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卫央瞧见的是自家屋子的顶棚,扯了扯肩膀,一点疼劲儿都没了,屋子里有些叽叽喳喳的动静,歪头过去,一傍的桌子那,裴怡清正和杜钊闲聊。两人故意压低了嗓子,贼兮兮的。
“剑宗为何宗派?”发问的是杜钊。
“上边的一个小山头,里边都是剑修,他们剑法不是云,万剑归宗么,就起了这么个名,其实也就是个名头。”
“我瞧来杀公子之人那气势,不像。”
“老杜,这你不知,他上辈子生的俊俏,难免乱些。”
“略懂。”
“裴怡清,你大爷!”卫央手里抄起一只鞋瞄着裴怡清的鸟头要往那扔。
“放下放下,别伤着身子,起来喝汤,鸡汤,老杜做的,大补。”裴怡清鸟翅微微举着,一副老妈妈的样子。
卫央抽抽鼻子,当真是鸡汤的香味儿,刚才的气儿便顾不得了,于是赶忙把鞋套在脚上凑过去。
“我睡了多少时辰。”
“快两个日头,今儿十五。”
“还行,没错过琅舫上的酒菜,就是辜负了白玉坊的姐姐们,昨儿去的话,饱饭用不着银子,还能顺些回来。”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倒是你乔姑姑会真的惦记你,人家读书越读越雅,你嘞,是越读越花,花你还谈不上,花架子。”
“你个鸦头,懂甚。”
裴怡清一摇一摆的用爪子盛了碗鸡汤,而后用翅膀抬起汤碗冲卫央示意:“来啊,走一个。”
卫央一愣,拿着手里的汤碗跟裴怡清碰了下问道,“修到四楼了?”
“上山跟鹿游打了架,涨一境,放心,大爷我八楼之后重回人身,定会带你的姐姐们来探望你。”
“不用,把在我这儿的饭钱结了就行。”
裴怡清没再答话,鸟眼滴溜溜打转,接着来了个龙吸水,喝罢,碗一丢,翅膀呼扇几下,直接顺着窗户飞了出去,边飞边叫,这回没说人话,但是听起来就是“笨蛋笨蛋”的动静。
望着桌上还在打转的空碗,杜钊朗声说道:
“裴兄,老江湖。”
“熟门熟路,以前他从女子那儿也是这么溜得,别说,他这鸟身子,比人身子还活灵,哎?老杜,你可真不像个皇帝。”
“公子也不像什么剑修。”
“过去的,便过去了。”
“亦然。”
“放屁,你那是让何田田揍的。”卫央笑骂,起身想要再盛一碗,只是那盛汤的盆子里,尽剩些骨渣。
卫央、裴怡清两人曾约定过,裴怡清以鸟身修至四楼之时便会离开,走之前会跟他喝上一杯,只不过喝鸡汤是他没想到的。
裴怡清之前性子古怪,修的是种剜心的法子,为人时,四境之后便要杀妖,淬血,一身子血腥气,故而活了两辈子,能得上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卫央跟鹿游,剜心之术狠辣,效果也极为霸道,修习者每涨一个境界,心脏就会小上一圈,正合裴怡情杀客的行当。
卫央探头望望窗外,瞧不见日头,应是到了午时。
“该走了,迟了就上不得琅舫了。”
刚一起身,顺着卫央的衣衫里滚出来个药瓶,瓶身滴溜溜的黑,跟裴怡情身上的鸟毛一个色,卫央拾起药瓶,把里边的药丸倒出来摊在手心。
“七颗,也不给自己留个底。”
瓶内装的正是之前卫央的吃过得回春药丸,那药裴怡情一共有九颗,除去卫央吃了的两颗,剩下的都在这儿。
“此药是上品,公子负伤那日,药丸入口,皮肉即合,可与朕当年御用的那颗借命丹丸相而匹之。”
“鸦心头挖练的。”卫央长舒口气,声色平淡,同风波亭那日一般。
收拾完桌子,穿上衣衫,便出门去了,日头打在正头顶,晒的人内心烦闷,即便入了秋,还有段热日子,田里人管这叫秋老虎,算个雅名,日头毒的能晒坏身子,不过几条主街上仍是塞满了人,日头热不过人心。
周老头家后边的沙石路上,两个胳膊同碗口粗的壮实大汉盘膝对坐。每人手里握着把榆木枝串着的大肉串,吃得嘴边敷满肥油。
“黑子,出来了。”其中一位铜色皮肤大汉细声道。
“急啥子,日头还高着嘞,何小掌柜吩咐过,莫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吃吃吃。”另一位皮肤黝黑的大汉用胳膊拱了拱嘴巴,含糊不清的说道。
“卫府可真寒酸,兰陵将军府,还没咱伍长家好嘞。”
“能比?伍长还有两羊圈。”
“一提卫长卿俺想起来了,你说咱办了他儿子,他知道了能不能去北燕杀咱。”
“怕甚,当兵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啥子,那武人正在剑门吃沙子嘞。”
“白马义可凶。”
“好早些年就被兰陵的雏儿皇帝收去兵印,白马义没了。”
吃完肉串,两位大汉兜起衣衫擦嘴巴,而后又从一旁的箩筐里还出几颗柿子大口啃着,望着拐进另条巷子里的卫央不以为然。
穿了几条巷路,杜钊熬的那些鸡汤算的白喝,卫央出了一后背的汗,原本有些俊后生面相的脸蛋也油汪汪的。
“小央。”
熟识声入耳,卫央浑身都一激灵,忙转头望去。
“百桦!”
桦公子轻摇折扇,单手撑着纸伞,一身白色丝绸衣衫,温声道:
“走,去南市吃冰水。”
“走!”
坐进百桦家的马车,凉风左窗子进右窗子出,透过衣衫下的肚皮,得意至极。
一路舒服,卫央又补了个午觉,到了南市,人流拥挤,马车速度缓了许多,穿堂风当然也就没有方才来的凉快,卫央眯缝眼瞧了窗外的吃食,自顾自的感慨万分。“这他娘的才算公子哥。”马车行了很久,终于停下,前面的年轻车夫掀开车帘告知,百桦微微点头。
一下马车便可瞧见那家冰水铺子,铺子的修的简单,只有一层,铺子不大,客也不多,据百桦说,每日三两人,便可养活一家子,传闻铺子掌柜家亲信在兰陵朝堂颇有低位,毕竟反季里存冰运冰并非易事。
“掌柜,两杯冰水,再上些甜点。”
“好。”应声的是位女子,她便是冰水铺子的掌柜,铺子长年经营,也没雇用什么小二伙计,全由女子一人经营,活不累,重在细致,一块饰杯的糖人儿,女子都可以捏出风情。
冰水入口,卫央只觉得,脑袋两侧凉得发蒙,再饮,便沉入其中了。
“听说,今年你登了海棠家的花舫,还过了夜。”百桦笑问。
卫央眯缝双眼,嘴巴微张,长声道:“喝得多了,知己难寻。”
“海棠的《白楼》,我曾读过。”
“如何?”
“不太爱读,情爱之事,想来爱读此类的,应是女子才对。”
卫央微微一笑,他突然想起了红楼里请他吃酒的中年儒士,淡淡道:“一个情字,什么时候读都不晚。”
两人在冰水铺子里直接待到晚上,桦大公子回来了,卫央也不用急着抢登船的位置,自会有人奉上。卫央一直在睡,百桦问掌柜要了纸笔,写了几个渡口诗备用。琅舫酒宴,对于才子佳人来说,当属诗会最繁盛之地,相比胭脂河拜访姑娘,少了许多看客,琅舫外浮有十八叶小舟,每支小舟上乘有一位对诗先生,对诗先生均是学识渊博之士,先生问曰,才人答曰,如若对诗先生满意,便可随舟登上琅舫,舫中小楼,才子佳人诗酒唱和,投前三甲入下乐府,其余佳作,均会纳入宜山雅集。
一双温和的手臂抚在卫央肩头,不同风波亭的泥人,它就静静的放在那儿,便觉得心安。
“卫央,卫央,松手!”声音一听就是百桦,卫央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眼睛也没睁开,不耐烦的回了语:“你大爷的,就你坏我好事。”
百桦一听此话,直接照准卫央肚子来了一拳。卫央疼的睁眼,刚要骂街,便感受到手里的温热,只见他两只手正撰着条女子的手腕,右脸还在人家手背上直蹭,卫央忙松开手腕,起身连连赔礼。
手腕是店掌柜的,方才瞧见卫央在桌上睡的熟,冰水铺子阴冷,怕他着凉,便取了件袍子给他披在身上,谁知卫央来上这么一出。
掌柜躲得老远,另一只手握着被卫央撰出红印的手腕,脸蛋羞的通红,眼睛里还有水珠在打转,卫央这时候才精神过来,冰水铺子的掌柜论长相,不及海棠,不过那胸前明月,当真卫央两世所见之最,卫央愣愣出神感叹,掌柜发觉卫央登徒子的神态,拾起身旁的账本挡在胸前。
发觉到自己失态,卫央又忙躬身赔礼,百桦是丢不起这人了,接直把他拎了出去,临走的时候付了他们那些吃食的双倍价钱。
百桦拎着卫央走了老远,没好气的问:“又梦着哪位小娘了?”
卫央欣然道:“你懂甚,误会。”
百桦一松手,给卫央甩了个踉跄,大声道:“再悟,我他娘的都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