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为什么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人家叫天使,我却叫怪鸭蛋?”怨念的叫喊从下方传来,被遗忘在夏野裤袋里的死亡扭蛋的声音很郁闷。
大家都被逗笑了。
几人之间温暖丛生。
13
盛春的连云港,游人永远熙熙嚷嚷络绎不绝。
花果山里松涛盈耳,鸟语花香。
夏野新和岳云洗脚着登山鞋,头顶棒球帽,一边爬猴山一边细细观察视线里的每一只猴子。怪鸭蛋和天使则低调地飞在天上,俯瞰寻找每一处扭蛋可能藏身的地方。
这一行出奇的顺利。
没过多久,天使便飞身下来惊叫:“我看到梦境蛋了!就在这棵树上的鸟巢里!”
梦境扭蛋闻声从鸟巢里探出头来看究竟。
岳云洗忙托两颗扭蛋前去讲明他们的来意,请求帮助。
“要我帮助讨厌的人类!门都没有!”
却被这样断然拒绝。
几乎是与此同时。
一个游客模样的小男孩兴奋地指住梦境扭蛋,惊声尖叫:“爸爸你看!好漂亮的石头!我要那个漂亮石头!”
身边的年轻男人宠溺地拍拍小男孩的头,很快找来一根棍子,一边爬树一边奋力捅起树梢上的鸟巢。
鸟巢哪里经得起捅,三两下子,里面的鸟蛋和梦境扭蛋已经摇摇欲坠了。
“我最讨厌人类了!”
梦境扭蛋的话音未落,鸟巢已然分崩离析,扭蛋能张开翅膀自救,鸟蛋却只好任凭地心引力的吸引飞速掉落,坠向死亡。
岳云洗飞身扑上前去和滚落下山坡,整个过程看起来无限长,但似乎又只有一瞬。
夏野惊慌失措地奔到她身边,见她无大碍,马上换上一副恼怒的神情:“女魔头你干什么?!”
女生摊开两只手掌,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鸟蛋,笑容和声音都轻轻的。
“我伤了死了都有复活扭蛋可以救,但它们死了可没有人能写名字复活它们。”脸上的笑越来越柔软,她看起来开心极了,“它们差一点就来不及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呢……幸好。”
夏野在那一瞬间愣住了,他好像似乎大概开始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八岁得到扭蛋,随两人而来的蝴蝶效应却可以差这么多。
——这个女孩远比自己懂得爱。
“人类。”
梦境扭蛋不知从哪里飞到了两人身边,滞留在半空中,它的脸和声音都依旧臭臭的:“你要找谁的梦境,去把名字写给本大人。”
“……”两蛋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没人留梦境给你可不关我的事。”这颗the怪est鸭蛋始终不肯给一点好脸色。
14
盛春,晌午。
山间隐蔽的小树林里,两个人两颗蛋八眼齐齐紧紧盯住梦境扭蛋。
梦境扭蛋闭上眼睛,腹中飘渺的天空蓝流转开来。
“姓名,夏野新,您共有一个梦境,是否读取?”
“是。”
天空蓝色的结界陡然张开,将夏野隔绝进了另一个次元。
在那里面,夏野见到了妈妈。
妈妈同自己久远记忆里的一样年轻。
结界里只有无边无际的蔚蓝色,妈妈站在自己够也不不到,追也追不到的不远处说话。
夏野气喘吁吁地停止追逐,静静地听。
小新,当妈妈得知自己的死因后,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没关系,妈妈知道小新其实是爱妈妈的,对不对?
长久以来,每当我逼你、责罚你时看到你仇恨的眼神,都一边心痛一边安慰自己: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你将来能成为更好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懂。
我在想,等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因为现在这么恨我、顶撞我而内疚而悔恨,而终日自责不已。
小新啊,我也一直在想,等到那个时候,我要用我已经老去的、佝偻的身子抱一抱你高高壮壮的躯体,吻一吻你轮廓饱满、成熟的额,然后告诉你,妈妈不怨你,从没怨过你。
妈妈依旧不怨你。
事到如今,妈妈满心满腹都是满满的担心。
担心你往后的生活来源,你只有八岁。
担心你不会做饭所以总在外面吃,吃坏肚子又没有人照顾。
担心以后谁去替你开家长会;谁在你的作业本上签字,以证明你是默写而不是抄写;谁在雨天为你送伞,送鞋。
担心你一个人住会寂寞。
担心你夜里醒了,因为怕黑而不敢起床上厕所。
担心你十三四岁叛逆期时,没有人盯紧你管教你,你逃课打架,自此走上歧途。
担心你中考考不好,然后自暴自弃。
担心你十六岁喜欢上女孩子,没有人听你倾诉没有人开导你,你因此不知所措,心情苦闷。
担心你十八岁高考在即的时候,没有人打理你的饮食起居,深夜在屋外守着你,瞅准时机为伏案苦读的你端上一杯牛奶,或者咖啡。
小新,妈妈最担心的,是你将来因为杀害妈妈而后悔内疚,从而憎恨自己。
你才八岁,你的人生还那么广阔那么长,如果你已经开始恨自己,那往后的日子该是有难熬多可怕,不敢想象。
所以小新,妈妈拜托你,不要让这样的局面发生。
要知道,妈妈对你的爱,可没有因为这件事减少一分一毫,所以,你也不要有一分一毫的自我怨恨。
退一万步讲,妈妈的离去一定会使你迅速的独立和成长,这些能使你变得更好更成熟的事物,即使有人来让妈妈用生命交换,妈妈也一定是毫不犹豫在所不惜,并能从中获得欣慰、开心和幸福的。
小新,关于妈妈的死,你要知道的记得的,是妈妈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你的成熟、成长,不是其他。
所以,丢掉所有的懊悔、怨念,抬头朝前看,向前走。
吸取教训,用心珍惜你往后每一件该珍惜的事,能珍惜的人。
爱自己和这个世界,不要恨。
做一个好人。
永远记得,你是妈妈生命的延续,你的好就是妈妈的好。
妈妈生为你,死为你,妈妈只有你。
所以,你可不要因为长久不见,就忘记妈妈的样子哦!
……
妈妈的回声和笑容一起渐渐转淡,地动天摇,结界开始崩塌。
是梦境结束了。
夏野挣扎着醒来,惊声尖叫了几句妈妈,被一旁神色紧张的岳云洗迅速拉扯住,制止住。
许久,瞳孔终于缓缓有了焦距,他颤抖地望着她。
一滴,两滴。
泪滴滴在女生纤细白净的手腕上,打碎之后晃晃悠悠地滑落。
……八年了。
他终于失声痛哭。
八年来,他从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QQ的小小男孩长成了身形颀长,轮廓锋利,每周都不得不刮胡碴的青年。
他把懒洋洋、软绵绵的笑容像面具一样长久地挂在脸上,走在学校里,任谁都认为他心灵澄澈,无忧无虑。
他的心其实整整八年都清清冷冷,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他每天都极尽所能地惩罚自己,但内心沉重得令他窒息的负罪感从未因此得到一丝救赎。
八年了。
多少个夜里他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在黑夜里捂住脸痛苦地哭。
多少次在没有旁人的角落里,他拿刀一刀一刀划开自己写过妈妈名字并将其塞进扭蛋的右手,想让自己疼一点,再疼一点。
……
就这样过了八年。
岳云洗把夏野抱进怀里,任他没有止歇的眼泪流进颈脖,一路蜿蜒而下。
日光从正上方缓缓斜下,岳云洗半边衣服都湿透了,她依旧一动不动静静抱着他。
三颗一模一样的扭蛋瞪圆眼睛,不说话。
头顶的鸟鸣活泼欢快,清脆动听。
世界这样美。
15
“五·一”结束之后,清寂了几天的校园骤然热闹了起来。
夏野站在学工处的教务主任面前,掷地有声、严肃认真、神色柔软地娓娓报告着一件事。
“岳同学那天……其实是我在学校自习后,回家路过她家的时候,手里的卷子不小心飘到院子里去了,我刚爬进去捡就触动了报警器,引来了警察。岳同学发现后说了奇怪的话,是为了保护我不被带去警局。”夏野顿了一顿,继续道,“我后来去谢谢她,得知她这么做的原因是我们第二天要月考,她不想我因此受到影响……老师,你们真的冤枉岳同学了。”
教务主任的镜片寒光一闪,半晌,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帮助人要注意方式,但不管怎样,我们鼓励助人为乐的善举。”
几周后,岳同学又成了岳部长。
舍己为人的善举的故事渐渐覆盖了之前不堪入耳的流言,大家重新崇拜起神一般的岳卫生部长,所不同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无分男女,每个人对她说每一句话都带着“抱歉啊”、“不好意思啊”的柔和表情。
语气过于温柔友好,搞得女魔头岳部长检查卫生都不好意思再凶人家。
“岳部长,我这就去把电扇扇叶,最上面的玻璃擦得干干净净,岳部长您尽管放心,那个……上次那样说你,对不起啊,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没关系……呃,好的,那你小心一点哦。”
碰巧路过的夏野忽然一阵不爽。
径直上前去,众目睽睽之下,他利落地指了指天台,转身离开。
女生疑惑地跟了上去。
春末的微风有一种温和的暖意,天台上,两人的刘海整齐有秩的朝东飘着。
“女魔头。”
少年看起来有一点不自在,但还是模样潇洒地咳了一声,撇撇嘴,开口道:“那个,你温柔起来怪吓人的,以后还是不要去吓别人了吧。”
“你怎么不去死?!”
人称火爆少女的岳部长可不是盖的,白眼一翻扭头就走。
转身的瞬间被少年死死捉住了手腕。
重新站到女生的面前,少年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的脸,表情无比认真。
“不要把你的温柔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好不好?”
“诶——?”
女生惊得说不出话。
“好不好?”
少年忍不住又追问了一遍。
“……”
是春末红霞漫天的傍晚。
女生先后愤怒、惊异的表情渐渐化作从未有过的柔软。