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瞟一眼,许敬天不由摇头苦笑:“领会不了你们小女孩的把戏。”
夜市上依偎着走马观花的时候,易初妍怎么也意料不到,竟然会碰到莫恕航。
还是一副顽劣又不学无术的痞样子,还是簇拥在一群同样顽劣的所谓兄弟里,只是这一次大有长进地学会了当众油腔滑调。
“呦,这不是易初妍吗,又携新欢出游啦,佩服佩服……”两步上前挡住易初妍和许敬天的去路,莫恕航笑得龌龊,“一直都想当面给您赔不是呢,上次都怪我能力太强,对不起……身体好些了吗?哈,我可是很担心呐,嗯?孩子他妈——”
“闭嘴。”许敬天皱了皱眉。
“啧啧啧,好一个护花使者。”莫恕航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笑得放肆,“孩子他爹好感动噢……”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一记闷响覆盖了夸张的感叹词。
是永远波澜不惊的许敬天,带着怒意冲他挥了拳头。
莫恕航及其一帮兄弟顿时更加精神,三下五除二围上来,叫嚣着挥拳舞脚起来。
易初妍看傻了,直到他们在路人“警察来了”的呼喊中作鸟兽状逃散之后,才晃过神扶起许敬天,赶离现场。
许敬天的临时公寓里,易初妍一边在他脸上用力按棉签涂碘酊,一边嘟起嘴巴不满地埋怨:
“……像个小孩子就算了,还跟坏小孩争争抢抢……多大了都,竟然还当街打架。”
“不是诶,”许敬天笑吟吟地比划,“关键是,这种感觉非常之好。”
“什么感觉?”停下动作,易初妍一脸疑惑。
许敬天终于收敛住连眼角都溢满的笑意,认真看住她。
“恋爱。”
铺天盖地的吻汹涌袭来。
12
那是一种怎样的爱情?
用尽力气喜欢,拥有,打情骂俏朝夕相处如胶似漆,却不敢去探听有关这个人真实的讯息。
像被推进了无数阳光普照的房间,它们是甜蜜、温暖、美好、明媚……可无论打开哪一扇房间的后门,都只有一堵写着绝望与别离的秃墙。
——永远有多远?
——突兀也好,百般铺垫过了也好,无限期又是怎样的期限?
还是在江风猎猎的桥上,许敬天把脸枕进易初妍细瘦的颈里,音色含糊:“上海那边有个部门经理跳槽了,公司说可以让我回去填空。”
呼啸的风灌满耳膜,良久,有湿润与滚烫自她颈部潺潺流下。
易初妍一狠心,用力把他推得远远的:“恭喜你。”
便迈步离开。
和妈妈打过招呼,洗漱后蜷缩在被窝里直勾勾盯着手机,认定他多少都会打个电话来的,就这样等睡着了。
翌日清晨紧张兮兮抓起手机,用满心期待拥抱新一轮失望。
一天,两天,三天,许敬天没有电话甚至短信进来,易初妍也赌气发誓不打过去。
寒假才过去了三分之二,却怎么都觉着像几世轮回。
——刚巧身在襄邯,就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情况下,拿我解解闷。
——这些事实是我不承认不面对就可以不存在的吗?
眼泪划过干燥的脸颊,窗外有小鸟儿欢快站上吐绿的新枝。
立春了。
易初妍终于向自己投降,斟酌再三,发去了火药气息浓郁的短信。
“嗨,不觉得我们应该正式告别一下么?”
对方回得不快不慢。
“有道理,后天下午六点我在××酒店有PARTY,你过来吧。”
翌日上午,易初妍签收了一份快递:一份烫金质地的请柬,以及一件草绿色华丽礼服。
轻轻抚过礼服异常柔软的绸缎,易初妍不知该笑还是哭,他到现在都不肯吝啬他习惯性的细心与绅士风度。
——我都练习好了,如果你痛苦的对我说“忘了我”,我一定会回答你:“没记住过”,然后骄傲地从你身边走开。
易初妍为自己的自尊自豪。
PARTY比想象的奢华得多,辉煌灯映大厅里,宾客来来往往,正装的许敬天在他们面前一个一个驻足谈笑,弯曲的右臂始终被一女子轻挽。
女子雍容在精致的晚礼服里,不年轻却风度非凡,微笑间如果听到“许太太”三字,她便优雅地微微欠身。
他们终于停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附近中学的学生,她为这次的案子提供了相当实用的建议,所以我特地请她来……”许敬天有条不紊的耐心为太太介绍,“感谢她。”
“谢谢你。”许太太无比优雅的微笑伸手。
“不谢。”易初妍回笑着抬手与之握上。
易初妍这才知道,许敬天是个教辅和青春文学通吃的书商,32岁。
13
——如果你对我说“忘了我吧”。
——我一定会骄傲地答你“从没记住过”。
——可你直到最后都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春意越来越浓,洗心革面的妈妈在努力学习打理易初妍的生活起居,易初妍则整日忙着补寒假作业。
要开学了。
要回到一个高中生该有的生活中去了。
易初妍忽然想起陆亦泽,这似乎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个没有任何联系的假期。
拨电话,听到那边硬生生重复着“您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句子,易初妍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14
开学一星期之后,杳无音讯许久的陆亦泽忽然成了学校里最炙热的话题人物之一。
据说是学校上学期末收到省天文学研究会的通知,说经过专家组评定该校陆亦泽同学的天文学研究报告,决定把代表全省参加青少年国家级天文竞赛的两个名额授给他一个。
奇迹是囊括全国青少年天文比赛一、二等奖的人出自同一学校,而相比于平时的名不见经传一等奖获得者,陆亦泽才是学校里真正大放异彩的人。
彼时,陆亦泽正和易初妍一起坐在驶向学校的最早班公车里。
“一篇研究报告竟然不明不白就能被冠上‘国家级’的头衔,还能供我在首都免费待那么久,真是意外的惊喜。”少年侧过脸冲女生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意外啊,我记得你从小就对行星啊月亮的感兴趣。”女生理所当然地应。
“欸,说起来……”少年忽然更加兴致勃勃起来:“你猜我的研究报告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弥漫星云M8,还记得是什么不?”
心底漾起春水般宁静的柔软。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十二岁的易初妍对星座感起了兴趣。
成日抱着星座解析书在陆亦泽面前摇头晃辫子:“你是什么星座?我是射手座哦,射手座!”
“射手座?”一直兴趣缺缺的陆亦泽终于来了精神:“你是在说人马座吗?它的学名叫弥漫星云M8,是礁湖星云的一种,属于发射星云……”
“——唔?”
“哦,发射星云是气体星云的一种,它们形状大都很不规则,而且往往没有明晰的边界,所以又称弥漫发射星云。弥漫星云M8就是一个位于人马座的发射星云,明亮的气体云被一条遮掩物质形成的暗带切开。用双筒望远镜的话,你会看到一个有明显核心的椭圆型云状物,就是你的射手座。”
好不容易等到陆亦泽重新绕回她的射手座,易初妍当机立断扔下解析书,再也不敢喜欢星座了。
现在想想,人生的层次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所分别了也说不定。
不过,他特别研究弥漫星云M8,是不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呢?
进校门的时候,陆亦泽的手机响了。
听筒里隐约传来柔软的女声,大概说是教务主任要交代他们一些升旗仪式发言的细节,陆亦泽正在感谢的时候,突然冲着某个方向礼貌地笑了笑。
易初妍望着不远处也正通着电话朝这边笑的女生,不一会儿便感到她把友好而清澈的面庞转向自己了,也连忙挥手笑了笑。
“谁啊?”
“白茹,就是这次拿一等奖的那个,”挂了电话,陆亦泽回答道,“这学期刚从省城转到我们班的。”
“哦。”
15
升旗仪式上,易初妍站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和全校同学一起倾听着校长慷慨激昂的赞美。
赞美白茹和陆亦泽的品学兼优刻苦努力踊跃参赛为校争光……
陆亦泽现在一定在翻白眼,他最受不了这种表扬了。易初妍踮起脚尖,远远地望着他偷笑。
阳光开始有点晃眼了,升旗台上并肩立正的两人好像格外登对。
议论和八卦是校园里不可能磨灭的主题,即使在庄严的升旗仪式上也一样。
“……台上那个转学生还挺漂亮的哈?”
“够清纯,我喜欢的型嘿!”
“¥*@@&……”
男生们带着口水汁的赞美不绝于耳。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癞蛤蟆们,也不睁开眼睛看看,人家陆亦泽都捷足先登一整个暑假了!”
有性格泼辣的女生不留余地地打击道。
双方就立刻开始了校园里无处不有的唇枪舌战。
易初妍仿佛被拉进了另一层次元,身边的纷杂人声骤然遥远起来。
陆亦泽除了比上学期更忙一些,并没有因为流言或光环产生什么人格转变。
也对,他原本就是个习惯了光环的人。
所以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清晨带着零食搭公车远离学校,再和易初妍一起折回来,有的时候放学需要留校召开学生会会议或者竞赛培训,就发短信让易初妍先走。
有一天易初妍自己也不知怎的,在接到陆亦泽的短信独自颠簸到家之后,又怀着一点点不安与恐惧折了回去。
站在天黑后万籁俱静的校园里不知去哪。
正在纠结的时候,教学楼上零落的下楼声由远及近,易初妍抬眼,看到陆亦泽和白茹并肩从黑暗里走出来。
走出黑暗,走进路灯普照的区域里,昏黄光晕匍匐在两人正在谈笑的明媚轮廓上,身后斜直的影子拼命延伸,不知想要拉长些什么。
——你看过三流电影里导演为了营造“温暖”和“美好”而刻意雕琢的天空光线人物表情吗?没错,就是那样的场景。
易初妍叫了陆亦泽一声,跑上前去。
“我今天值日扫教室,所以也留到现在了。”
陆亦泽应了声,路灯照不到他的表情。
“那我先走了,”开口的是白茹,她偏头朝两人展露了一个清纯甜美的灿烂笑容,“你们路上小心。”
“嗯,你到家了给我短信。”陆亦泽与她道别。
“嗯。”
“你们关系还挺好的。”公车上,易初妍有感而发。
“是么?”
陆亦泽答得轻飘飘且不置可否。
易初妍梦见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宏伟礼堂。
十二岁的陆亦泽一下子变成了十七岁,他站在宽阔的舞台上,用十二岁时的声音镇定自若地说:“……发射星云是气体星云的一种,它们形状大都很不规则,而且往往没有明晰的边界,所以又称弥漫发射星云。弥漫星云M8就是一个位于人马座的发射星云,明亮的气体云被一条遮掩物质形成的暗带切开。用双筒望远镜的话,你会看到一个有明显核心的椭圆型云状物,就是射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