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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西弗书店有一个读书角,一排五个高脚椅,略带角度的实木桌子会让读者在休息和看书的时候感到很舒服,每个座椅下面还特意准备了带USB接口的电源,方便读者给手机或者手提电脑充电。

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带着手提电脑来到这里,喝咖啡、读书、写作(其实我是硬着头皮使用了这个词儿,我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在创作真正的文学作品)。几乎每天我都能见到小七,这让我觉得舒服也感到很知足,除了见她,我心里没有其它任何愿望。

小七每天都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每天都是那么平静自然,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内心的波澜。最初的时候,当我可以开始跟她适度的开开玩笑,小七会总是会表现出少女般的窘迫,红着脸,找个借口赶紧走开。

我发现她的眼睛的确很美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一万倍。而且除非万不得已,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自己看着她美丽双眼时心中的感受。

我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我好想马上靠近她,又想赶紧找个借口远远的逃离。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我的心好像马上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这种感觉很舒服,能让人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你是在找什么书么?”

那天是我第三次去西西弗,小七竟然主动跟我说话了。突然间,仿佛一股电流迅速通过我的身体,我全身上下的神经一下子就变得紧绷起来。

我迅速扫了小七一眼,可是依然无法看清她的眼睛,只感觉到那一汪明亮而安静的湖水,轻轻的荡漾在我四周。

我无法在这片湖水旁边长久逗留,更不愿贸然的离开,我只是本能的做出了迟钝的反应,嘴中念念有词,眼睛不知该望向何处,一副很可笑的样子。

“啊,是啊,我才看到这里有这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

“这本书挺不错的,今天新到的,关于行为心理学的书籍它相当于入门必读。”

“行为心理学,是马斯洛么?”

“不是,行为心理学的代表人物应该是斯金纳,这本书是心理学周刊推荐的,我还没读完呢…”

“哦,我只是在很久以前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我终于稍微放松下来,一个顾客却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一个毛头小伙子,说是要找一本名字叫做《1983》的小说,就这样无情的把小七从我身边给夺走了。

我很失落,只好悻悻的回到读书角,继续用力的敲击键盘,把弗洛伊德和什么行为心理学狠心的抛在一边。

可是不论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是电脑屏幕上一排排的文字,都已变得面目可憎,让人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眼前这些毫无逻辑和内涵的文字是我刚刚写下的么?我这是在表达什么,又想去证明些什么呢?

也许是那汪清澈的湖水涤荡了我肮脏的灵魂吧!一段时间之后,回想起当时心中的感觉,我这样安慰自己。

那个毛头小伙子也太执着了,小七竟然从休息室里搬出一个两米多高的梯子,小心翼翼的摆在书架旁,然后费力的爬了上去,只是为了去找那本无聊的小说。

这简直让我怒不可遏,怎么能让我的小七去做这样的体力活儿?这绝对是暴殄天物、无礼至极!

可小七却一边甜甜的微笑,一边和毛头小伙儿聊着天,不慌不忙的从书架顶端拿下一本书递给了他。更荒谬的是,毛头小伙子竟然厚着脸皮说他不喜欢这个版本,要我的小七继续为他找书!

我要疯了!

还是小七疯了?

还是这个世界?!

当这一切终于结束了,看着那个小子拿着心仪的书离开,我如释重负。小七再次经过我的身边,我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小七则收起了她甜甜的微笑,仿佛我才是那个提出无理要求的人。

我们的交谈总是断断续续的,我精挑细选,她耐心答对,相互试探,然后及时逃离。

我发现小七对书籍的选择似乎很有自己的品味,西方古典文学,历史小说和浪漫主义诗歌,这些领域我几乎从来未曾涉足。对于我来说,那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土地,寸草不生、一片荒芜,不过也充满了未知和希望。

可是现在,这是一个非常重要而且迫在眉睫的课题,我必须在这方面努力充实自己,以尽量保持和小七对等沟通的能力。那天,我们最后一次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小七委婉的对我说:

“我一般都读国外的小说,国内的作品现在很少看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重新寻根溯源,在哲学和西方古典文学的领域内扩充疆土,看看能不能在这一点上建立一些优势,以尽量维持自己那虚假的自信。

有一天,我来到西西弗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店里人很少,西西弗难得如此安静。

我逛了一圈,没有见到小七的身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笛安的新书《景恒街》,我已经读完了,我现在需要另外一本言之有物的小说来填充灵感。

书架上形形色色的书籍瞪着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我,气氛似乎有些尴尬。看来它们早已熟悉了我的存在,却仍读不懂我每天到这里不停闲逛的意义所在。

我对它们也已经相当了解,它们每天无声无息的争奇斗艳,有的经常被顾客翻阅,有的总是呆在原处无人问津。我想它们和我们一样,始终也都逃不过被好运忽略的宿命,不过这也让它们获得了简单的幸福…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身后一闪而过,停留在读书角中间的椅子上,像个无声无息的精灵,向我发出了强烈的通讯电波。我的小七今天没穿书店的制服,白色休闲毛衣搭配一条灰蓝色围巾,加上永恒不变的浅色牛仔裤和米色新百伦,朴素大方又光彩夺目,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的那团火焰。

可我却没有勇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那个椅子距离我顶多有三米远,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

我们相识已经有段日子了,但正经八百交谈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十分钟,使用的词汇量应该不会超过五百个。

所以没有办法了,除了继续累积词汇量和时间,看起来我别无选择。

“哈喽,”大概调整了两分钟左右的时间,我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轻轻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小七旁边,“你这是已经下班了呗?”

小七侧眼看我,她的目光犀利,看上去有些陌生。这目光把一些坚硬的东西放在我和她之间,让我措手不及。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在一个很大的笔记本上抄写着什么东西。

“我能看看这本书么?”

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那是一本《雪莱诗集》,我拿起书扫了一眼马上又把它还给小七。她要把雪莱的诗抄写在笔记本上,我的天啊!现在已经是2019年的秋天了,竟然还会有年轻的女孩儿在做这种事情,而且还这么认真、这么严肃,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那边的书架上还有一本,你自己拿去看吧!”

小七说完,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径直走开了,像是在躲避一个流氓的纠缠。

我是遇到了另外一个人么?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七么?还是今天我遇到的只是另外一个和她长相相同的姑娘而已?!

看来今天注定会是神奇的一天,当一些有趣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就代表生活即将为你打开另一扇窗,你可以由此看得更远,甚至是飞向一个更远的地方。

突然间,我仿佛看到了命运的身影,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在这个瞬间。什么东西突然间击中了我,并为我展现了遥远的未来,自己一直渴望成为的模样。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更没有必要就此认输,我站起身跟上小七的脚步,准备把今天的故事延续下去。可西西弗的门前一片寂静,那里并没有留下小七的半点身影,她真的已经下班了,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我而去,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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