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山青石道,细雨白夭夭;
行路不撑伞,水墨湿妙袍。
清秀道士走了,卫央跟卖杂货的小市老板那要了些能遮雨的草席,把桌子罩上后便回了家。绵绵小雨,这种天气在青石街上溜达很不错。
卫央进屋脱下长衫,团起来使劲拧拧水,裴怡清站在窗沿上张着鸟嘴打哈气。
“没风头啊。”卫央看着长衫后面那个已经认不出来的妙字叹气着道。
“做饭。”裴怡清大声嚷嚷句。
卫央听后,转身笑眯眯得往裴怡清那边走过去,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中心思想就是修行之人要辟谷,管不管饿不知道,裴怡清越听越困。
“公子收了魂?”南三两只胳膊叠放在窗沿俏生生道。裴怡清吓得直接从窗沿上轱辘下来。
“何田田送的。”卫央也是吓了个踉跄。
“何道长送礼,公子可修下卷了。”南三看起来心情及好。
卫央拿出一面淡黄色魂幡,是在花田收杜钊的那面,催动魂幡,一股寒气瞬间涌入魂窍,魂窍中有暖意袭来,将寒气抵消。一股晕眩感袭来,杜钊出现在卫央对面,一言不发。
杜钊身材壮硕,体大腰宽,此刻看着卫央就跟看鸡仔一样俯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身体,好些了吗?”卫央手心搓着手背,胁肩谄笑。
“好。”杜钊面无表情。
“太好了,吃饭了没?”卫央又问。
“没。”杜钊面无表情。
两人对话有些尴尬,南三幽幽得穿过窗户走进屋子望向卫央语气平淡得说了句:“公子先领悟将灵卷,将他炼化即可。”
杜钊听见南三所说,耳朵一竖,微微抬头,目光顺过窗沿,刹时一双牛眼瞪得浑圆,大叫:
“爱妃!”
屋里又安静了。
卫央心衍魂术,将灵卷,张口就来。
“敕!”
一记灵印打入杜钊魂魄之内,随即卫央心念一动杜钊便化为烟尘收入魂幡。
“这么快?”裴怡清张着鸟嘴一脸不可思议道。
南三微笑着把手伸出窗,想接雨水,只是雨水未停,穿过南三的身体落下窗沿。
卫央有些出神,方才出手,他是身体快过脑袋。
熟识一幕再次在脑中浮现,黄泉隘口,一个能容两人的小棚,棚内是一个上身赤裸的干瘦老头,正抬碗饮酒。
“来碗?”
咕噜——
“好酒,可有名字?”
“忘川。”
卫央猛得晃晃脑袋,恢复如常。
“那酒,上头。”卫央轻轻拍着脑袋说道。
三人哑然片刻,南三收回手,轻声笑问
“公子可是记得了什么?”
“词儿听着熟。”
“熟便对咯。”
“有些事儿,思量不得,再去黄泉得话,得把那忘川酒沽些回来给姑娘尝尝。”
“奴馋了好些年酒。”南三执拗,又把手伸出窗外。
小雨霏霏,今天的南三,卫央看得清楚,南三呐,当真是好看。记得他在江南小道的美人坞提过几字,如今形容当好。
人寄一处,虽是秋渚,也讨春风,十里踱步。
南三今天没有多待,交代几句将灵卷中的要处便离开了。
“裴怡清,南三与我什么关系?”南三走后卫央朝裴怡清问道。
“在上界你跟她打了九十次,最后那次你把她弄死了,就这么简单。”裴怡清俩翅膀枕在鸟头后边,闭眼说道。
“我杀的?”卫央伸手指指自己。
“恩,还收了她妖魂。”裴怡清左爪搭在右爪上边。
“我还打女人?”卫央声音抬高。
“上界人都知道。”裴怡清淡声淡色。
“摧花啊。”卫央若有所思。
“是也。”裴怡清回道。
“打女人,孬!”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正是杜钊。
“你怎么出来的?”卫央抬幡便要念咒。
“莫怕,朕已诚服,只要公子不在魂幡上加持限制法印,朕便来去自如。”杜钊朗声道。
“你这就服了?”
“服。”
“因为南三?”
“爱妃芳名南三。”杜钊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抚摸着已为灵体得胡子怅然道。
“杜钊,你好歹也当过皇帝,这泡妞的本事着实潦草。”卫央左手拍在脑门无奈道。
“朕征天下,只为美人。”八个字,杜钊说得字字铿锵,一旁的裴怡清突然睁眼,投来赞许的目光,同道中人啊。卫央无所谓,管他怎么服的,反正他是服了。
“好的等于你的?”卫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悠哉道。
“是。”杜钊回道。
“那元老先生跟你什么关系啊?”卫央微微摇头,话题一转。
“公子说得是元丁?”
“没错,如今是宜山城有名的种花家,家中有四季的那位。”
“元老乃是朕的国士,前朝宰相。”
“果然不一般,老头子诡道,说是除妖一百两,不成想一共一百两,倒是书上说的宰相肚子大是真话,看那小天地大的。”
“甲尸之术便是元老手笔。”
“那术邪乎。”
“不得已而为之,朕战死宫门,执念很重,成了杀鬼,去不得黄泉。”
“这话听你说有些别扭。”
杜钊不以为然,继续说。
“那术有两路。一路杀伐证尸道,一路被人超度,灵归黄泉,二者均可让朕解脱。”
“老先生好算计啊。”
“元卿于朕,鞠躬尽瘁。”
“哎?老杜,你那后宫佳丽,多不多。”
正事聊了没多大会儿,一旁的裴怡清开始插嘴了。再之后聊得就越来越没边,杜钊说他南国风情,裴怡清扯到天上仙子,两人时不时还发出惊叹。卫央在一边听了会儿,有些心惊肉跳了,便跑到厨房做饭讨会儿清净。
见卫央出了屋,裴怡清抻长鸟脖子一脸奸笑挥挥翅膀示意杜钊侧耳过来,杜钊忙蹲下身。“那小子,是个雏儿。”
杜钊,朗声大笑。
卫央做好饭菜端上桌子,还是山货杂烩。闻着味儿,裴怡清蹦蹦跶跶过来了,一人一鸟狼吞虎咽,杜钊也往前凑凑,瞧他俩的吃相,觉着饭菜挺香,瞟一眼盘子里得东西,马上又坐得离他俩老远,杜钊心里古怪,那菜跟米饭炒面条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杜钊,你以前当皇帝的时候都吃些什么啊?”卫央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道。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杜钊回答。
“那你会做不?”卫央眼睛一亮继续问。
“老杜人是皇帝,有的是厨子。”裴怡清叼根蘑菇,抬头整个往下吞,还不忘搭话。
“略懂。”杜钊眼睛一闭,一副十分骄傲的表情说道。
“那一会儿我用将灵术你上我身帮我把那只野山鸡炖了,百桦走了几日,日子过得太苦。”卫央怨声怨气得说道。
杜钊一脸愕然,这将灵之术是这么用的?卫央吃过那碗饭也不吃了,得给肚子留些空挡吃肉。
卫央心机流转,杜钊的灵魂化为雾气把卫央团团包住融入其中。雾入其身,卫央双眼蓝芒闪烁,双拳碰了碰。“呦,还是真身子肉乎。”一说话,“卫央”声音变粗了许多,此时的身体,卫央是客,杜钊占主。
“炖鸡!”心湖里,卫央嗷嗷大叫。
“好。”杜钊十分高兴,他作为魂体失心疯了那么多年,被清秀道士四钱抽出,已经很久没体会到实打实站在地上的感觉了。忙往屋外走,可是卫央此时的身子跟杜钊相差太大,一步迈开,撕拉一声,卫央那条裤子便从中间开了条缝,空谷悠悠,凉风嗖嗖。
“你大爷!”卫央在心湖里头已经跳脚骂人了。
控制着卫央身体的杜钊,一个打挺直接站起身,一脸的傲气又往前走,咣当,这回更妙,脚没迈,身体直接下去,脸着地。心湖里的卫央已经不吱声了,由他去吧,一副我还能怎么着的表情,杜钊双手撑起身体,抹把脸,还是那么傲。
“公子身体,些许单薄,朕,朕有些不适,见笑。”说罢,一步,两步,三步,又一个跟头。
鸡炖好了,杜钊一手端着菜盆进屋,另一只手端个小碗,碗里盛着红色浆糊状的东西。杜钊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卫央眼睛里的蓝色光芒一挥而散,杜钊出现在一旁,卫央回到自己的身体,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一个鼻孔鼻血还没干。
“哈,哈,哈。”看着卫央,杜钊在一头尴尬得朗声大笑。
卫央翻了个白眼,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腿送进嘴里,裴怡清也挑根大腿。
“好!”
异口同声,之后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任他一身青紫,任他裤裆走风。
嗝----
卫央打个饱嗝,抓着只鸡爪尖剔牙,啧啧道:“老杜,这鸡跟白菜一锅炖,甚妙。”
裴怡清,只要你跟他聊女子,那就是兄弟;卫央,只要你会做好吃的,那就是过命的交情。
“公子和裴兄休息片刻,可品尝那碗豆羹。”
卫央早就盯上了,只是现在撑得实在有些难动弹。裴怡清不喜甜食,鸟肚溜圆,仰身躺在桌上挥挥翅膀,示意算了。
雨歇了,白月清明,空气也呼着舒坦,卫央走进小院端着碗,一勺一勺挖红豆羹吃。
“老杜,这红豆糊糊也不错。”
“朕最爱。”
“你也来口?”
杜钊上身,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不及母后熬得甜。”
杜钊离身,卫央微笑着又来一口。今天出手收杜钊的时候也太快了些,“杜钊叫爱妃,我激动个甚,难不成与南三有因果,仇家还是冤家,冤家好,是个美人,啧,不行,咱下来是寻正事。”
卫央碎碎絮叨,黄泉小隘那碗酒喝了之后,他之前觉得忘得不多,现在他觉得忘的有些多了。
“公子有心事?”
“有些。”
“朕也有,得跟那道士好好打一架,朕只死过,输是第一次。”
“何田田你打不过。”
“名字还挺秀气,可是女冠?”
“爷们儿。”
“可惜。”
“老杜。”
“恩?”
“你道雷法好,还是五行符法好?”
“还是江南好。”
卫央大笑,碗举过头顶,作饮酒状:
思那忘川酒
忘忧又何忧
前生既满饮
今生复何求
雨过谈老杜
南国挖红豆
月白清明尔
小院曳江流
安嗖,安嗖
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