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大概七八点的样子,老城区里风风火火的热闹起来。上街买菜的,刚刚健身回来的,还有慌慌张张提着半大不大的小毛孩去幼儿园的家庭主妇,形形色色的人在几条被各种小摊贩占得满满当当的小巷子里穿梭。
钟钰开着她最新喜提的奔驰,“叭叭”的按着喇叭。“大爷,”她摇下车窗,探出个脑袋,“麻烦您让让成吗?”
“啊?”大爷有七八十了,别说听力,话有时候都说不明白,他柱着一跟红木拐杖,腿哆哆嗦嗦的往余歌这边移,一旁的黄毛狗很威风的护着自己的主人,朝着豪车汪汪直叫。
“算了,您就站那吧。”钟钰掏出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喂?”
“赶紧下来,”钟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你这太挤了,我车开不进去。”
李沫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几点了?”
钟钰正想说话,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有碗碎的,还有汤撒的。
“臭娘们会不会做事!”
“你还有脸说我呀?还不是你昨天晚上打牌打太晚了?还喝酒,我伺候你伺候半宿!”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叽叽喳喳的就哄起来。
钟钰没好气的说:“十点了!”
大约十几分钟以后,李沫趿拉着黑不溜秋的帆布鞋,背着个布挎包,手里还提了一堆,像只大黑耗子一样窜进了后座。
“开空调了吗?”李沫抬手擦了一下汗,不断的抖动着衣领散热。
“开了。”钟钰收了收安全带,一踩油门,开出了老城区。
穿过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车好不容易才开到了高架桥上。“堵死了,”钟钰看了一眼前方宽敞的道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今天怎么这么好,还专门送我?”李沫把昨天晚上煮的鸡汤小心翼翼的搁在腿上,以免撒出来。
“没什么,闲的。”钟钰握着方向盘,换到了另外一条车道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说。”
钟钰只好说实话:“就是钟苑,我给他买了一点东西,你们顺带给他吧。”
钟苑是钟钰的亲弟弟,比她小两岁。小时候身体就不是很好,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腿不能动了,就一直在医院里住院复健。
“好。”李沫知道,钟钰心里一直有个心结,放不下。
当年为了治钟苑的病,也为了给他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钟妈妈带着钟苑在美国找了个庄园,专门请私人医生给他治病。
当年的钟钰也刚刚上初中,父亲整天忙于公务,只有保姆阿姨在身边照顾。有一年春节,钟妈妈说好要带着钟苑回来过年,钟钰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觉,拉着余歌和李沫熬了一晚上。
可是快临近春节的时候,钟苑的病情突然加重了,钟妈妈就没有回来。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家里年夜饭香四溢,窗外的鞭炮声震天响。这么一个热闹的日子,钟钰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一个人坐在大别墅的门口等着,等啊等,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后来,本来已经回老家过年的保姆阿姨放心不下来,半路下了车赶回去,发现钟钰已经冻晕在了门口,赶紧叫了救护车把她送进了医院。
钟钰因为受寒,发了高烧,迷迷糊糊的睡了整整两天。等她睁开眼睛,满心期待见到母亲的时候,却依旧落空了。
病床前,有李沫,有余歌,有一直照顾她的保姆阿姨,有急得焦头烂额从公司赶来的父亲,唯独没有母亲和钟苑。
从此以后,钟钰没有接过任何一个来自美国的电话。直到她上了大学以后,钟苑的身体慢慢有些好转,钟妈妈带着他又回了国。
钟钰在机场接他们,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回到钟家老宅以后,钟钰也从不和钟苑处在同一空间里。
再后来,钟苑生病长期住在医院里,钟钰总是买一大堆东西,拜托李沫和余歌带给他。
也许,钟钰早就不恨钟苑和母亲了,只不过……是因为从小郁结的心结吧。
车驶下高架桥,穿过商业城,稳稳的停在市第一医院的门口。
“到了,”钟钰解开安全带,“我帮你提东西。”
李沫推开车门,来到后备箱前,琳琅满目的高档补品,书籍,零食水果,堆满了整个后备箱。
她望向钟钰:这叫“一点东西”?
“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钟钰避开她的视线,摸了摸后颈,“随便买的。”
“对了,”钟钰拉过来角落里的两个超大礼盒,“这是我和余歌一起给雅琳姐挑的。”
“谢了,”李沫把礼盒提起来,钟钰往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崩:“都说了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这么多,怎么拿啊?”李沫拎了几包,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双手。
钟钰又塞了一大盒燕窝在李沫怀里:“年轻人,多锻炼一下。”自己把剩下的东西拿起来。
一进医院,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就扑面而来,李沫仔细的嗅了嗅。
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闻消毒水的味道,余歌和钟钰都觉得她这怪癖不可理解。
“好了,”钟钰把李沫送到电梯前,“后面就没多远了。”
“都送到这里了,确定不上去?”李沫半开玩笑的说。
“不去。”钟钰很是冷漠无情的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就回头补充到:“对了,那个燕窝,你要他每天别吃多了,还有那些书,都是我找人从国外带的,纯英文……”
“你不是说随便买的吗?”李沫笑起来。
钟钰被戳穿,脸上很是挂不住,死鸭子嘴硬:“我……买了以后随便看了看。”
“知道了,随便小姐。”电梯开了,李沫就提着大包小包上了电梯。
钟苑的病房在三楼,是走廊末端的一间单人病房。
当时还是钟钰特意找关系,帮他找了一间最安静的病房。
“阿苑。”
坐在病床上的男孩本来是看着窗外的,此时转过头来。他的头发有些长,微卷的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扫过眉头,眼睛和钟钰生的很像,璀璨宛如明星,眼下一颗泪痣,即使没哭都莫名有种“梨花带雨”之感,皮肤冷白,更显的他身形纤细。
“沫沫姐,你怎么来了?”钟苑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他淡淡的笑着,唇红齿白,更胜窗外正好的花色。
“姐姐来给你送礼物了,”李沫拿出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怎么样,惊喜吗?”
钟苑接过书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这可是你姐姐托了很多关系才买到的原版书,要珍惜啊。”李沫说。
钟苑闻言抬起头:“姐姐?”
“是啊,”李沫把小零食一袋袋的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钟钰托我们带给你的。”
“那……她来了吗?”钟苑看着李沫,眼睛里倏然燃起一阵期待的光芒,闪耀夺目。
“她……她工作忙,”李沫上前摸摸钟苑的头,“不过你放心,她过一阵子忙完了就来看你。”
钟苑的眼里的光宛若昙花,在一瞬间绽放,又陨落,他眼神落寞,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他看着李沫勉强笑了笑,低下头没说话。
李沫看着他失望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额,对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沫扫到了桌上的一筐桃子,“阿苑,你想吃桃子吗?”
“嗯。”钟苑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帮你洗。”李沫抱起水灵灵的桃子,拿到病房单独的玩手机里洗了洗。
等她出来的时候,钟苑重新看着窗外,此时已是秋天,秋高气爽,天空万里无云,秋风吻过落叶,卷着它四处游荡。一阵风吹过,李沫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阿苑啊,”李沫把桃子搁在桌上,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一件外套,轻轻披在钟苑的肩上,“好像有点冷,你多穿点。”
“谢谢沫沫姐。”钟苑自己把衣服穿好。
披完衣服以后,两人之间又陷入僵局,李沫站着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头顶的碎发毛绒绒的,总感觉像只孤独的小动物。
她抬手,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
“沫沫姐,”钟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很小的时候,你跟着李叔叔来美国,看过我一次,也是这样摸我的头发。”
“现在我长大了,只有你一个人还这样摸我的头发。”
李沫赶紧收回手:“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没有,”钟苑笑着摇摇头,牵过李沫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姐姐,再摸摸吧。”
他靠在李沫的身上,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缓缓的闭起眼睛。
李沫的身体很暖和,因为常年四处奔波找工作,所以体内总像有一顶火炉似的。钟苑紧紧的靠着她,仿佛要尽全力去接近一个暖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