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中心一点点被混沌淹没,等到爱弗雷搀扶着依格鲁晃到圣教大广场时,天边只剩下一个昏黄的光圈,像是一只空洞的眼球呆滞地望着人间的喜剧表演。
“爷爷,我们到了。”爱弗雷像往常一样将依格鲁安置在广场西边的桑格树旁,“这是我们的药箱,别睡着了啊。”
“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呢!”依格鲁伸出枯瘦的双手接住了乌木药箱,“你去吧,多拿点黑面包,那个管饱,少惹些麻烦。”
“知道了。”
爱弗雷望向广场上重重叠叠的人影,果然还是来晚了。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还有剩下的。
“嘿,爱弗雷。”布里奇悄无声息地靠近爱弗雷,拍了拍他的后背,“今天你们来得有些迟啊,怎么了,惹上麻烦了?”布里奇和爱弗雷同岁,也是个孤儿,从小在妓院长大。碧蓝的瞳孔,金黄的长发,五官长得极其精致,除却身上破烂不堪的布衣,从气质上看来倒像是某个贵族男爵。
“布里奇!你抢到面包了吗?”爱弗雷望向布里奇空着的双手,心里有些失望。
“哦……它们已经到我的肚子里了。你赶快去看看,我去拿的时候那里还有剩的。”布里奇对爱弗雷微微一笑,“别忘了,多拿些黑面包,你和你爷爷都可以吃饱。”
布里奇不由得想起以前爱弗雷为了抢一个带甜味的依格果饼,甚至和那些高头大汉们动手,最后还是在依格鲁的恳求之下事情才得以摆平。那家伙也成长了许多啊。
爱弗雷穿过人来人往的广场,穿过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栖息的树荫,同买酒的山姆大叔问了好,接着远远地望见几个穿白袍的圣教士依旧站在施舍所门口互相攀谈着。
等到走近时,他才发现大多木箱已经空空如也,有的只是铺在箱底的一层从别人指甲缝,布满灰尘和汗垢的手上掉落的面包碎屑。
“你来干嘛?”离他最近的那个圣教士注意到在木箱前徘徊的爱弗雷,“今天的救济粮已经派发完毕,没有你的份儿了,明天再来吧。”说完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爱弗雷急切地在铺满面包碎屑的一个个木箱间搜寻着,突然被打断的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双手不自然地在放在背后,“可是我和爷爷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来晚了就是来晚了,像你一样挨饿的这城里到处都是,况且……”一旁的另一个老一点的圣教士上前推了推他的后背,示意让他停下。年长的圣教士清了清塞满老痰的嗓子,“听着孩子,哪怕我们物质上得不到满足,”一旁的圣教士们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我们对天主怀有一颗虔诚的心,他就会原谅我们对物质的渴求,原谅我们肮脏的欲望,让我们得以在精神上饱腹。”
“现在你可以走了,天主竟有如此无知的仆人。”说罢他又不耐烦地摆了摆头。
爱弗雷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最远的那个木箱被一层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赶快离开,天主要休息了。”
那是装救济粮的木箱,爱弗雷心里清楚那里面一定装满了一个个完整饱满的黑面包。
“那我走了。”爱弗雷转过身子,向远处走去。一步,两步,待他听见圣教士们的攀谈声又渐渐响起,迅速地转身躲到了木箱遮蔽的阴影里。他在一个个木箱间悄悄地摸索着前进。就是最前面那个木箱,他的心脏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胸腔里紧张地跳动着。只隔了两个木箱了,他第一次感觉食物是那么近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就是在朝他走来。他紧紧地靠着木箱,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木箱里面。别啊,他头一次向上天祈祷,就像那个一口老痰的教士所说的一样。天主啊,保佑我。
脚步声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准确地说,就在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木箱旁停了下来。爱弗雷不敢喘一口粗气,只能像个塑像一样一动不动。
“就是这个箱子。”是那个老教士的声音。
“好了,辛苦你们了。”,中年男子的浑厚嗓音传入爱弗雷的耳朵,紧接着是铁铠相互碰撞摩擦的声音,是士兵。
“刚才有个穷小子在这旁边转转悠悠,被我两句话打发走了。”
“那些无知的傻瓜。我们把这个箱子抬到东城口”,士兵们一起将木箱抬了起来,爱弗雷听到木箱里传来叮咚的响声,是酒?果然士兵们都是一个个酒桶吗?
几个士兵抬着木箱走远了,只留下那个老教士和一个看似是领队的长官。
“差一点就被刚才转悠那小子发现了,好险。那边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在明晚杜丽花盛开之前,这些火胶会被倾倒在城口和城内的军营,在攻城的同时我们会找人把它们点燃。”
“不错。”
火胶?明晚攻城?爱弗雷只觉脑袋一片混乱。他曾经从爷爷那里对火胶有所耳闻,据说是通过精炼栖息在沼泽的科德拉火蜥蜴的皮制成原液,再加上麦酒发酵而成,具有一定的挥发性,且极易燃烧。一颗颗冷汗从爱弗雷的皮肤里渗出,他感觉到仿佛有水流在他的背夹里流淌。不远处的圣教堂金碧辉煌的穹顶上立着几只乌黑的夜鸦,时不时传来几声嘶哑的长啼,让爱弗雷更加心惊胆战。
“为了伟大的洛斯帝国的西进!”
“是的,为了伟大的洛斯帝国的西进。”
爱弗雷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探出头,只见老教士那张布满裂纹的脸在白袍下显得格外渗人。另一个身披铠甲的士兵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朝廷的护卫。爱弗雷看不清钢盔包裹之下那个人的面孔,但只觉那个人仿佛有两个人那么高,给他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他迅速地缩回头,等那两人走远之后才从潮湿的地面站起来。他双腿已经蹲麻,现在站起来后仍不住颤抖。他明白自己在无意间听到了什么,我得告诉爷爷。
他狼狈地穿过广场,人们都说洛斯帝国的军队残酷无情,他望向那些蹲在路边的人们,在依靠黑面包得以简单的饱腹之后,他们拥有了世上最廉价的快乐。瑞德和流浪歌手迈克正在进行一场粗俗的猜词游戏,寡妇林达抱着自己两岁大的孩子打着瞌睡。
“嘿,爱弗雷!跑这么快干嘛?”卖酒的索格大叔看到了在广场上狂奔的爱弗雷,“嘿,我这里有多的黑面包!”
“爱弗雷!爱弗雷!”一旁的布里奇喊到,“没有抢到面包也不用伤心成这样吧。”
爱弗雷穿着破烂的草鞋在广场湿滑的石头地面上几次险些摔倒。如果真的正如他们所说,爱弗雷脑海里不断回想起那那冰凉的钢铁的碰撞,陌生的嗓音在他的脑海里爆炸,他不敢再往下面想,现在他只想赶快回到爷爷身旁。
爱弗雷看到了桑格树下的依格鲁,抱着那个破木箱低垂着头,果然还是睡着了。
看着依格鲁紧紧抱着药箱的样子是那么无助,爱弗雷心里涌上一阵阵难受,像爷爷那样的瞎子,明天会死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