嗡嗡响。
大伙议论话题准都一样,卫公子在海棠花舫留宿了。
迎春走出屋子,端着沏好的早茶来到卫央身后轻声说道:“无妨。”
卫央转头,一夜未睡的迎春面容憔悴,那股神闲气却一分未少。
卫央一直看着迎春就像痴情男子看着自己所痴的女子一样。迎春禁不住,红着脸看向别处。
“能带走一壶么。”憋了半天,卫央摸着腰间的竹筒,又指指桌上的酒,深情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儿。
迎春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回道:“公子带走便是。”
探春丫头气呼呼的撑船往岸边走,撑得起劲儿,圆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一心想那敲她脑袋的坏人赶紧消失。
花舫靠岸,昨日跑腿的小仆早早等在一边。卫央装了一竹筒酒水,满意的准备向岸上走去。
“公子如若有兴致,可读完《白楼》。”
卫央驻足,转头回道:“女子如水有理,上善若水也有理,姑娘若是江河住不惯了,可试试江湖。”
海棠,微微点头。
上了岸,卫央总感觉不自在,就觉着人群里总有人想给他一脚,他自己也后悔,往年都是讨了酒就溜之大吉,没成想今年喝大了,还在人家姑娘床上睡了一宿,那股淡淡的香味儿现在还闻得到,卫央晃晃脑袋,再想便歪了,他要做读书人,歪不得。
“老杜,让你隐身的法门太耗精神气,收拾个小丫头的功夫,竟害的我醉酒丢人。”卫央碎碎埋怨。
“是公子酒量不行。”杜钊朗声回道,这次不光声音郎朗,里边的不屑卫央也听出来了。
“是酒不行!”卫央狡辩。
“姑娘的床不好睡?”
“敕!”卫央法诀一掐,杜钊那头便再没了动静。
过了胭脂河走到百家河,卫央打开竹筒抿了一口,昨夜醉酒的话他记不太清,但最后那几句他说得清楚。海棠迎春望事皆悲,落笔写情爱,读者不计其数,唯有她自己不知,《白楼》里的故事是一点都不悲伤的。她生的漂亮,不在脸蛋和身段,而在那股神闲气,卫央形容不出,想来便是《白楼》吧。
“公子魂术练得如何。”不知何时,南三出现在卫央身边和他并排走着。短短几字,卫央听着忽冷忽热,反正无论什么话,只要南三没笑着说,那就是有事儿,于是忙回声道:“昨日使用出一个能让灵卫隐匿身行的法子,试了效果不错,就是太耗精神气。”
“草木卷修的少了,公子可要努力。”
“是,是,哎?这也没有介草,南三姑娘你怎么出来的,哇,还是白天。”
“奴一直在养伤,又被魂幡封住,托你福气,近来有些好转。”南三轻笑着说。
卫央心里凛然,南三看上去心情极好,阳光洋洋洒洒的照在她脸上,照在一只大妖女鬼的脸上,刚才那句,她没叫公子。过黄泉之前的事他记得也清楚,但是关于南三的,定是少了点,不过裴怡清说了,南三的伤,是他卫央打的。
相比胭脂河,百家河边的早上才真的清净,一人一鬼在河畔溜达,影子映在河水中微微荡漾,那样看,总显得更好看,跟人做梦似的,梦里都是雾气,河里都是水气,那个连续几年都去姑娘花舫上提酒的家伙已经长的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