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有时也来得柔，吹不过几下，就让人犯困。高山、云海、岚石亭，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盘膝而坐，膝上放有一柄长剑，女子双手弹动剑身，如抚琴瑟般发出令人悦耳的轻鸣，半透明的粉色花瓣懒散落下，女子，真的漂亮及了。
“口大！”卫央一个激灵醒过来。
“百桦，百桦，咋了。”
“口大”是两人第一次在诗会见面时起的，百桦不太会写诗，但十分喜欢，那日卫央正与渡口的先生对诗，百桦十分佩服，便去询问少年的名字，卫央从小就那性子，虽然诗念的好，字却写得一塌糊涂，但是丝毫不影响他自认为的气质，当即管百桦要了纸笔，名字是竖着写得，央字写得分家，而且还十分歪扭，百桦歪头皱眉看了半天，“卫口大？”
“走了，天色不早了。”百桦温声道。
卫央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四周都黑了，喝过酒，再睡上一觉，当真是非常舒服，就是还欠些火候，没睡够。迷迷糊糊看了眼百桦，百桦手里拿着个灯笼，正好照见小腹处不起眼得鞋印。
“剑练得不错，人练得可是不行?”卫央贱贱得问了句。
百桦一把给卫央拎起来，拽着往门外走。百桦身上的鞋印不用想，是霓雅的，两人比剑，因为百桦来时没带配剑，就用得霓雅那柄剑的剑鞘。双方走了十数回合，最后一招百桦用出“归雁”，霓雅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打在身上，百桦手中的剑鞘翻转向霓雅打去，上次比试，霓雅就是输在这招，所以这次有了准备，见状，霓雅收剑，化为侧踢，一脚踢在百桦腹部，脚劲儿及大，踢得百桦连退数步。但这次，还是百桦赢，霓雅的剑，在最后一招被百桦归了鞘。百桦的心里，很开心，比试后，霓雅为他沏壶热茶，问了句没事儿吧，啧，那语气，很温柔。
世人多寻道，又各有其道，主流的是炼气，炼气有十境，十境之后，是长生。兰陵，老皇帝在世时是真如粉摊说书先生讲得那般强横，杀人杀出个九境，身前还有裴青云、卫长卿、邵芝等八境武将，即使强如北燕，也不得不求和，打出来的道理，最有道理，兰陵军南征北战，攻必克，战必胜，平四国，把延州打成了兰陵州。
“你什么时候去学炼气。”下山路要比上山路轻松得多，仍是累得卫央直喊脚酸。而百桦，悠悠然，就像是在散步。
“我答应了某人，这辈子不练。”卫央边喘边回了句。
百桦摇摇头，知道这家伙又在说鬼话。
“你练到几境了？”
“三境。”
“那今晚别睡了，帮我个忙。”
“打架？”
“寻个物件。”说罢，卫央转身又要往山上去。
“记不记得碧水庄再往上走有个破庙，就是小时候咱俩抓狍子那次。”卫央回头解释了几句。
“记得，能不记得么，要不是你爹来得及时，那次非得活活冻死。”
“没事儿，现在是秋天，没有那么大的雪。”
两人路过碧水庄，望向三人喝过酒的竹楼，几盏主灯已经熄了，相比有纸灯照应的长龙路还暗上几分，再往前，只能指望天上的半个月亮照路。碧水庄距离那座破庙有几里路，到了地方，卫央直接身子一仰躺在地上不起来了。老庙虽然有些破败，气势上仍可称为雄伟，大的夸张，有四人高，庙得左半部份损毁严重，里面长出一颗老槐，顶破屋顶，这样一座庙，就连宜山本地的老人都不知道，这是何人建，敬的是何神。
百桦看着熟悉的老庙，不自觉得打了个冷颤，跟小时候一样，浑身不自在。庙前的那两个石台上曾放有石灯，被卫长卿用拳砸得稀烂。
月光、破庙、老槐，卫央在那头舒服得长吐了口气站起身往庙里走去。
“你在这儿等我就行。”卫央背对着百桦摆摆手，就像每次去卫央家找他，那小子突然忘了什么东西要回去取，那样平常。
相比庙外光景，老庙里边显得没那么破败，老槐枝叶伸展，占了大半个庙，庙内没有神像，漏进来的月光照在对着正门处的那张供桌，桌上只有一个陶罐，大小跟百姓家腌咸菜的罐子差不多，距离陶罐不高的上方有一片半垂的槐叶，上面还存有水滴，存满后正能掉进下边的陶罐里，一时半会儿看不到，过程十分缓慢。
“啊？”罐子后探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大眼瞪得溜圆，声音却似个活成精的老头。
“啊。”
“还欠火候，你不能拿走。”说着，小东西蹿出来，四肢把罐子盘住，显得十分慌张。
“哎呀，我不动它，我来拿魂幡，看你那样。”
“魂幡？其实你以前就是人傻，剑又不傻，干嘛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呢，走黄泉路摔着了？”月光柔润，可以看到，小东西是个孩童模样的鹿，已经化了人形，穿了条裤子，头上还生有短角，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你懂个屁。”卫央一屁股坐在供上。
小鹿噘着嘴，四肢放开了陶罐，双手伸进裤子在里边掏，低头寻找什么，虽然长了副孩子样，但还是看着别扭。修行者们在修为达到一定境地时都会修习出自己的一方储物天地，大多数修行者喜欢把袖子当做储物天地，因为离手最近，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最快。只不过，眼前的这头鹿比较奇葩。不一会儿，小鹿掏出了五面淡黄色旗子。
“给你给你，没什么事儿别来了，一来就拿东西。”小鹿一手拿着魂幡冲向卫央，一只手挡住眼睛，一幅极其难受的样子。
“咱俩谁跟谁啊，赶明儿给你抓个娘子放魂幡里还你。”卫央拿住魂幡，见小鹿那头没有松手的意思，使劲拽了一下，把魂幡拿到手里。接过魂幡，卫央只觉得这东西有点凉，想拿近看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哈哈哈。”小鹿在供桌上捂着肚子嗝嗝直乐。魂幡本是极阴之物，小鹿在递给卫央的同时催动五面魂幡，卫央这头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瞬间成了冰棍。小鹿开心了会儿，从裤子里掏出来个小锤，往卫央脑门上一敲。
阿嚏——
“鹿崽子，你路走窄了。”卫央在一旁冻得直哆嗦。
“我这是告诉你这魂幡对你有反噬作用，别上来就用。”小鹿笑得够呛，抹了抹眼角。
“弹琴的在里边？”卫央白了眼小鹿。
“她，啊，在的，就她没走，你现在这身板叫她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卫央往小鹿旁边挪了挪屁股。
小鹿刚才的欢喜劲儿还没过，见那头老半天也不出声，觉得不对，摸摸笑得有些发酸的毛茸茸肚子，一抬头，就看见卫央贼兮兮盯着他，一记饿虎扑食式将小鹿按住，手伸进裤子里一顿掏，拿出来一大堆物件兜在衣服里调头就跑。
“耶?客气，真客气！”卫央撒欢似得往门外跑。
滴答——
槐叶上的水滴存满了滴进陶罐。
再看小鹿这头，一副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的模样，这坎要过去怕是比酿酒还难。
外面，百桦一直在候着，不知怎地，百桦只觉得，半月下的老庙在刚刚竟似活物般发怒，紧接着，就看见卫央兜着一大堆东西从里边跑出来。
“百桦，跑！”卫央跑到离百桦一步的地方带死不活的说了三个字就昏死过去。一股无形压力瞬间充满这片天地，百桦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似陷入泥泞之中难以动弹，百桦来不及思索，气势暴涨，背起卫央，速度极快，几个瞬身便跑出老庙，下山而去。
人影远去，逐渐消失，老庙里晃晃悠悠走出来个个子不高的身影，天地压力便随之而散。小鹿手里拎着个菜刀，毛茸茸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这都明抢了。”小鹿声音呜咽，嘟着嘴，可爱又可怜。
百桦背着卫央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已经可以看见那条灯火长龙的龙头，方才老庙那头传来的气势可不一般，百桦心理清楚，那不是他个三境能应付得了的，也不知道卫央那王八蛋在老庙里又作了什么妖。百桦跑到碧水庄前就突然不跑了，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不是下山路累得，是让卫央手里兜着的物件硌得，刚才应该是东西要被颠掉了，卫央动了动。
“醒了赶紧下来。”
“百，百桦，跑。”卫央搂着百桦的脖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别装了你，刚才那头那么猛，要跑咱俩能跑得了么。”
嘿嘿，卫央咧嘴一笑，跳到地上，人站的不稳，怀里的东西还是兜得死死得。
“咋的，如果老妖怪真追来，你是不是要为霓雅来个死战，守她碧水庄啊。”
“得了，我就知道是给你当下山脚力，上边的动静也是你弄出来的。”卫央没答话，冲着百桦傻乐，那样子仿佛是在说，有进步，你百桦变聪明了，没白涨岁数。
百桦翻个白眼，也不再理他，双手附后往山下慢悠悠的走去，从小到大没少被捉弄，当然不差这一回。
“山色涧微语，夜色界朦胧，山海游甲子，半月走不曾...哎？百桦，慢点，这几句怎么样？”
“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